安托萬向前靠攏。他的行為全都如此粗暴地被揭露無遺,沒有一次行動是不清楚的,以致他開始改變滿不在乎的嘲弄態度。另外,應該回想一下,哥羅仿使他身體疲憊,他的神經係統受到幹擾,尤其是他跟一個對手作戰,沒有摸清對手的實力,對手對他的情況卻了如指掌。他站在德內裏斯麵前,氣得發抖而不敢發作,以超過他本人的力量極力克製,一直聽完,才結結巴巴地講了幾句憤怒的話:


    “你撒謊!你隻是個混蛋!是嫉妒促使你跟我作對。”


    “也許是的,”德內裏斯大聲說道,突然轉身麵向著他,終於接受他一直都避免的直接決鬥。“也許是的,既然我也愛阿爾萊特。但是,你的敵人不隻是我。現在,你真正的敵人,正是你從前的同謀。他們是你的外祖父,你的兩個姨媽,他們毫不動搖地忠實於過去,而你卻試圖變更。”


    “我不認識他們,你所謂的同謀,”安托萬-法熱羅叫喊道,“或者我認識,把他們看作對手,我為趕走他們而鬥爭。”


    “你鬥爭,那是因為他們妨礙你,你害怕受牽連,你希望使他們束手無策。但是,像他們那樣的壞人,或者確切地說,有怪癖的人,什麽也不能使他們繳械。市政府有項計劃,在沼澤街區擴寬某些街道,包括沼澤者街。如果計劃執行了,新街道就要通過瓦爾內裏公館。然而,這是多米尼克-馬丹和他的兩個女兒都不能同意的。祖屋是不能觸動的。這是他們的命根子,他們的血肉。他們認為破壞它等於褻瀆聖物。洛朗絲-馬丹跟一位聲譽成問題的市議員進行談判。她中了計,卻逃脫了,多米尼克老頭用手槍殺死了勒庫爾瑟先生。”


    “我怎麽知道這事?”安托萬抗議道。“還是你告訴我這起謀殺的。”


    “也罷。但是,殺人凶手是你的外祖父,洛朗絲-馬丹是他的同謀!就在同一天,他們把攻擊的矛頭指向那個他們定了罪而你深愛的姑娘。的確,如果你沒有認識她,如果你不是不顧他們反對而跟她結婚的話,你就不會背叛家族的事業。該阿爾萊特倒黴。當有人妨礙你們時,你們就幹掉他。阿爾萊特被引到一個孤立的汽車庫,如果你沒有及時趕到的話,差點被他們點燃大火活活燒死。”


    “我是作為阿爾萊特的朋友去的!”法熱羅高聲說道,“我是這夥壞蛋的死敵。”


    “是的,但是這夥壞蛋,正是你的家人。”


    “撒謊!”


    “他們是你家的人。那天晚上,你跟他們爭吵起來,我有證據,你徒勞地指責他們的罪行,還高喊你不想殺人,你徒然地不許他們碰阿爾萊特的一根頭發,你終歸跟你的外祖父和兩個姨媽是休戚相關的。”


    “我不會跟強盜休戚相關!”法熱羅抗議道,在攻擊麵前,他已是節節敗退。


    “不,你是他們的同謀,跟他們一起偷盜。”


    “我沒有偷盜。”


    “你偷走了金剛鑽,而且你為自己留下了金剛鑽,並把它們藏了起來。他們向你索討應分得的贓物,遭到你的拒絕。這使你們內部起了紛爭,就像著了魔一樣。在你們之間,展開了殊死的戰爭。他們被司法機關圍捕,感到害怕,認為你可能告發他們,就放棄他們的公館,逃到郊外一所屬於他們的小屋去居住。但是,他們決不罷休。他們要得到金剛鑽!他們要挽救家族的祖屋!他們給你寫過信,或者打過電話。連續兩個晚上,你們在閱兵場花園裏碰頭,但沒有達成一致意見!你拒絕讓他們分享金剛鑽,不肯放棄你的婚姻打算。於是,他們三人隻好采用最後的辦法:試圖殺死你。在花園的暗處,鬥爭殘酷無情。你因為年輕力壯,成為勝利者,維克托裏娜-馬丹離你太近,你一刀就把她捅死了。”


    安托萬搖搖晃晃,臉色刷白。提及這可怕的時刻,使他大驚失色。他的額頭直淌汗。


    “從此,你似乎沒有什麽好怕的了。你引起大家的好感,是德-梅拉馬爾伯爵兄妹的知己,範霍本的朋友,貝舒的顧問,控製著局麵。你的意圖呢?擺脫過去,聽任瓦爾內裏公館被征用與拆毀。徹底跟馬丹家族決裂,在適當的時候予以補償。重新做個正派的人,娶阿爾萊特為妻,買下於爾菲街的公館。這樣,你就集兩個世仇的家族於一身,心安理得,無憂無慮地享用這座房子及其家具,‘雙重的’房子與家具將不再是偷竊與重罪的道具。這就是你的目的。


    唯一的障礙,就是我!你隻知道我是你的對頭,卻不知道我對阿爾萊特的愛情。因此,由於過分謹慎,也為了避免任何偶然的差錯,你處處提防,竭力使我名譽掃地。這難道不是保證你成功的最好辦法嗎?這難道不是以攻為守,用指控作為辯護嗎?你特意在一塊紙片上寫了亞森-羅平的名字,把紙片放進女商販的口袋裏,你玩這個新花樣。你在報紙上宣稱,亞森-羅平正是讓-德內裏斯。你唆使貝舒反對我。我們兩個人當中,究竟是誰贏了?兩個人當中,究竟誰使對方首先被捕?顯然是你,不是嗎?你是那麽有把握取得勝利,以至於公開向我挑釁。結局快到了。這隻是遲早的問題。咱倆麵對麵,在警方眼皮底下,貝舒隻要在咱倆中挑選。危險對於我來說,迫在眉睫,我認為有必要後退,正如俗話所說的那樣,穩、準、狠地給你一拳。”


    安托萬-法熱羅環顧四周,要尋求支持與同情。但是伯爵兄妹和範霍本死死地看著他。阿爾萊特好像心不在焉,貝舒像抓著罪犯的警察那樣無情。


    他戰栗了一下,然而他又立即挺直身子,試圖繼續迎擊敵人。


    “你有證據嗎?”


    “有很多。一個星期以來,我終於發現了馬丹父女倆,暗中監視他們。我有洛朗絲和你的來往信件。我有一些記事本,是女商販維克托裏娜寫的日記之類的材料,她敘述了瓦爾內裏的故事以及你們每個人的經曆。”


    “你為什麽還不把這些東西交給警方?”安托萬結結巴巴地說道,同時用手指著貝舒。


    “因為我首先想當著大家的麵,證實你是奸詐無恥之徒,而且因為我還想給你一個得救的辦法?”


    “什麽辦法?”


    “交出金剛鑽。”


    “但是,我沒有金剛鑽呀!”安托萬-法熱羅喊道,憤怒地驚跳起來。


    “你有金剛鑽。洛朗絲-馬丹指責你拿走了金剛鑽,藏了起來。”


    “藏在哪裏?”


    “藏在瓦爾內裏公館裏。”


    安托萬特別氣憤:


    “那麽,你知道這個並不存在的公館?你知道這個神秘古怪的住宅?”


    “當然!在洛朗絲想收買那個負責起草一份報告的議員的那天,我知道這份報告涉及拓寬一條街道,知道這條街的位置,就容易找到一個前有院子後有花園的大宅。”


    “好吧,你為什麽不把我們領到那裏去?如果你想使我吃驚,向我討回我藏起來的金剛鑽,為什麽不在瓦爾內裏的家裏呢?”


    “我們正在那個公館裏。”德內裏斯不慌不忙地說道。


    “你說什麽?”


    “我說我隻要用一點哥羅仿,就讓你睡著了,就把你和德-梅拉馬爾先生兄妹領到這裏來。”


    “這裏?”


    “是的,瓦爾內裏的家裏。”


    “但是,我們不在瓦爾內裏的家裏!我們在於爾菲街。”


    “我們在你搶掠雷吉娜和拐帶阿爾萊特的那個客廳裏。”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安托萬狂亂地嘀咕道。


    “嗯?”德內裏斯冷笑道,“為了讓你本人,瓦爾內裏的曾外孫和多米尼克-馬丹的外孫受騙上當,幻覺應該完美無缺!”


    “這不是真的!你撒謊!這不可能!”法熱羅又說道,極力想從眼前存在的物件中分辨出並不存在的差別來。


    讓-德內裏斯毫不留情地又說道:


    “正是這裏!你在這裏跟馬丹父女們一起生活過!整個公館幾乎是空蕩蕩的。但是,這個客廳的家具卻不缺。樓梯,院子保留著一百多年前的老樣子。這裏是瓦爾內裏公館!”


    “你撒謊!你撒謊!”安托萬結結巴巴地說道,痛苦不堪。


    “正是這裏。公館已被包圍。貝舒跟我們一起從那邊來到這裏。他帶來的警察在院子裏和地下室裏把守著。正是這裏!安托萬-法熱羅!多米尼克和洛朗絲老是思念這個決定命運的老屋,不時回到這裏。你想見到他們嗎?你想見到他們被逮捕嗎?”


    “見到他們?”


    “怎麽不!如果你見到他們出現,你就會承認他們是出現在自己家裏,我們確實是在沼澤老街,而不是在於爾菲街。”


    “他們將被逮捕?”


    “除非,”德內裏斯開玩笑道,“貝舒拒絕那麽做……”


    在壁爐上,座鍾敲響了六下,聲音雖然微弱,卻有點刺耳。德內裏斯說道:


    “六點鍾!你知道他們是多麽準時。有天夜裏,我聽見他們約定六點正到老屋去兜一圈。從窗口望出去,安托萬。他們總是從花園的深處進來。你看吧。”


    安托萬向窗口靠近,不由自主地透過羅紗窗簾張望。其餘人也一樣,坐在椅子上向外傾斜,試圖看見什麽。他們焦慮不安地原地等待著。


    在那舍棄的獨立小屋附近,阿爾萊特逃走經由的小門被慢慢推開。多米尼克首先進來了,洛朗絲隨後跟進來。


    “啊!這真可怕……”安托萬低聲說道,“……多可怕的噩夢……”


    “這不是噩夢,”德內裏斯冷笑道,“這是現實。馬丹先生和馬丹小姐在他們的領地裏兜一圈。貝舒,勞駕你派部下到這個客廳下麵去,好嗎?你知道那個放舊花盆的大廳嗎?注意不要發出響聲。隻要稍微有點響動,馬丹先生和馬丹小姐就會像影子一樣消逝。公館裏有機關,我提醒你,花園下麵有條暗道,通向荒涼的街道,出口在鄰居的馬廄內。因此,應該等他們走到離窗戶十步遠的地方才動手。那時,你們撲向他們,把他們捆綁起來,押進樓下的廳裏看管。”


    貝舒匆忙出去了。大家聽見下麵的一陣嘈雜聲,然後又恢複了安靜。


    在下麵,父女倆一步一步地徐徐行走,好像一點也不擔心,但人們猜得出他們像平時一樣注意傾聽和觀察著動靜,所有的神經都高度緊張。


    “噢!這真可怕,”安托萬重複道。


    但是,吉爾貝特激動極了。她以難以形容的焦慮凝視著這兩個壞蛋緩慢行走。她和哥哥恍若置身於爾菲街的公館,在他們看來,多米尼克和洛朗絲是那個使他們飽受痛苦的家族的代表。這兩個家夥似乎從陰暗的過去裏跑出來,再次來向德-梅拉馬爾家族發起進攻,再次迫使他們陷入受侮辱與自殺的絕境。


    吉爾貝特從椅子上滑下來,跪在地上。伯爵捏緊了拳頭,非常氣憤。


    “我懇求大家,不要動,”德內裏斯說道,“你也不要動,法熱羅。”


    “放過他們吧!”法熱羅哀求道,“把他們關進牢裏,他們會自殺的。他們常常這樣對我說。”


    “過後呢?他們不是已經幹了相當多的壞事了嗎?”


    現在,大家從正麵很清楚地看見那兩個人的樣子,距離隻有十五或二十步。兩個人同樣神情嚴肅,女兒顯得更凶惡,父親給人印象很深的是瘦削的臉完全失去人的樣子,分辨不出年紀。


    突然,他倆止步不前。聽到什麽響動?有什麽東西在什麽地方動了一下?或者他們本能地感到有危險?


    他們終於放心了,又向前走了一會兒。


    他們忽然遭到襲擊,像是遇到一群獵犬。三個壯漢猛撲過來,扼住他們的喉嚨與手腕,他們來不及作出逃跑或反抗的動作。也沒有喊出一聲。幾秒鍾以後,他們被帶進地下室,看不見了。多米尼克和洛朗絲,多年來幹盡了傷天害理的罪行,嫁禍於人而不受懲罰,警方通緝而毫無結果,現在他們終於落入法網。


    這時出現了短暫的寂靜。吉爾貝特跪著祈禱。阿德裏昂-德-梅拉馬爾感到沉冤昭雪,自己終於能夠順暢地呼吸。接著,德內裏斯俯身向著安托萬-法熱羅,抓住他的肩膀。


    “輪到你了,法熱羅。你是那個可惡的家族最後的傳人與代表,跟另外兩個人一樣,你應該償還百年宿債。”


    安托萬-法熱羅素來快樂無憂的樣子蕩然無存。在幾小時裏,他的臉變得憔悴枯槁,害怕得發抖。


    阿爾萊特走過來,哀求德內裏斯。


    “救救他吧,我求求你。”


    “他不能獲救,”德內裏斯說道,“貝舒,會看管好他的。”


    “我求求你,”姑娘重複道,“……隻要您答應就夠了。”


    “但是,他不答應,阿爾萊特。隻要他講一句話就行,但是他不肯講。”


    安托萬鼓起一股勁,重新振作起來。


    “讓我說什麽?”


    “金剛鑽在哪裏?”


    由於安托萬還猶豫不決,範霍本暴跳如雷地責罵他。


    “金剛鑽,馬上交出來!……不然的話,我就揍扁你。”


    “別浪費時間,安托萬,”德內裏斯命令道,“我給你再講一遍,公館已被包圍。貝舒正在布置他的手下,他們的人數比你估計的要多。如果你想我把你從他手裏救出來,你就講吧。金剛鑽在哪裏?”


    德內裏斯抓著他的一隻胳膊,範霍本抓著另一隻。安托萬問道:


    “我能獲得自由嗎?”


    “我向你保證。”


    “我將會怎麽樣呢?”


    “你將去美洲。範霍本將給你匯款十萬法郎到布宜諾斯艾利斯。”


    “給十萬法郎!我給你二十萬法郎!”範霍本喊道,他什麽都答應,哪怕是不能兌現,“三十萬!”


    安托萬還在猶豫。


    “我應該去叫人來嗎?”德內裏斯說道。


    “不……不……等一等……哦……那麽,好吧……我同意。”


    “講吧。”


    安托萬低聲地慢慢說道:


    “在旁邊的房間……在小客廳裏。”


    “別瞎扯!”德內裏斯說道,“那個房間是空的,所有的家具都賣掉了。”


    “除了校形吊燈。馬丹老頭最珍惜它。”


    “你把金剛鑽藏在一盞枝形吊燈裏了?!”


    “不。但是,我調換了吊燈下層一圈部分最小的水晶墜子……正好每兩顆換一顆,我用細鐵絲把金剛鑽連接起來,好教人家相信它們像吊燈的其他水晶墜子是穿線串好的。”


    “天哪!你幹這活真是不了起!”德內裏斯讚歎道。“值得敬佩。”


    在範霍本的幫忙下,德內裏斯掀開帷幔,開了門。小客廳確實空空如也,隻是在天花板那裏懸掛著一盞十八世紀的枝形吊燈,滿是成串琢磨過的水晶小鏈子。


    “怎麽?”德內裏斯吃驚地問道,“它們在哪裏?”


    三個人仰著頭尋找。後來,範霍本有氣無力地結巴道:


    “我什麽也沒看到……下層那圈上的小鏈子缺了不少。”


    “是怎麽回事?……”德內裏斯說道。


    範霍本從客廳拿了一把椅子回來,放在枝形吊燈底下,爬上椅子。他差點立即失去平衡跌下來。他含糊不清地說道:


    “被扯掉了!……它們又一次被盜了。”


    安托萬-法熱羅好像驚呆了。


    “不……讓我看看……這是不可能的。洛朗絲也許發現了?……”


    “當然,是的!”範霍本呻吟道,他幾乎不能表達自己的意思,“你是按一顆金剛鑽一顆水晶這樣間隔著掛的吧?”


    “是的……我發誓是那樣掛的。”


    “那麽,馬丹父女全都拿走了……瞧,鐵絲被鉗子一截一截地剪斷了……這真是災難!……人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事!……就在大家可以相信它們還在那裏的時候……”


    範霍本突然大聲講話,開始跑了起來,向門廳猛衝,嚎叫道。


    “捉賊!捉賊!當心,貝舒,他們偷了我的金剛鑽!要強迫他們說出來,這些壞蛋!……人們隻有用刑鉗扭斷他們的手腕,夾碎他們的拇指。”


    德內裏斯回到客廳裏,重新放下帷幔,盯著安托萬,對他說道:


    “你向我保證,你確實把金剛鑽掛在那個地方了?”


    “當天夜晚掛的。我最後一次查看,是一個星期前,它們都還在的。那天我知道那兩個人出去了。”


    阿爾萊特走上前來,低聲說道:


    “請相信他,讓,我肯定他講的是實話。而且他信守諾言,你也要遵守諾言。你一定要救他。”


    德內裏斯沒有回答。金剛鑽再次不見,似乎令他困惑,他在牙齒間喃喃重複道:“真奇怪……莫名其妙。既然他們有了金剛鑽,為什麽又回來呢?……他們究竟把金剛鑽藏到什麽地方了?……”


    但是意外事件不能長久地吸引他的注意力。德-梅拉馬爾伯爵兄妹像阿爾萊特一樣,堅持替安托萬求情。他突然改變態度,露出笑容,對他們說道:


    “好吧!我看得出,不管怎樣,法熱羅先生還是得到你們的同情。然而法熱羅先生並不光彩。喂,挺直身子,老兄!你像一個死因。是貝舒使你害怕嗎?可憐的貝舒!你願意讓我告訴你:怎樣擺脫他?怎樣從網眼裏溜走?怎樣不去監獄,而想法去比利時,睡在一張舒適的床上?”


    他拄著雙手。


    “是的,去比利時,就在今天夜晚!……這計劃使你高興,對吧?那麽,我敲三下。”


    他用腳敲了鑲木地板三下。敲到第三下時,廳門突然打開了,貝舒猛地衝了進來。


    “誰也不要動!”他喊道。


    德內裏斯很開心,貝舒按約定的信號衝進來使他覺得特別滑稽,免不了要笑出聲來。其餘的人雖然局促不安,也同樣笑了。


    貝舒關上門,像往常他在這樣的時刻一樣,憂傷而又一本正經:


    “命令是絕對的。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能離開公館。”


    “好極了,”德內裏斯舒適地坐著,說道,“我喜歡權威。你講的是蠢話,但是你講得很自信。法熱羅,你聽見嗎?如果你想去散步,首先應該舉起手,請求警探隊長允許。”


    貝舒立即發怒,大聲說道:


    “你的玩笑開夠了。咱們有帳要算,比你想的要認真得多。”


    德內裏斯笑了起來。


    “我可憐的貝舒,你真滑稽。為什麽要把這一切當作悲劇來對待呢?由於你在場,整個形勢都變得引人發笑了。在法熱羅和我之間,一切問題都解決了。因此,你不需要扮演大警察的角色來揮舞逮捕證。”


    “你瞎說些什麽呀?什麽解決了?”


    “一切問題都解決了。法熱羅不能把金剛鑽交給我們。但是,既然馬丹老頭和他的女兒已落入法網,肯定能找到金剛鑽的。”


    貝舒恬不知恥地宣稱道:


    “我要金剛鑽有鳥用!”


    “你真粗魯!竟敢在女士們麵前講這種粗話!不管怎樣,我們大家在這裏達成一致意見:再也不存在金剛鑽的問題了。德-梅拉馬爾伯爵、女伯爵和阿爾萊特一再求情,我決定寬恕法熱羅。”


    “就在你給我們講了他的情況之後?”貝舒冷笑道,“就在你揭發並打倒他之後?”


    “你想怎麽樣?那天他救過我的性命。這是不能忘的。而且,他不是一個壞小夥子。”


    “是個強盜!”


    “啊!頂多是半個強盜,機靈而不偉大,有創造才能而不是天才,他試圖逆潮流而上。總之,他在改邪歸正。幫幫他吧,貝舒;範霍本送給他十萬法郎,我推薦他到美洲去當個銀行出納員。”


    貝舒聳了聳肩膀。


    “胡說八道!我押送馬丹父女去拘留所,警車上還有兩個空位子。”


    “太好了!你將坐得更舒服。”


    “法熱羅……”


    “你不要再去碰他。那將引起阿爾萊特及周圍人的憤慨,我不願意。你就讓我們安靜吧。”


    “啊!但是,”貝舒說道,越來越氣憤,“你不明白我對你說的話嗎?我有兩個位子給馬丹父子,應當讓警車滿座。”


    “你聲稱要帶走法熱羅?”


    “是的……”


    “還要帶走誰?”


    “你。”


    “我!你因此想逮捕我?”


    “你被捕了。”貝舒一麵說,一麵把他那粗糙的大手按在德內裏斯的肩膀上。


    德內裏斯假裝驚訝萬分。


    “他瘋了!應該把他關起來!怎麽!我弄清楚了整個案件。我像個苦役犯一樣辛苦勞碌。我給你多少恩惠!我把多米尼克-馬丹交給了你;把洛朗絲-馬丹交給了你;把梅拉馬爾家族的秘密告訴了你;我把那眾人稱頌的好名聲作為禮物送給了你;我允許你說,是你發現了這一切;我要讓你晉升,當個什麽警探中隊長之類的官。你就這樣回報我呀?”


    德-梅拉馬爾先生兄妹隻是聽著,沒有說話。這個鬼人究竟要怎麽樣?難道他有理由開玩笑嗎?安托萬顯得不那麽憂心忡忡了。可以看出,阿爾萊特很想笑,盡管她惴惴不安。


    貝舒誇張地說道:


    “馬丹父女倆嗎?由一個警察與範霍本看守著,範霍本對他們盯得很緊!在下麵的門廳裏,我布置了三個最強健的手下把守!花園裏,又派了三個同樣健壯的警察放哨!來看看他們的模樣吧,你將看到他們不是噴了玫瑰香水的放蕩家夥。如果你想逃跑,一聲令下,他們就會像獵狗一樣撲倒你。關於這點,也正式下達了命令。我一吹響警笛,他們都跑到我這裏來。大家隻用手中的手槍跟你講話。”


    德內裏斯搖了搖頭。他驚魂未定,重複說道:


    “你想逮捕我!你想逮捕這個姓德內裏斯的紳士,這個著名的航海家……”


    “不,你不是德內裏斯。”


    “那麽,我是誰呢?吉姆-巴爾內特?”


    “也不是。”


    “究竟是誰?”


    “亞森-羅平。”


    德內裏斯噗嗤一聲笑了。


    “你想逮捕亞森-羅平?啊!這真滑稽可笑。誰也逮捕不了亞森-羅平,老兄。可能逮捕德內裏斯,嚴格地講,也許還有吉姆-巴爾內特。但是,羅平是抓不到的!得啦,你都沒有好好想一想;羅平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跟別人一樣的一個人,”貝舒喊道,“他將受到應得的對待。”


    “意味著,”德內裏斯加重語氣說道,“一個從來不讓別人,尤其是像你這樣的笨蛋去打擾的人;意味著一個隻服從他自己、按照自己的意願去生活與消遣的人,願意跟司法機關合作,但按照自己認為有效的方式去做的人。你滾吧。”


    貝舒的臉氣得漲紅了。他憤怒得發抖。


    “你廢話講夠了。你們兩個跟我走吧。”


    “不可能。”


    “我要叫我的人來了。”


    “他們進不了這個客廳。”


    “咱們會看到的。”


    “你要記得,這裏是一個強盜的巢穴,這房子是裝了機關的。你想證明一下嗎?”


    他旋轉了一下一塊壁板上的小圓花飾。


    “隻要旋轉一下這個小圓花飾,所有的鎖就打不開。你的命令是任何人不許出去,而我的命令是任何人不許進來。”


    “他們將砸爛廳門,他們將打碎一切。”貝舒氣急敗壞地大喊道。


    “你去叫他們來吧。”


    貝舒從他的口袋裏掏出一個騎自行車的警察用的警笛。


    “你的警笛吹不響的。”德內裏斯說道。


    貝舒用盡全身的力氣來吹,就是吹不響,隻有氣流從縫裏噴出來。


    德內裏斯的快樂有增無減。


    “天哪!這是多麽有趣!而你還想抗爭!讓咱們看看,老兄,我是否真的是羅平?!你相信我跟著一隊警察來到這裏。就沒有采取防備麽?你相信我沒有料到你的背叛和忘恩負義麽?但是,這房子是裝了機關的,老兄,我對你重複一遍,而我知道所有的機關。”


    他逼近貝舒,當麵罵了個痛快:


    “笨蛋!你投身冒險像個瘋子。你夢想把你的人調集到我的周圍,就能抓到我!我剛才跟你講的秘密出口,瓦爾內裏和馬丹家族公館的這個出口,誰也不知道,甚至連法熱羅也不知道,卻被我發現了,對吧?我是自由的,可以隨意自由出入,法熱羅也可以。你毫無辦法阻止。”


    他一麵正麵應付貝舒,一麵在後麵推著法熱羅到一堵牆前麵,站在壁爐和一扇窗戶之問。


    “進到從前放床的凹室,安托萬,在右邊尋找……有一塊帶著古代雕花的壁板……整塊壁板移動了……你明白嗎?”


    德內裏斯留心監視著貝舒,貝舒想開槍。德內裏斯抓住了他的胳膊。


    “別鬧出慘劇來!頂多是開開心……這已經夠可笑的了!你什麽也沒有料到……甚至沒想到會有隱秘的出口,也沒想到我偷了你的警笛,換了另外一個。喏,你的警笛拿著吧。你現在可以用了。”


    他自己轉了一圈,就不見了。貝舒卻撞到隔板上。一陣笑聲回應他的擊打聲。接著,人們聽到某種東西被扳動與某種東西砰然作響。


    貝舒盡管心慌意亂,卻沒有猶豫,也沒有浪費時間去損壞自己的拳頭。他拾起警笛,衝向窗口,打開窗子,跳了下去。


    他立即在花園裏吹響警笛,集合他的部下,往獨立小屋那邊,朝著行人稀少的、有秘密出口的街道跑去,一麵跑,一麵吹警笛,震顫的笛聲撕裂著空問。


    德-梅拉馬爾伯爵兄妹,在窗口俯身等待著與觀望著。阿爾萊特歎息道:


    “不會抓到他們,對嗎?這實在太可怕了。”


    “不會的,不會的,”吉爾貝特掩飾不了自己的激動,說道。“不會的,不會的,開始天黑了,不可能抓到他們的。”


    三個人強烈希望這兩個人得救:法熱羅是個小偷和強盜;德內裏斯是個古怪的冒險家,他們毫不懷疑他的為人,他在整個事件中的所作所為,使他們不能不讚同他與警方作對的立場。


    最多過了一秒鍾,阿爾萊特又說道:


    “如果他們被抓到,那真是太可怕了。但是,這不可能,是嗎?”


    “不可能!”一個愉快的聲音在她身後說道。“人家抓不到他們,尤其是因為人家到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地道出口去找他們。”


    從前放床的凹室打開了。德內裏斯和法熱羅從裏麵走出來。


    德內裏斯始終在笑,笑得那麽自然!


    “沒有秘密出口!沒有滑動的板壁!所有的鎖都能打得開!別的古老的房屋從來沒有像這座房子這樣不設機關。我隻是讓貝舒處在神經這樣高度緊張的狀態,產生病態的輕信,從而不能思考。”


    接著,他非常平靜對安托萬說道:


    “你看見了吧,法熱羅,這就像演一出戲,應該細心做好準備。當舞台已經準備好了,剩下的隻是堅定不移地去做。就這樣,貝舒就像上了發條,像火流星一樣出發到我指示的地方去了,所有的警察全都撲向旁邊的馬廄,他們將毀壞馬廄的入口。你看,他們正穿過草坪疾行。來吧,法熱羅,沒有時間可浪費了。”


    德內裏斯顯得那麽平靜,講得那麽有把握,他周圍的紛亂停止了。沒有任何危險的威脅。大家記得,貝舒和他的便衣警察正在街上來回奔走,猛砸馬廄的門。


    伯爵向德內裏斯伸出手,問道:


    “您不需要我了吧,先生?”


    “不需要,先生。在一兩分鍾內,道路還是暢通的。”


    他對吉爾貝特彎了彎腰,她也向他伸出手。


    “我怎麽感謝您都不夠,先生,您幫了我們的大忙。”她說道。


    “為了我們的姓氏和我們的家庭的名譽,您做了那麽多的事,”伯爵補充道,“我衷心地感謝您。”


    “回頭見,我的小阿爾萊特,”德內裏斯說道,“跟她道別吧。法熱羅。她將給你寫信:致安托萬-法熱羅,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銀行出納員。”


    他從一張桌子的抽屜裏取出一個小硬紙盒,外麵箍著橡皮筋,他沒有對小紙盒作任何解釋。然後,他最後一次致意,領著法熱羅走了。德-梅拉馬爾兄妹和阿爾萊特目送他們遠去。


    門廳空了。在院子中央,人們在越來越長的影子中,隱約看出兩輛小汽車。一輛是市警察局的車,裏麵關著捆綁起來的馬丹父女倆,範霍本拿著手槍幫助司機看管人犯。


    “勝利了!”德內裏斯一麵來到範霍本身旁,一麵喊道。“有個同謀躲在一個壁櫃裏,被發現了。是他偷走了金剛鑽。貝舒和他的手下去追他了。”


    “金剛鑽呢?”範霍本絲毫也不懷疑,大聲問道。


    “法熱羅找回來了。”


    “我又有金剛鑽了?”


    “是的。”德內裏斯一麵指著硬紙盒一麵說道。那硬紙盒是他從抽屜裏取出來的,盒蓋微微打開。


    “他媽的!我的金剛鑽!給我。”


    “好的,但是我們首先要救法熱羅。這是條件。用你的小汽車送我們走。”


    從知道他的金剛鑽已經找到的那一刻起,範霍本就準備好幹任何事情。他們三個人離開院子,跳上了小汽車。範霍本馬上開車。


    “我們去哪裏?”他問道。


    “去比利時。以每小時一百公裏的速度。”


    “好的,”範霍本說道,他從德內裏斯手裏搶過那盒子來,放進口袋裏。


    “隨你的便,”德內裏斯說道,“但是,如果在巴黎市警察局的電報到達邊境檢查站之前,我們沒能通過邊界的話,我就要收回金剛鑽。我先跟你打個招呼。”


    範霍本想到金剛鑽就在自己的口袋裏,害怕再失去它們,加上德內裏斯對他施加的影響不可抗拒,這一切使他暈頭轉向,以致他一心隻想保持最高的車速,甚至在穿過村莊也絕不減速,要一直抵達邊境。


    他們在午夜前不久來到邊境。


    “你在這裏停車,”離海關二十米遠時,德內裏斯說道,“我將給法熱羅當向導,為的是不讓他遇到麻煩。一小時以後我來這裏跟你會合。我們隨即返回巴黎。”


    範霍本等了一個小時,又等了一個小時。這時,他才開始懷疑,有如利劍刺心。自從出發以來,他曾分析過形勢的各個方麵,尋思過德內裏斯為什麽要這樣做,想如果有人想從他那裏再論走裝金剛鑽的盒子,自己該怎麽抵抗。這時,他突然想到盒子裏裝的可能不是金剛鑽,而是別的東西。


    在汽車前大燈的亮光底下,他雙手發抖,打開盒子來看。紙盒裏裝著幾打琢磨過的水晶粒,顯然是從那盞枝形吊燈上摘下來的。


    範霍本馬上以同樣的速度開車返回巴黎。他被德內裏斯和法熱羅騙了,明白自己隻是被利用來送他們逃離法國,他要找回他的金剛鑽,唯有寄希望於馬丹父女倆的招供了。


    但是,回到巴黎後,他在報紙上看到消息說:馬丹老頭昨天夜裏自縊身亡,他的女兒洛朗絲服毒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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