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說,安托萬-法熱羅給了德內裏斯不斷吃驚的機會。他同阿爾萊特的關係,他倆就要出乎意料地結婚,梅拉馬爾兄妹對他們的友善態度,購買公館的不可思議,那麽多的戲劇性變化,就像日常生活中最普通的事件那樣被宣布出來。


    因此,在德內裏斯主動站遠一點,以便作出更正確的判斷的那段時間裏,他根本沒有猜到形勢的嚴峻,對手巧妙地利用時機,極大地向前伸展其戰線。但是他真的是一個對手嗎?他倆在愛情上的競爭真的意味著即將爆發一場戰鬥的前景嗎?德內裏斯不得不承認,自己沒有掌握任何確切的證據,他隻是受到直覺的指引。


    “買屋合同什麽時候簽訂?”他打趣地問道,“你們又什麽時候結婚呢?”


    “三四個星期以後。”


    德內裏斯簡直想扼住對手的喉嚨,那個入侵者隨便闖進他的生活,違反他的意願。但是,他看見阿爾萊特站了起來,顯得更蒼白,渾身發熱,身體搖搖晃晃。


    “咱們走吧,”她說道,“我不希望停留得太久。我不希望知道發生的事情,也不希望媽媽知道。你們以後再對我講吧。”


    “以後再講,是的,”德內裏斯說道,“但是,在此期間,我們應該比以往做得更好,保護你免受攻擊。為此,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法熱羅先生和我,咱倆齊心協力。您願意嗎?先生。如果咱倆合作得好,阿爾萊特就沒有危險。”


    “那當然,”法熱羅大聲說道,“請放心。從我這方麵來說,我已離發現真相不遠了。”


    “咱倆努力,一定會發現全部真相。我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訴您,您也不對我隱瞞您所知道的。”


    “什麽也不隱瞞。”


    德內裏斯向他伸出手去,那是自發的動作,對方回報以熱情的動作。


    同盟結成了。德內裏斯從來沒有在心懷刻骨仇恨與強烈報複心的情況下與對方握手,對手也從來沒有更誠懇與坦率地接受他的主動接近。


    他們三人下了樓,來到車庫前麵。阿爾萊特因為太累而不能行走,請求法熱羅去叫一輛汽車來。她馬上利用單獨同讓-德內裏斯在一起的機會,對他說道:


    “我對不起您,我的朋友。我做了許多事情都沒有告訴您,那些事大概會使您不愉快。”


    “為什麽說使我不愉快,阿爾萊特?您為營救德-梅拉馬爾和他的妹妹盡了力,……那不也是我的心願?此外,安托萬-法熱羅追求您,您同意跟他訂婚。這是您的權利。”


    她沒有說話。天黑了。德內裏斯幾乎看不清她美麗的麵龐,問道:


    “您感到幸福,是嗎?”


    阿爾萊特肯定道:


    “如果您保持對我的友誼,我將十分幸福。”


    “我對您不隻是友誼,阿爾萊特。”


    由於她不回答,他堅持說道:


    “您很明白我講的意思,對吧,阿爾萊特?”


    “我明白,”她低聲說道,“但是,我不相信。”


    德內裏斯急忙靠近她,她又說道:


    “不,不,別再多說了。”


    “您多麽令人困惑,阿爾萊特!從我倆初次相識時起,我就對您說過。我還在您身邊感覺到一種隱秘,一個秘密……夾雜著使這事件神秘化的秘密。”


    “我沒有任何秘密,”她斷言道。


    “有的,有的。我將把您從中解救出來,就像我將把您從您的敵人那裏解救出來一樣。我已經知道他們所有的人,我看見他們行動……我監視他們……尤其是其中的一個人,阿爾萊特,那是最危險與最狡詐的家夥……”


    他正要指出法熱羅的名字,在半明半暗中,他感到阿爾萊特正等待他的下文。可是,他又停住了。因為他沒有證據。


    “快有結果了,”他說道,“但是,我無法加快事件的解決。繼續走您的路,阿爾萊特。我隻要您答應我一件事,那就是盡量同我再見麵,安排在梅拉馬爾兄妹家接待我,就像您平時在那裏一樣。”


    “我答應您……”


    法熱羅回來了。


    “還有一句話,”德內裏斯說道,“您是我的好朋友嗎?”


    “我從心裏認為是。”


    “那麽,再見吧,阿爾萊特。”


    一輛小汽車停在小道的盡頭。法熱羅和德內裏斯再次握了手,阿爾萊特同她的未婚夫一道走了。


    “好吧,我的先生,”德內裏斯在他們走遠的時候,心裏想道,“好吧。比你還難對付的人,我都製服過。我對天發誓,你娶不了我所愛的女人,你住不進梅拉馬爾公館,你將歸還綴滿金剛鑽的緊身背心。”


    十分鍾以後,貝舒突然出現,德內裏斯還在原地沉思。警探隊長是跑步過來的,氣喘籲籲,帶著他的兩個手下。


    “我得到一個情報。洛朗絲-馬丹從拉法耶特街來到這一帶,不久前她租了一個汽車庫。”


    “你真了不起,貝舒。”德內裏斯說道。


    “為什麽?”


    “因為你總是終於到達目的地。太遲了……真的……總之,你到達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


    “沒有什麽。我隻是說,你應該不停地追蹤那些人,貝舒。我們正是要通過那些人摸清他們頭子的情況。”


    “那麽說,他們還有個頭子?”


    “有的,貝舒,他有個可怕的武器。”


    “什麽武器?”


    “一副正人君子的麵孔。”


    “安托萬-法熱羅?原來你總是懷疑那個家夥?”


    “我不止是懷疑他呢,貝舒。”


    “那麽,警探隊長貝舒我在這裏向你宣布,你完全弄錯了。我憑人們的相貌識人,絕不會看錯的。”


    “甚至對我也一樣,”德內裏斯冷笑道,然後離開了他。


    市議員勒庫爾瑟的被謀殺,以及慘案發生的環境,使輿論嘩然。因為他們從貝舒的披露中獲悉,謀殺案與緊身女背心失竊案有關聯,警方正在尋找的服飾脂粉女商販的店鋪是以洛朗絲-馬丹小姐的名義租下的,這個洛朗絲-馬丹小姐正是勒庫爾瑟先生接見過的那個女人,人們對該案件的關注曾一度中斷,現在又恢複了。


    人們不再隻談論洛朗絲-馬丹和充當同謀與凶手的瘸腿老頭。作案動機仍然無法解釋,因為人們不可能確切知道洛朗絲-馬丹想通過賄賂來影響起草的是什麽報告。然而,這一切似乎是經過精心策劃的,由慣於作案犯罪的人執行的。人們毫不懷疑這是同一夥凶徒幹的,他們製造了偷竊綴滿金剛鑽的緊身女背心事件,發起了誣陷梅拉馬爾兄妹倆的神秘陰謀活動。洛朗絲、老頭和女商販,這三個令人生畏的合作者在幾天裏成為臭名昭著的人物。似乎他們馬上會被逮捕。


    德內裏斯每天都到梅拉馬爾公館去見阿爾萊特。吉爾貝特沒有忘記德內裏斯勇敢地使她逃離公館,以及他所起的作用。由於阿爾萊特的建議,他受到了吉爾貝特和伯爵最好的款待。


    那兄妹倆恢複了生活的信心,盡管他倆最終決定離開巴黎和賣掉公館。他們都感到需要離開首都,認為由於敵人為他們設下的厄運,他們必須犧牲古老的祖屋。


    但是,他們長期以來的不安,在同年輕的阿爾萊特和他們的朋友法熱羅的接觸中煙消雲散。阿爾萊特給這個可以說棄置了一百多年的住宅,帶來了她的青春風采、亮澤的金發、嫻雅的性格與奔放的熱情。她不知不覺、十分自然地贏得了吉爾貝特和伯爵的愛。德內裏斯知道其中的原因,他們希望使她幸福,以為支持法熱羅的求婚,就是玉成一件好事,他們把法熱羅看作救命恩人。


    至於法熱羅呢,他很高興,心情總是很好,感情外露,無憂無慮,他對他們的影響很深,阿爾萊特好像也受到同樣的影響。他好像真的是那種不工於心計、完全信賴別人與十分安心地沉醉於生活的人。


    德內裏斯是多麽焦慮地關注著那個姑娘呀!在她與他之間,除了在勒瓦魯瓦的那個車庫前的親密交談之外,存在著某種拘束,而他並不試圖打破。他固執地相信,阿爾萊特對於除他之外的其他人,也保持著這種拘束;並相信她沒有像一個陷於熱戀中、婚期臨近的女人那樣自然地感到幸福。


    簡直不能說,她像一個那樣的女人在瞻望未來,她將居住的梅拉馬爾公館就是她婚後的家宅。當她跟法熱羅談話的時候——公館就是他們談話的主題——他們似乎想把它整治成一項慈善事業的總部。的確,根據阿爾萊特的計劃,梅拉馬爾公館要變成“嫁妝基金會”的會所。董事會將要在那裏開會。受阿爾萊特保護的人在那裏將有自己的閱覽室。切爾尼茨時裝公司的模特兒阿爾萊特的夢想正在實現。問題從來都與阿爾萊特姑娘時的夢想有關。


    法熱羅第一個加以嘲笑。


    “我在跟一項社會福利事業結婚,”他說道,“我不是一個丈夫,而是一個隱名合夥人。”


    一個隱名的合夥人!這個詞,成為德內裏斯對安托萬-法熱羅的看法演變的關鍵詞。如此龐大的計劃——購買公館、設立基金會、添置許多設施,顯示他具有十分雄厚的財力。這財富從何而來?貝舒從駐阿根廷的領事館與公使館獲悉的情報表明,二十多年前的確有一家姓法熱羅的家庭移居布宜諾斯艾利斯,他父母親在十年後去世。但是他們一無所有,他們的兒子安托萬不得不返回法國,那時他還是個少年。這個安托萬在梅拉馬爾兄妹認識他的時候還相當窮困,怎麽搖身一變就成為富翁了呢?怎麽……除非他從最近盜取範霍本的名貴金剛鑽中大發橫財?


    下午和晚上,法熱羅和德內裏斯簡直可以說是形影不離。他們每天都在梅拉馬爾公館喝茶。兩個人都充滿活力、歡樂與感情外露,盡管他們作出友誼與關心的表示,偶爾以你相稱,彼此有說不完的恭維話,但德內裏斯窺伺他的對手時,眼光多麽咄咄逼人,叫人發抖!他有時也感到法熱羅銳利的目光直刺自己的靈魂深處!


    在他們之間,從來不提辦案之事。德內裏斯隻字不提合作,如果對方提出,他會拒絕的。實際上,這是一場無情的決鬥,包含看不見的猛攻、陰險的反擊、聲東擊西與各自強忍憤怒。


    一天早上,德內裏斯在拉博爾德街心花園附近,發現法熱羅和範霍本臂挽著臂,顯得十分親密。他們順著拉博爾德街走過去,在一個關著門的店鋪前麵停下。範霍本用手指指招牌“巴爾內特私家偵探事務所”。他們走遠了,談得很熱烈。


    “正是這麽回事,”德內裏斯心裏想道,“兩個騙子正相互勾搭。範霍本出賣我,對法熱羅說,德內裏斯就是從前的巴爾內特。然而,像法熱羅這樣厲害的人,在短期內必然會把巴爾內特跟亞森-羅平等同起來。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就會揭發我。誰摧毀誰,羅平或者法熱羅?”


    吉爾貝特正準備出發。四月二十八日,星期四(那天是四月十五日),梅拉馬爾兄妹該放棄他們的公館了。德-梅拉馬爾先生將在賣屋合同上簽字,安托萬將給他一張支票。阿爾萊特將通知她的母親。結婚公告即將在教堂公布,婚禮大約在五月中舉行。


    幾天以來,德內裏斯和法熱羅之間佯裝的友誼,不總能抵禦一方對另一方的咒罵。兩個人不由自主地不時采取敵對的姿態。法熱羅竟然膽敢帶範霍本到梅拉馬爾公館喝茶,而範霍本對德內裏斯非常冷淡。他談起金剛鑽,宣稱安托萬-法熱羅正跟蹤竊賊。他說這話時帶著威脅的口氣,以致德內裏斯心想,法熱羅的意圖是否要誣陷他德內裏斯與案件有關。


    戰鬥不可能推遲。德內裏斯立足於越來越確鑿的現實,決定了戰鬥的日期與時問。然而別人不會搶先嗎?這時發生了一件悲慘的事,他認為是個凶兆。


    他雇用法熱羅所住的世界旅館的門房作耳目,他通過這個門房,也通過貝舒派人監視,得到可靠的消息,法熱羅從來沒有收到過信件,也沒人來訪。一天早上,德內裏斯卻被告知,竊聽到法熱羅同一個女人的電話交談。內容十分簡短,約定晚上十一點半鍾在閱兵場花園見麵,“在上次的地方”。


    晚上,從十一點鍾起,讓-德內裏斯徒步在艾菲爾鐵塔和花園一帶走來走去。那是一個不見星星和月亮的夜晚。他尋找了好久,都沒有遇見法熱羅。幾乎快到半夜,他才發現在一個長凳上有一堆東西,好似一個彎腰的女人,腦袋幾乎貼在雙膝上。


    “喂!”德內裏斯喊道,“不能這樣在露天睡覺……瞧,現在下雨了。”


    那女人沒有動。他彎下腰,拿著電筒一照,看見一個沒有戴帽子的腦袋,頭發灰白,一件披風拖在沙地上。他一提那個腦袋,腦袋立即垂下來;他剛來得及認出那是洛朗絲-馬丹的姐姐,即那個女商販,臉色慘白得如死人一般。


    那長凳遠離花園中央的幾條小道,在高地中間,但是離軍事學校不遠。在大街上,有兩個騎自行車的警察經過,他吹了一聲哨聲引起他們注意,並且大聲呼救。


    “我這樣做是愚蠢的,”他想道,“我管這事有什麽用呢?”


    當警察走近了,他對他們講了自己的發現。人們解開了一點那個女人的衣服,看見一把匕首插在她的肩膀上方,隻露出了匕首柄。雙手已經冰涼。她是在三十或四十分鍾以前死亡的。周圍的地上有雜亂的腳印,看來受害者臨死前掙紮過。但是,一場一開始就下得很猛的大雨,將腳印衝掉了不少。


    “應該叫一輛汽車來,”一個警察說道,“把她運到警察局去。”


    德內裏斯自告奮勇。


    “你們把屍體抬到大街上去。我去叫一輛汽車來,停車站就在附近。”


    他開始跑起來。但是,在停車站,他沒有上出租車,隻是跟司機講了情況,把他打發到警察那裏。而他自己呢,朝著相反的方向飛快地跑開了。


    “不必那麽熱心,”他想道,“人家會問我的姓名,我將被召去訊問。這會打破一個人的平靜,增添多少麻煩!是哪個家夥殺死了這個女商販呢?安托萬-法熱羅?他跟她有約會。洛朗絲-馬丹?她想擺脫她的姐姐。有一件事情越來越清楚,那就是同謀之間鬧矛盾。根據這個假設,法熱羅的行為,他的計劃,一切……一切都可以解釋清楚。”


    第二天,中午版的報紙用幾行文字簡略報道了一位老婦人在閱兵場花園被暗殺的情況。但是,晚上發生了雙重戲劇性變化!警察認出受害者正是聖德尼街的服飾脂粉女商販,也就是說,洛朗絲-馬丹和她父親的同謀……在她的一個口袋裏,搜出一塊紙片,上麵寫著“亞森-羅平”,筆跡粗劣,顯然是改變了筆體。此外,那騎自行車的警察也講述在女屍旁邊的那個男人的情況,他謹慎地溜走了。毫無疑問:亞森-羅平插手了綴滿金剛鑽的緊身女背心失竊案!


    這是荒謬的,公眾必然作出反應:亞森-羅平從來不殺人,而且不管什麽壞蛋都可以冒充亞森-羅平來簽名。但是,這對讓-德內裏斯是多麽嚴重的警告!提及羅平,意味多麽深!威脅是直接的:“放棄爭鬥吧。讓我放手去幹。否則,我就揭露你,因為我手上有一切證據,人們可以通過這些證據從德內裏斯追溯到巴爾內特,從巴爾內特追溯到羅平。”


    這樣做更好。光通知警探隊長貝舒是不夠的。貝舒始終不安而焦急地忍受德內裏斯的指揮。他正貪婪地等著一個絕妙的報複機會。


    這是必然會發生的事。安托萬-法熱羅借口調查金剛鑽失竊案,就像他把範霍本帶進梅拉馬爾公館那樣,又把貝舒帶進公館,警探隊長跟德內裏斯在一起就顯得笨拙與不自然。他沒有半點遲疑,就認為德內裏斯忽然變成了羅平。隻有羅平才能完成貝舒以前看見巴爾內待完成的業績,隻有羅平才能如此欺騙貝舒。


    因此,形勢每天都在惡化。法熱羅在閱兵場花園事件之後,看上去不再憂慮不安與不知所措,掩蓋了他平素的脾氣,有意或無意,對德內裏斯放肆無禮,傲慢之情欲蓋彌彰。大家都感到他得意洋洋,就像一個隻要舉起手指就能啟動整個勝利機器的人。


    簽訂賣屋合同之前的那個星期六,他把德內裏斯逼在一個角落裏,問道:


    “那麽,你對這一切有什麽看法?”


    “對這一切?”


    “是的,對羅平的插手怎麽看?”


    “唔!我對這還是相當懷疑的。”


    “仍然可以指控他。有人似乎在緊緊地跟蹤他,抓住他隻是個時間問題。”


    “誰能料得到呢?這個人很狡猾。”


    “盡管他很狡猾,我不知道他怎麽才能脫身。”


    “我對您承認,我可不替他操心。”


    “我也不,請您注意這一點。我以漠不關心的旁觀者身份說話。我要是他的話……”


    “怎麽樣?……”


    “我就溜到外國去。”


    “這不是亞森-羅平的風格。”


    “那麽,我想做一筆交易。”


    德內裏斯大吃一驚:


    “跟誰?關於什麽?”


    “跟掌握金剛鑽的人。”


    “的確,”德內裏斯笑著說道,“根據人們對羅平所了解的,我想這筆交易將容易確定其基礎。”


    “交易的基礎?”


    “全都是我的,你什麽也得不到。”


    法熱羅驚跳一下,相信聽到了直接的挑戰。


    “嗯?您說什麽?”


    “我借用羅平一句符合他習慣的用語回答。全都是羅平的……別人什麽也得不到。”


    法熱羅這回可由衷地笑了,他的麵部表情如此真誠,叫德內裏斯憤憤不平。他認為再也沒有什麽比安托萬裝出的“好孩子”的樣子更加令人惡心的了,那副樣子會引起別人的全部同情心。這次,反常出現在法熱羅自以為相當強大而肆意挑釁的時候。德內裏斯判斷,這是毫不遲疑地出擊的時機了,立即把開玩笑的口吻改變為敵對的語氣,說道:


    “咱們別再說了。或者至少講得簡要些。三四句就夠了。我愛阿爾萊特。您也一樣。如果您堅持要娶她,我就打倒您。”


    安托萬似乎被這怒罵嚇呆了。然而,他馬上予以反擊,並沒有不知所措:


    “我愛阿爾萊特,我就要娶她為妻。”


    “如果你放棄呢?”


    “放棄?真是豈有此理!要我服從您的命令?!您根本無權命令我。”


    “好吧。咱們選擇相見的日子吧。賣屋合同將在下星期三簽字,對吧?”


    “是的,下午六點半鍾。”


    “我會去的。”


    “以什麽緣由?”


    “梅拉馬爾先生兄妹第二天要出發。我去向他們告別。”


    “您肯定受歡迎。”


    “那麽,星期三再見。”


    “星期三再見。”


    這次交談結束以後,德內裏斯毫不躊躇。剩下四天時問。無論怎樣,在這段時間裏,他都不願意冒任何危險。他因此“潛入”黑暗之中。人們到處都見不到他。治安處的兩個便衣警察在他住宅的前麵巡遊。有的便衣監視著阿爾萊特-馬佐爾的家。有的便衣監視著雷吉娜-奧布裏的家,還有的便衣監視著梅拉馬爾公館花園邊的那條街。他們沒有發現德內裏斯的任何蹤跡。


    在這四天裏,德內裏斯時而躲在自己在巴黎的一個隱蔽處,時而按照自己的意思喬裝得與眾不同,狂熱地忙於最後的戰役,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最後尚未明了的幾點上,然後按照他思索的結果去行動!他從來沒有比現在更強烈地感覺到:麵對一個對手,需要作好準備,必須考慮到最壞的可能性。


    兩次夜間出行使他獲得曾缺少的某些線索。他能大致清楚地分辨出案件的整個事實鏈與全部心理因素。他知道所謂的梅拉馬爾家族的秘密,梅拉馬爾家族隻約略看到秘密的一個方麵。他曉得那使伯爵兄妹的敵人具有強大威脅力的神秘原因。他也清楚地看到安托萬-法熱羅所起的作用。


    “行了!”星期三早上他醒來時喊道。“但是,我應該確切地知道,他也應該在想:‘行了!’我可以對付料想不到的危險。”


    他很早吃完早飯,然後出去散步。他還在思考。過了塞納河,他買了一份剛出版的報紙,機械地打開來看,突然一個聳人聽聞的通欄標題吸引了他。他停在那裏,沉著地看著:


    圍繞亞森-羅平的包圍圈已經縮小,案件朝著新的方向發展,最近的情況可以預見。人們知道有一個穿著華麗、模樣年輕的先生,幾個星期以前,在搜集有關一個服飾脂粉女商販的情況,竭力找到她。他得到了她的地址。這個女人正是聖德尼街的女商販。然而,這位先生的體貌特征,跟騎自行車的警察在閱兵場花園的女屍旁發現的那個人的體貌特征,完全一致。他逃走了,從此生死不明。市警察局確信這跟亞森-羅平有關。(請看第三版)


    在第三版,“最新消息欄”裏有一篇加邊框的短文署名為:“一個忠實的讀者”。


    人們追查的那位風雅先生,根據某些消息來源稱,名叫德內裏斯。是讓-德內裏斯男爵,是那個自稱乘坐汽艇環遊地球、去年人們慶祝他歸來的航海家嗎?另一方麵,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巴爾內特私家偵探事務所的著名的巴爾內特,其實就是亞森-羅平。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可以指望,羅平-巴爾內特-德內裏斯這個三位一體,不會長期逃脫追查,我們將擺脫這個討厭的家夥。為此,讓我們信任警探隊長貝舒吧。


    德內裏斯狂怒地疊好報紙。他不懷疑,“忠實的讀者”的一文出自安托萬-法熱羅,他操縱了整個事件,並且指揮警探隊長貝舒。


    “流氓!”他咬牙切齒地說道,“這筆賬我會跟他算的……要他高價償還!”


    他覺得不舒服,動作受阻,就像已經落入陷阱。行人們像警察那樣盯著他看,他該不該馬上逃走,正如法熱羅所建議的那樣?


    他猶豫了一下,想到自己隨時可以采用的三種逃走的辦法:坐飛機,坐小汽車以及跳進附近塞納河上的一艘舊駁船。


    “不,這太愚蠢了,”他想道,“像我這樣的人,絕不臨陣脫逃。這使人惱火,這樣一來我將不得不放棄我那漂亮的姓氏德內裏斯。多麽遺憾!這是一個令人愉快而地道的法國姓氏。而且,我在這裏是了不起的紳士——航海家呢!”


    然而,他下意識地服從自己的本性,察看與花園相鄰的街道。沒有人。沒有一個警察。他圍繞梅拉馬爾公館走了一圈。在於爾菲街,也沒有什麽可疑的人。他想起了貝舒和法熱羅,他們要麽不相信他能夠不怕危險——這大概是法熱羅私下的希望——要麽在公館內采取了一切措施。


    這個想法使他痛苦,他好像挨了鞭子。他不願意人家指責他懦怯。他拍了拍自己的口袋,為了確信沒有不經意地放進一支手槍或者一把刀,即被他稱作“有害的”工具。然後,他走向大門。


    他最後還遲疑了一陣:這個附屬建築物的正麵,陰沉憂鬱,酷似監獄的牆。但是,阿爾萊特笑容滿麵、有點天真也有點憂愁的形象,掠過他的腦際。他會交出姑娘,而不去保護她嗎?


    他對自己開玩笑說:


    “不,羅平,別試圖改變主意。為了保護阿爾萊特,你本不需要進入陷阱,拿你寶貴的自由冒險。不,你隻要讓伯爵得到一封簡短的信就行了,你在信中向他透露梅拉馬爾家族的秘密和安托萬-法熱羅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四行字就夠了。不必再多一行。但是,實際上,沒有什麽能阻止你按這個門鈴,理由很簡單:就是你高興這樣做。這是你所希望的同法熱羅的肉搏戰。你也許會以身殉職——因為他們那些壞蛋已準備在等你!——但是,嚐試驚心動魄的冒險,在敵人的土地上手無寸鐵地單獨作戰,臉上還帶著微笑……這使你十分激動。”


    他按了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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