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貞大為詫異,問道:“師傅你打算如何了結這因果?”


    禹天來淡淡地道:“當初你不忿早年之恨,於是盜取了法海得自大雷音寺的六顆靈丹,如此以怨報怨,彼此因果糾纏得愈深。其實認真計較一番,那六顆靈丹可以令服用者平添六百年修為,卻也隻對金丹之境的修士才有用。雖說彌足珍貴,終究不是九轉金丹那等奪天地造化的神物,咱們還賠得起。”


    白素貞一雙美目不由自主地瞪大了一些:“師傅,法海放不下的其實並非那六顆靈丹的價值,而是失丹時因極度怨憤而生的心障。這一段因果,恐怕不是賠付幾顆靈丹便能了結的。”


    禹天來哂道:“生出心障是他自己心性修持不到火候,與他人何幹?我們求的自己心安理得,若他過不了自己那一關,仍要來糾纏不休,嘿嘿……”


    他隻是冷笑幾聲,一旁的聶隱娘卻殺機凜然地接口道:“驪山門下,不容人欺。若是糾纏,那便打死勿論!”


    禹天來在此事上頗有些坐言起行的架勢,當時也不要白素貞這當事人出麵,立即攜了由聶隱娘貢獻的六顆上品靈丹,隻身禦風而行來到金山寺山門前落下。


    山門前有金山寺的知客僧人,看到一位青年道人從天而降,正在驚愕萬分之際,耳中忽地傳來自家方丈法海大師的聲音,聽他如此這般指點一番後,勉強平複了一下心神,快步上前相迎,恭謹地雙掌合十施禮道:“這位可是太玄真人?方丈大師命貧僧引您老人家前往望江亭相見。”


    禹天來並未刻意收斂氣機,對於法海能夠感應到自己的到來也毫不意外,當即微笑道:“如此便有勞這位小師傅!”


    當下兩人一前一後向金山寺山門內走去,入了山門後卻不進金山寺,而是從寺廟旁側的一條小徑繞道了後麵。


    這金山寺建在揚子江心的一座小山之上,廟後有一塊天然生成突出山崖之外、淩空數十丈懸於江麵之上的巨岩。巨岩表麵平整,形如一座石台,寺中僧人在石台臨江的三麵都安裝了鐵索石欄,當中建了一座涼亭,成為一處上佳的景觀。


    禹天來到了這座望江亭外,便看到法海正站在階下相候。


    那知客僧送到此處便向禹天來告辭離開。


    法海遙向禹天來合掌施禮道:“禹觀主大駕光臨,老衲有失迎迓,尚乞見恕。”


    禹天來亦稽首還禮,笑道:“不敢,隻要禪師將貧道這不速之客拒之門外,貧道便已感激不盡。”


    說笑間人走到涼亭前,法海側身舉手虛引道:“上一次蒙觀主烹茶相待,今日老衲忝為地主,自當禮尚往來,因此略備了些粗茶,請觀主品評一二。”


    禹天來早看到涼亭內的石桌上擺好了全套茶具,拱手致謝後隨法海一起步入亭內落座。


    法海親自動手斟了兩盞茶,將其中一盞送到禹天來麵前。


    禹天來雙手接過茶盞,舉盞向對方致意後一飲而盡。然後將茶盞輕輕放回桌上,沉吟半晌方斟酌道:“貧道此次前來拜訪禪師,卻是有幾個問題請教當麵。”


    法海含笑道:“老衲願聞其詳。”


    禹天來道:“佛門講眾生平等,卻不知在禪師眼中,我中土芸芸眾生與域外的如北方廓拓帝國之民、西方烏斯藏國之民,是否當真平等如一,並無遠近親疏之別?”


    法海並未立即回答,沉思片刻方緩緩道:“修行到了佛祖那等境界,自然能視眾生如一,無愛無私。而老衲的佛法修行遠未到家,不免要受自己出身影響。若是一個中土人與一個廓拓人生出糾紛,老衲本心怕是自然而然便偏向中土人幾分。”


    雖然對方的答案頗合自己心意,禹天來臉上卻並未現出喜色,反是愈發凝重地沉聲再問:“禪師雖為佛門中人,卻也是中土炎黃後裔。恕貧道放肆,敢問禪師這兩種身份在你心中孰輕孰重?”


    這一次法海默然良久,半晌之後方苦笑道:“觀主這一問卻是當真難住了老衲,炎黃血脈乃老衲為人之本,佛法禪機乃老衲平生所求。二者孰輕孰重,老衲實在無從衡量。”


    禹天來神色見現出一絲冷意,語氣也變得更加淡然甚至有些飄渺:“如此說來,一旦要禪師在這兩個立場之間做一抉擇,禪師同樣無法抉擇了?”


    法海默然無語,答案卻已不言而喻。


    禹天來忽地輕笑起來,笑聲由小變大,到最後整個人已笑得伏在身前的石桌上。


    麵對大失儀態的禹天來,法海麵上一片木然,隻是眼觀鼻、鼻觀心,手指一顆又一顆的撚動手中的一串佛珠。


    禹天來笑罷多時,緩緩收聲重新坐好,搖頭歎道:“總歸是貧道奢望太多,卻忘了佛門講的是一個‘空’字,正所謂‘身如菩提,心如明鏡,時時拂拭,免惹塵埃’,有些對於旁人來說珍重無比的東西,對於禪師來說也不外如是。隻是禪師既然說了無法抉擇,貧道還希望你能夠言行如一,永遠都不要去做出抉擇,日後隻緊閉山門冷眼旁觀便是!”


    法海合十道:“禹觀主盡可放心,此次之事將由密宗主持,原也用不著我顯宗插手。“


    禹天來從袖中取出一個不過數寸見方的小小木匣置於桌上,神色和語氣都恢複平靜,淡淡地道:“禪師若當真做了如此決定,便請收下這六粒靈丹,就此將與白素貞的那一段舊怨一筆勾銷!“


    法海臉色登時有些難看:“禹觀主,你這未免強人所難,老衲與白素貞的因果,已遠非這六顆靈丹可以抵償!“


    禹天來冷笑道:“那白素貞是驪山老母門下,修為也不遜貧道半分。若是平時,雖說她是貧道弟子之妻,卻也輪不到貧道越俎代庖插手她的恩怨。但如今是非常時期,若禪師執意不肯消了此怨,說不得貧道便要懷疑你在等待機會借此事發難,那卻是逼著貧道行攘外必先安內的下策了!“


    “你敢!“法海瞋目暴喝,聲如霹靂,震得腳下這座懸空石台瑟瑟作抖,許多沙土撲簌簌滑落灑入下麵的滔滔江水之中。


    禹天來並未答話,背後的紅顏劍卻在鞘中發出一陣嗡嗡震鳴,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從鞘內跳了出來。


    兩人對峙半晌,四道不斷交鋒的目光幾乎要在空中撞擊出火花。


    良久之後,法海終於首先收了如怒目金剛般的攝人氣勢,探手拿起桌上的木匣,目光下垂麵無表情地道:“既然禹觀主將話說到這個地步,也由不得老衲不允。也罷,便請禹觀主轉告那白素貞,老衲與她的千年宿怨,就此一筆勾銷!“


    “貧道便知以禪師雅量胸懷,必然不會與一小女子計較許多!“禹天來臉色轉換迅捷又自如,當即便又滿麵春風地起身向對方施了一禮,“今日該說的話都已說完,貧道告辭!“


    話音未畢,他的身形在法海麵前漸漸變淡。


    便在禹天來身形完全消失的一瞬,空中又回蕩起他的一句話:“有一句話禪師卻要記得,靈丹已還,因果已了,若再生事端,那時便休怪貧道心狠了!”


    法海獨自在涼亭內呆坐許久,才搖頭苦笑道:“此人也不知有過怎樣的經曆,處事手段竟如此老辣周到。難怪道祖選了他來護持那人,甚至不惜賜下九轉金丹提升他的修為。有了這一個變數,密宗那位的籌謀隻恐要平添許多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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