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衣看到了這一幕,那虯髯大漢也看到了這一幕。


    那肉案之上的人衣服已被剝光,露出了一身蒼白得可憐的皮膚,一條條肋骨,不停地發著抖,用兩條枯瘦的手臂抱著頭,縮著頭伏在肉案上,除了皮包著骨頭之外,簡直連一兩肉都沒有。


    “梅二先生?”


    虯髯大漢滿臉吃驚,而且看到那獨眼婦人的時候驚色更濃。


    那獨眼婦人此時左手扼住了那人的脖子,右手高舉著剁骨刀,獨眼裏凶光閃閃,充滿了怨毒之意,也充滿了殺機。


    “大爺可是來買肉的?”


    她眼中怨毒,獰笑之下的臉顯得異常可怖。


    看其說話的對象竟然是衝著虯髯大漢而來。


    大漢眼睛閃動幾番,看了看那婦人滿臉苦澀之笑,又看了看那早已被凍的呆滯的梅二,隻見他眼睛已是直著發呆,口水不受控製的自嘴角流下。


    “大嫂,你這是何苦。”


    大漢又看向那獨眼婦人,語氣澀然。


    “呸,誰是你這賣友求榮的畜生的大嫂,今天你若想讓他活命就要跟我走,要不然,我就把他剁了喂狗。”


    她說著,手已抓住那人頭發,似乎準備手起刀落取其腦袋。


    大漢頓時臉上幾番變化,而後咬了咬牙。


    “好,我跟你走。”


    他麵容微沉。


    “算你聰明,我們找了你十七年八個月才將你找到,難道還會再讓你跑了?”


    婦人惡狠狠的瞪著他,好似恨不得活活吞了他。


    “既然被你們找到,我也不再跑了。”


    大漢歎息一聲,看了看天空的雪,然後走了出去。


    柳白衣也靜靜地看著這一幕,這就是所謂的江湖,情義與仇恨十多年都無法忘卻,如果今天兩人沒有遇到,他甚至覺得這種仇恨會延伸一生。


    “臭小子你看什麽看。”


    一聲嗬斥驟然響起,隻見那婦人對著柳白衣喝道。


    “你莫不是以為我是那以人性命威脅別人的惡人?”


    她眼神凶惡的看著神色平靜的有些詭異的柳白衣。


    “難道不是嗎?”


    柳白衣挑了挑眉頭,他沒想到這婦人會扯上他。


    “你認識他嗎?”


    婦人手中剔骨刀一揚直著那漢子說。


    “不認識。”


    柳白衣搖頭。


    “好,你既然不認識那就好辦了,你也跟我走,我今天要讓你看一樁十八年前的舊怨,讓你看看我倆究竟誰惡,你若不去,我今天就把你這對招子挖下來。”


    婦人語帶威脅。


    柳白衣聞言眉頭頓時一蹙,繼而看了看屋內爐火,然後關住了鋪子的門走了出去。


    ……


    山麓下,一座孤零零的墳堆旁,有間小小的木屋,那是守墳人的住所。


    屋內,一個人早已在這苦寒嚴冬的天氣下待了許久,他在等人。他盤坐在地上,而眼睛裏充滿了悲憤怨恨之色,癡癡地也不知在想什麽,地上早已結了冰,他似也全不覺得冷。


    過了半晌,木屋外忽然傳來一陣踏踏的腳步聲。


    “誰?”


    他伸手握住武器朝門外沉聲道。


    而門外。


    正站著柳白衣三人。


    “怎麽多了一個?”


    那人先是看著那虯髯大漢渾身顫動,而後看到柳白衣時又有些疑惑。


    話剛說完頓時外麵又走過來兩人,這兩人一個是滿臉麻子的大漢,肩上擔著大擔的菜,另一個長得瘦瘦小小,卻是個賣臭豆幹的。


    此刻兩人俱是狠狠瞪了大漢一眼,而後看著多出來的柳白衣同樣有些疑惑。


    屋內有個桌子,上麵放著一個黑色壇子。


    兩人隨後便是朝那壇子磕了三個頭,眼中已是淚水滿目。


    “十七年了,我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麻子額頭觸地,語帶哭音,其餘幾人聞言也是臉色黯然然後盯著那虯髯漢子滿眼痛恨。


    時間慢慢過去,不到半個時辰又陸陸續續來了三人。


    隻見這三人分別是一個肩背藥箱,手提虎掌,是個走江湖賣野藥的郎中,一個滿身油膩,挑著副擔子,前麵是個酒壇,後麵的小紗櫥裏裝著幾隻粗碗、幾十隻鴨爪鴨翅膀的胖子,還有一個卻是個測字賣卜的瞎子。


    他們第一眼都是惡狠狠的看向虯髯大漢,而後疑惑的看了眼柳白衣,隨後走進屋裏。


    “老三到底能來嗎?”


    獨眼婦人對著那胖子問道。


    “肯定能來,我已經接到他的傳訊了。”


    胖子點了點頭。


    說完七人皆不再言語,盤膝坐在地上,一個個都鐵青著臉,緊咬著牙,看來就像是群鬼,從地獄逃出來複仇的。


    “十七年了,鐵傳甲,你可知道我們這十七年是怎麽過來的嗎?”


    那個算命瞎子低喝道,聲音猶如從喉嚨裏卡出來的一般。


    大漢卻一直閉著眼睛,如同養神,但柳白衣卻看到了他那微微顫抖的身體。


    沒過多久,屋外傳來一道急促的腳步聲,但當他看到站在門口的鐵傳甲的時候便慢了下來。


    那人疾裝勁服,八個人中隻有他不改江湖豪客的打扮,身後斜背一柄梨花大槍,比他的人還高出半截。


    “鐵傳甲,果然是你,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那人似乎還仔細的看了一番。


    “他是誰?”


    然後那人又看到和鐵傳甲站在一起的柳白衣。


    “嗬嗬。”


    柳白衣最終還是笑了笑。


    在這種地方,在這種時候,柳白衣的笑顯得格外清晰還有刺耳。


    “你笑什麽?”


    那獨眼婦人嘶聲道,似乎語氣有些太快而氣息不順如同一隻捏住喉嚨的鴨子。


    “我能笑什麽,當然笑你們。”


    柳白衣一邊說著一邊一一指過幾個人。


    “笑你們豬油蒙了心,鬼蒙了眼睛。”


    他的笑容漸收,臉色也慢慢平靜下來。


    “你們自問武功如何?”


    柳白衣平淡開口。


    “稀鬆平常,並不出名。”


    那個勁裝漢子說話了,語氣自然。


    “那你們八人聯手是他的對手嗎?”


    柳白衣的話讓八人原本鐵青的臉色頓時再變,青白交替。


    “他膚如生鐵,骨若精鋼,一身橫練之功恐怕對付你們綽綽有餘了吧,他若是惡,你們此刻早已身首異處了,他若惡,那梅二生死又與他何關?”


    那八人沉默了,鐵傳甲更是身軀顫抖更甚。


    “小子你算什麽東西,胡言亂語。”


    一道聲音從遠處而來。


    遠處雪中正快速走來三人,而這話正是其中一個人說的,那人下盤很穩,看樣子一身功夫定然大部分都在腿上。


    而另外兩人,一個正氣喘不停,似一老者,一個身形挺拔,腳下行走如獸無聲,竟然是阿飛。


    “你是何人?”


    柳白衣看向那開口之人。


    “小子你記好了,大爺趙正義,江湖抬愛稱我鐵麵無私,須知有的話不可亂說,小心禍從口出。”


    他眼中精光內斂,不知為何,似乎隻因柳白衣那幾句為鐵傳甲開脫之語便言露威脅。


    “當年是我愧對翁大哥,也是我害死翁大哥的,死而無怨,與他人無幹。”


    鐵傳甲見到趙正義的反應頓時一咬牙竟想一心求死,似乎害怕連累柳白衣。


    而趙正義則眼中已是厲色一露。


    “他既已承認,還有什麽好說的。”


    “不錯,該殺。”


    “殺。”


    “……”


    那八人皆不約而同開口,眼露凶色。


    “何止該殺,簡直該將他亂刀分屍,以謝江湖。”


    趙正義更在此時接道。


    “鐵麵無私?嗬。”


    柳白衣嗤笑一聲。


    “似你這般包藏禍心,假公濟私,用心險惡,人麵獸心的畜生也陪鐵麵無私這個稱呼?”


    柳白衣有些失望,對鐵傳甲有些失望,對這個江湖更有些失望,這也是他不再向往江湖的一部分原因。


    “小子,你竟敢如此羞辱於我。”


    趙正義臉色頓時鐵青無比,黑如鍋底,在他眼裏這個青年渾身沒有一絲武功氣息,心中歹意漸起,眼中已露殺機。


    “不不不,你不要弄錯了,我不是想羞辱你。”


    柳白衣一聽連連搖頭。


    “我隻是想試試你的臉是不是真的是鐵的。”


    原本臉色漸鬆的趙正義聞言頓時殺意已出。


    “找死。”


    他說著人已貼身而來。


    但隨即步子剛邁出一半他就止住了,額角冷汗不停滲出。


    “閣下……閣下饒命。”


    他的聲音不知是因懼怕還是驚駭而顫抖。


    不僅是他,所有人都眼露駭色就連阿飛都眼露驚色。


    隻見柳白衣平靜的看著他,他的食指已點在趙正義的眉心,趙正義甚至能感覺到一點點皮肉破開的疼痛,隻要那食指再一用力,他不會懷疑是否可以洞穿自己的眉心,因為他怕死,所以他不敢懷疑。


    “你現在知道我是什麽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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