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柳胥極顯輕鬆,因為此刻正在太醫院晾曬藥草。


    “太叔公?這紅蓮枝性偏涼卻為何竟與龍鱔骨一同熬藥?莫非你給太後開了假藥?”柳胥拿著藥方,一臉認真的詢問。


    幾番之下,老者被追問的無轍,終不耐煩道:“胡說什麽?太後的藥怎會出錯?”


    “那太後吃了就沒啥反應?”柳胥又問。


    “有何反應?”


    “陰陽失合。”


    “胡鬧!老夫開的藥怎會不顧及陰陽調和?”老者儼然有些生怒。


    卻柳胥拭耳以待。


    因為每當這時,老者接下來必是要一番解釋。


    對於此,柳胥摸的明白。


    果然老者繼續道:“紅蓮枝性雖偏陰,卻在陰中份屬溫和。不像冰蓮花之類,陰寒極致。同時這龍鱔骨,非一般地域龍鱔。它取自玉江,有龍字,卻不凶厲。故而這鱔骨,性雖偏熱,但卻在熱中亦屬溫和。兩者皆性溫,配成藥劑自然相宜。”


    “那藥效上又有何說法?”柳胥施然發問。


    因為紅蓮枝雖補氣,卻有禁忌,它抑精。而龍鱔骨雖補精,但卻抑氣。


    故而這兩記主藥置於同一藥方,尚還有何意義?


    “補氣抑精,抑氣補精,兩相結合,便不強補!”老者道。


    柳胥在思考,一句話,使他受益很大。


    一段時間後,柳胥又問道:“太叔公,太後得的啥病啊?為何既要補充海量精氣,又不得強補?”


    “打聽這幹嘛?好生研習你的藥理去!”老者臉色突然變的板正起來。


    “哦。”柳胥不敢再問,沉默而去。


    卻這時,有人到來。


    那人開口便喚,“太叔公,麟兒來看你來了。”


    “回去吧!我何時有你這個子孫了。”白須老者徑直轉身回了藥室。


    “不能夠吧!我可是你的親子孫。如何能被他叫了幾天太叔公,就不認我了。”楚玉麟望著柳胥,衝屋內喊。


    “還知道我是你的親太叔公啊?”老者反問。


    “那是自然!我可是親的,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楚玉麟道。


    “好,那我就打斷你的骨頭,看看是否連著?”老者從藥室出來,不過手中卻握著一杵研磨草藥的棍狀石碾。


    呃?


    “太叔公?你別動手啊,知道時久沒來看你了。這不,給你帶了,帶了!”


    “拿來!”老者極滑稽,伸手便索要。


    楚玉麟身後還有兩人,正是左欽與楊屬宮。


    兩人上前來,手中各提一壺石酒,躬身遞來。


    老者接過,情態莫名變化很大。


    因為石酒原產於猿王郡,是老者的家鄉,整個大明也隻有那處有。


    故而表情上雖依然怏怏不樂,卻沉默著回了藥室。


    “你們怎麽來了?”柳胥正在攤曬藥草,故而轉頭問道。


    “老大,明日便要武課考校了,你為何還在這裏收拾這物什?”由於家族原因,楚玉麟並不喜歡太醫學,所以有些抵觸。


    “明日考校武課,今日怎的就不能學習醫藥?”


    “老大,明日千裏騎射,你的坐騎可曾配好?”左欽問道。


    “坐騎?哦?稷下學宮不是都配有良馬?!”


    “老大?稷下學宮的馬,如何能騎?”楊屬宮道。


    “為何?”柳胥不明。


    “去年季考,有人給學宮的馬喂了巴豆。直接致使三人降級,根本無從說理。”左欽解釋。


    柳胥輕然一驚。


    “老大?他武正軒與十二皇子可不是善茬,若在這上麵做手腳,我們說不得要吃虧。”


    柳胥想了想,說道:“也是,這事的確說不清!”


    “所以老大和我們一同去右相府吧?”楊屬宮道。


    柳胥有些不明,望向左欽。


    “我父掌權馬司,我討來金令,選購幾匹良駒應該不成問題。”


    “既是如此,那稍待片刻!我將手中的藥草擺陳完畢便動身前去。”柳胥道。


    “走吧,別曬了。我們還得拜會右相呢!太叔公,我們先回去了。”楚玉麟性情熱,拉著柳胥便做離開。


    柳胥無轍,隻得一同前往右相府。


    自太醫院到右相府,距離甚遠。且在皇庭內隻得緩行,故而將近正午時,四人方才達至。


    入府內,柳胥的心思有稍微變化。


    因為不管願意抑或不願意,在今日,他要見到自己的第一位仇人。


    當年,他還隻是首輔大臣,不過有緣相位罷了。但卻為了權力,顛倒了黑白,恩將仇報。


    故而若言太明皇是斬殺梅氏舉族的劊子手,那麽他右相左賢無疑便是遞刀者。


    這份大仇,他有一擔功勞。


    所以柳胥有些不平靜。


    “怎麽了?我父親極隨和的。”左欽笑道。


    “沒事!”柳胥回應。


    入正殿前,有下人通報,故而左賢在。


    “青陽王下,楊玄卿。”


    “青猿王下,楚玉麟。”


    “純元王下,楊屬宮。”


    “見過右相!”入殿後,見左賢,三人共聲候問。


    “果真是人中龍鳳,後生可畏啊。”一國正臉、八字淺須男子動身前來,撫歎道。


    “右相謬讚了。”楚玉麟抱拳回語。


    “玉麟賢侄,你父王在青猿郡可還好?”


    “右相掛牽,王父一直安好。”


    “健好便好。”左賢輕歎。


    隨之又轉向柳胥,隨和問道,“玄卿賢侄,來年該是有一劫了吧?”


    十三年為一劫,青陽世子春季誕世,來年恰好十三歲。


    “右相好記性,玄兒明年恰入一劫。”


    “如何是好記性?舊事未忘罷了。”


    “舊事?”柳胥表情上有好奇。


    “你父王未曾提起過你出世之事?”


    “王父不曾提!”柳胥搖頭。


    “當年,玉容夫人懷你時,恰你父王行軍攻克榮趙兩閥。你誕世後,先行軍大勝,先皇甚喜,親筆賜下玄卿二字。”右相道。


    柳胥隻做垂首聽著。


    “時間過的真快,這轉眼間,你都一劫大了。”右相慨歎,輕然做笑。


    “......”


    “......”


    隨之左賢又向純元世子問了幾句。


    楊屬宮甚有禮節,一一回應。


    故而不知覺間,半個時辰業已過去,到了吃飯的時間。


    為避免同飯時拘謹,柳胥三人告退,在左欽書房進食。


    左欽有自己的住院,離主殿稍遠,故而吃飯時眾人甚覺輕鬆。


    畢竟是當朝右相,言語談吐間多少會有忌諱。


    而在書房吃飯,言語便輕薄多了。


    “左欽,你這住院裏難道還偷偷藏了女子?”楚玉麟發問。


    “為何這般說?”左欽不明。


    “你們聽!”楚玉麟苟笑。


    柳胥豎耳,果有靡靡之音。


    “鳳凰引!?”仔細聆聽來,柳胥微微一驚。


    “哦!這琴聲是家妹奏的,她自小喜歡古琴。”左欽解釋。


    “你還有個妹妹,怎沒聽你提起過?”楊屬宮問。


    “我這小妹並不出閣,平日間鍾愛撫琴。我亦與之交談不多。”左欽道。


    “右相極是疼寵吧?”沒來由的,柳胥突然說了一句。


    “你是如何知道的?”左欽目光不解。


    “這首曲子名喚鳳凰引,天下間早已失絕,沒想知今日竟有幸聽到了。”


    “左曠大師親作的鳳凰引?”楊屬宮也是一驚,緊跟發問。


    柳胥沒回答,而是對左欽道:“我可否有幸,能親臨一眼。”


    “若你果真想見,我自是可以帶路。不過她見或不見,我便不敢保證。”左欽道。


    “這是自然。”柳胥起身。


    “咱倆也去吧。”楚玉麟對著楊屬宮道。


    “你倆別添亂了。既不懂曲子,我小妹定是不會見的。”左欽打擊。


    “我看也是。咱倆還是快些吃飯罷。”


    “......”


    “......”


    院落三轉,尋著聲處,柳胥跟隨左欽來至秋亭。


    果見一青衣少女撫琴。


    亭外花樹不盛,弱風拂來,吹起妙美女子的衣袖與長發,有些幽靜。


    鳳凰引這首曲子亦是,幽亢中帶些悲意,恰與環境符合。


    一曲終了,女子停下。


    “小妹,青陽世子在亭外想見你一麵。”


    “不見。”女子回二字,十分平淡,不帶情感。


    柳胥本就在近處親望,故而這不見二字是她對著柳胥說的。


    “哦?為何不願見我。難不成怕我長相醜陋,汙了姑娘的眼睛。”柳胥提步越石階,笑然前至。


    同時轉身對左欽道:“你先回去吧。放心,不會欺負你家妹妹的。”


    “玄卿兄嚴重了,我家小妹脾性乖張,你多擔待些。”左欽交代,隨之出別苑。


    入高亭內,果真賞心悅目,不僅在於擺陳的幽草,亦包括女子的容貌。


    她極美,美色不逼人,有些含蓄。愈是細看,愈加動心。


    尤其兩珠青目,楚楚誘人。


    使望去者,忍不住生出入心保護的心念。


    “春兒,收琴回房。”女子並不看柳胥一眼,對一旁立著的女婢道了一句,便作勢要走。


    “姑娘琴雖奏的不錯,但卻辱沒了這半曲鳳凰引。”柳胥踱步來,徑直道。


    女子輕怔,這才堪堪望了柳胥一眼。


    這一眼,是平生的第一眼,卻注下了牽扯不斷的情緣。


    “我家小姐六歲習琴,現今已有五載。看你年紀輕輕,聽琴不過二年,竟有何資格敢妄加評論?”丫鬟不滿,當即辯駁道。


    “左曠奏琴五十載,卻與山間初次聽曲的老伯成琴友。談琴識曲,何時竟還與習琴年齡有幹係了?”柳胥笑著問道。


    春兒啞口無言。


    “那以公子所言,我如何辱沒了這半曲鳳凰引?”女子開口說道。


    “音律由心生,心念所至,琴音所達。人有喜憂而奏律,非人奏律而得喜憂。”柳胥道。


    女子聆聽,有甚不明,故而迷然問:“公子可否解釋的清晰些。”


    “望我一眼你都不如願,卻我為何還要於你解釋的清晰?”


    “你這人真怪。明是要說,卻偏偏不說透?”春兒嗔怪。


    柳胥笑了,人兒既已見過,便轉身緩離,但在下石階時回了一句:“終有一日你明白時,鳳凰引才是真的鳳凰引。告辭!”


    不經曆些苦痛,如何能明白經曆疼痛人製作的不世遺曲?


    然卻真待其明白時,那場疼痛又不可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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