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中夜,如一瓣嫩芽兒。


    西子湖的深處,湖麵靜謐,連微風都沒有一縷。湖水深處慢慢升起淡淡的水霧,將相宜舫籠罩其中,如詩如畫。


    麵前的這個女子也是如詩如畫。七彩的霓裳已經褪去,一身尋常的湖綠釵裙,裹在那纖纖身影上,卻又極不尋常。如水雙目中的霧氣已經不見,在紅燭的映照下格外明亮。膚如凝脂,五官精致到了極致,微薄的雙唇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帶著些許俏皮的味道。


    葉厲不知道怎麽來形容這個女子,實在要說的話,便是好看二字。


    “公子是姓葉的?”殷舞朱唇輕啟,那輕柔的話語,帶著一股糯糯的香味,讓葉厲想起牧羊帶他吃過的五芳齋甜粽。


    葉厲的心頭有些微亂。他記起孟州城的那個風雪之夜,記起郝府中那個好看的帶著珠帽的雪人兒,記起風雪中那把優雅的短刀,還有那一聲歎進他心裏的輕歎。


    葉厲的雙頰忽然有點發燙,難道那個雪人兒,便是眼前這個好看的女子?


    “殷舞姑娘,我們是否在哪裏見過?”


    殷舞輕輕一笑,嘴角還是掛著那一絲俏皮,“沒想到,看公子這般老實的模樣,居然也是那些油滑少年的腔調。難道公子平常也是這麽搭訕女子?”


    看出葉厲臉色微顯尷尬,殷舞的笑意更濃,“公子天性純厚,還是別向那般無良少年學得好。殷舞從未離開過這相宜舫,又如何同葉公子見過?”


    聽殷舞矢口否認,葉厲略顯失望,卻緩緩的鬆了口氣。自在花廳中見到殷舞,那雙眼睛總是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不知為何,進了這內室之後,雖然眼前這女子明顯與花廳中是同一人,那種熟悉的感覺卻再也不見。


    “姑娘既沒有見過我,卻不知道,有什麽話要與我說?”


    殷舞伸手將小窗輕輕推開,看著船外漸濃的水霧,,幽幽的歎了口氣道:“殷舞是剛才在花廳之中偶見公子,便覺得公子與廳中那些紈絝大不一般,讓殷舞記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說出來也不怕公子笑話,殷舞曾經有個弟弟,若不是家中橫遭變故,如今也是公子這般年紀了。記得幼年的時候,但凡下雪天氣,便纏著殷舞陪他堆雪人兒。”


    “後來殷舞乘著舞動的間隙,越看公子,越覺得眉目依稀仿佛舊人。所以,殷舞請了公子來,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也許殷舞心中所想的,不過是那個生死未知的弟弟。葉公子如是有什麽誤會,還請見諒。”


    “恕殷舞唐突,不知公子家住何處,又有些什麽人?”


    葉厲低頭想了想,“倒叫姑娘失望了,我恐怕不是殷姑娘所要尋的人。葉厲自幼便跟著師傅,在海島長大,並不記得有什麽其他的親人。”


    殷舞淡淡一笑,也不見有如何失望之色:“我那弟弟失蹤時也有五六歲的年紀,應該會記得幼時的事,如此看來,與葉公子真的沒什麽關係。其實本來也不過是我自己癡心妄想罷了,天子這般之大,哪裏有這許多巧合之事。”


    忽然將臉上的笑容斂了斂,微微正色道:“既然公子亂了殷舞的心境,也算有緣,殷舞有句話便要正言相告。殷舞流落風塵,本是無奈。可公子年華正韶,卻不應該來這種煙花之地。夜已深,待會兒我便讓人送公子上岸。”


    葉厲怔了怔,似乎沒有想到殷舞會說出這番話來,站起身來道:“多謝姑娘忠告,打擾了。”


    說完,葉厲便欲離開,忽然卻記起一事。


    自從見到這女子,便一直想著孟州城的那個雪人兒,心性便有些亂了,差點忘記自己來到這裏的初衷。


    “姑娘久居杭州,應該是消息靈通,不知道最近有沒有聽到江南哪家商號有丟失了巨銀的事情?”


    “公子為何有此一問?”


    葉厲總覺得對眼前這好看的女子有種莫名的信任,便也不對她隱瞞,便將當陽縣大年夜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殷舞秀眉輕皺,“我雖深居閨中,久不見客,往來的相好姐妹倒也有幾個。像這樣大的事情,若是有消息傳了出來,平日裏閑談她們定會提到。可殷舞卻從沒有聽說過這件事。以殷舞來看,這件事有兩個可能,要麽這失銀的主家將這件事隱瞞的極緊,沒有絲毫的消息透出;要麽,就是這件事另有隱情。”


    殷舞頓了片刻,似乎想了些什麽,又開口道:“江湖多險惡。以公子純良的心性,許多的鬼蜮伎倆都沒有看透。所以不管這件事的真相如何,都不會像公子相像的那樣簡單。”


    葉厲呆了呆,沒想到連殷舞也沒有聽說過這件事。


    那個戴著珠帽的小姑娘,難道就這樣憑空消失了嗎?


    “公子也無須憂心,殷舞定會留意,如是有了消息,一定會著人去知會公子。公子還是先行離去,還有你那個同伴似乎喝醉了,我著人將你們一同送下船。”


    …………


    夜已深。


    葉厲回到廳中的時候,一片安靜,各人似乎都在想著自己的心事。隻有西門富貴吃一口點心,喝一口葡萄酒,似乎不管在任何場合,他總是會有一個好胃口。


    見葉厲如此快便從內室出來,各人都露出微驚的表情。看來紅姑娘說的不錯,殷舞找這個黑衣少年進去,真的隻不過是要說上幾句話。


    齊含風似乎很高興,雖然沒有刻意的表現出來,可那雲淡風輕的笑容又恢複了幾分,手中的葡萄酒杯也開始見底。


    隻有姚倫的神情最為複雜。有些不解,有些失望,還有一些憤怒。


    牧羊仍舊趴在案桌上,似乎一直醉到現在。也不知道是他的酒量實在太小,還是這裏的葡萄酒太易醉人。


    葉厲將他碰了碰。


    牧羊將身子直起來,有些茫然的看看四周,才清醒了一些,“沒想到,這裏的葡萄酒竟有如此的勁道。不知道我有沒有錯過些什麽?”


    葉厲看了看他,沒覺得有什麽異常,便道:“這裏沒有我們的事了。我要下船,不知道你走不走。”


    “殷舞姑娘呢?有沒有見著?”見葉厲也不答話,不停步的往外走去,牧羊苦笑一聲,隻好跟上,隻是腳下還有些虛浮,“既然同來的,自然要同去。隻是可惜,怎麽偏偏這時候醉了,要不然現在也許就在溫柔鄉裏了。”


    牧羊邊說,便連連的搖頭,似乎很是後悔。


    “看來這裏也沒我什麽事了。這媳婦兒雖好看,可是搶的人太多,我又不會打架。所以,我還是跟二位一起下船,也許趕得上品仙居剛出籠的蟹黃包。”西門富貴站起身,順手拿起桌上的一塊鬆子糕,塞在嘴裏。


    青衣小廝跟在後麵,向門口行去。


    …………


    葉厲站在船尾,看著相宜舫的燈火漸漸遠去。周圍一片寧靜,隻有青衣小廝搖動木櫓的劃水聲。霧氣漸漸濃了起來,前方的湖麵已經看不清晰,那濃霧之中似乎有著某種凶殘的怪獸,在待人而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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