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風似剪刀。


    能夠剪出西子湖這樣的人間美景,隻怕是二月的春風也不能夠。如果有一隻拿著剪刀的手,一定是天上的神仙。


    西湖之畔的印月坊,以一道西湖醋魚而天下聞名。初春的時節,湖鮮還沒有肥嫩,卻也沒有影響到印月坊的生意。


    因為這裏有一樁好處,百兩銀子的席麵也做,三文大錢的饅頭也賣。來的都是客,倒不十分的嫌貧愛富。隻是那些穿短衣的也很識趣,不會真的花上三文大錢來這裏就為湊個熱鬧,因此客人還是以富貴的居多。


    葉厲和牧羊卻沒有這種自覺。


    臨湖靠窗的雅座,一盤白麵饅頭,一大碗胡辣湯,兩個少年相對而坐。過往的客人不免都會多看上幾眼,卻絲毫影響不了牧羊的興致。


    “沒想到,剛剛來到江南,就能夠碰到這樣的盛事。要不是跟著我,你這木頭能有這麽好的運氣?”牧羊仍舊穿著那身補丁打補丁的青布棉襖,臉上永遠帶著一絲謔笑,隻是在這西子湖畔的春風裏,眼神愈發的明亮。


    “三大花魁爭奇鬥豔,一舞動天下的殷舞姑娘更是要招入幕之賓,這般好事隻怕是五十年也難得遇到一回。”


    “可是,這些和我們有什麽關係?”葉厲看著窗外,一陣輕風拂過,湖麵微蕩起溫柔的漣漪。


    牧羊嘴裏正嚼著塊白麵饅頭,口中有些含糊不清,“我說,天下好看的女子多的是,別老是惦著你那吳家小閨女了。等你見到那殷舞姑娘,保證你什麽都忘記了。”


    葉厲轉過頭,盯著牧羊的臉,看了一會兒,“記得當初是你自己說過,什麽消息都能打探得到。可為什麽我們已到杭州半個月了,卻沒聽你提起過這件事?”


    “蘇杭乃天下財賦重地,我們要尋的那家商號,就算總櫃不在杭州,也一定設有分號。這幾日我打聽過,杭州城內上等的商號有百八十家,其中最頂尖的也有十數家。況且像丟了銀子這種事,主家一定會瞞得嚴嚴實實,哪裏有這麽容易就打聽的到。”牧羊也轉頭看向窗外,湖麵上一艘畫舫正緩緩駛過,因是在白日裏,沒有那些燈火的映照,終究少了很多的韻味。“不過,總算還是被我打聽出一些事來。說不定,你要查的事情還真得著落在眼前這樁盛事上。”


    “聽說江南百年老字號德盛隆齊家,那個號稱“書劍雙絕”的三少爺齊含風,仰慕了殷舞姑娘很久。隻是由於殷姑娘入幕之門一直緊閉,才無緣親近。此次殷姑娘高張豔幟,他絕對不會錯過這個成為入幕之賓的機會。又聽說江南的另外兩大世家姚家餘家一直和齊家不對付,特別是姚家的那個姚二愣子,和齊含風是死對頭,這樣的場麵,他們哪裏會讓齊含風獨自出盡風頭?隻怕這擂台要好好的打上一打。”


    “這兩日,杭州城便是江南巨商雲集之地,我們要尋的人隻怕就在其中。所以,我們一定要想辦法接近那些人,說不定便能探出端倪。要想接近那些人,便要先登上殷姑娘的畫舫。若是能有幸再瞧到殷姑娘舞上一曲,嘿嘿……嘿嘿……”一說到殷姑娘,牧羊滿臉的沉醉,仿佛此刻正是溫軟在懷。


    “我聽客棧中的客人閑談,西湖中那些普通的畫舫上去一次便要二十兩銀子,聽你說來,如要見上那殷姑娘一麵,花的銀子隻怕是不在少數。你有銀子?”葉厲一臉認真的問道。


    牧羊撓了撓頭,表情略顯尷尬,“這倒是個問題。”


    躊躇不過片刻之間,很快他的神情又歡愉起來,“像我這樣的江湖好漢,怎麽會為銀子這種小事而犯難,這件事就包在我的身上。若是不能辦的妥妥的,倒叫你這木頭小瞧了。快吃,快吃,吃完了我帶你去個地方。”


    說得激動了,卻一不小心,打翻了桌子上的胡辣湯。


    …………


    天下將本求利的生意中,有兩種最賺錢。


    一是錢莊,另外一個便是當鋪。一般人卻最不願意和這兩樁生意打交道,因為那往往是他們最為窮困潦倒之時。


    看著眼前如意當三個鬥大的金字,葉厲有些茫然。他知道這種地方是幹什麽的,隻是不明白牧羊為什麽要帶他來這裏。想著這一路,這家夥倒是白吃白喝的時候居多,難道身上還有什麽值錢的寶貝?


    當鋪門口的護院卻是見多識廣,什麽樣的客人都遇到過。有時候,越是穿著寒酸的客人,越是有利可圖。前些時日,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頭去到韓家的順義當,拿出一張破紙,經幾位火候老道的朝奉上眼後,竟然是前朝顏桓之的真跡,當時便在這行當中瘋傳了開來,順義當的東家也為此事暗自得意了好些時日。


    所以,就算葉厲和牧羊的穿著實在不像是有錢人,也沒人攔著他。


    “有客到……”一聲習慣性的呼喝後,也沒人刻意上來迎著葉厲二位。那種撿到大漏的好事是可遇不可求,要不然這天下開當鋪的個個都富可敵國了。當鋪裏的夥計首先練的就是眼力,自然瞧的出葉厲二人身上沒有什麽大的油水可撈。那些小物小件的,自然用不著太過殷勤。


    “這家如意當,可是典當行中數得著的,光是在杭州城,便有好幾家分號。”牧羊拉著葉厲,走到一張梨花木茶幾旁,大喇喇的坐下,順手抓起瓷碟裏的糕點塞進嘴裏,兩眼向上一翻,“你家掌櫃的呢?快快叫出來,少爺我有生意要談。”


    櫃上坐著兩個穿長衫的似乎正說到什麽風月之事,談興正濃,且時不時露出猥瑣的笑意。他們根本沒有注意到,外麵來了這麽兩個人。


    另外正打著算盤的朝奉,倒是聽見了葉厲的言語,隻不過麵無表情的拿眼這麽瞅了一瞅,又低下頭劈裏啪啦的打將起來。


    隻有兩個在廳中招呼客人的夥計,相視苦笑了一聲,心道這兩位還真拿自己當人物了。不過畢竟是吃腿腳飯的,終究還是迎了上來。


    “二位……公子,不知有何寶物要寄存小當,到那邊的櫃上去辦便可。”這是當鋪的客氣話,在沒見到東西之前,一概尊稱寶物。一旦東西上眼之後,無論再好,都變成“蟲蛀鼠咬、光板無毛”的一聲吆喝了。這是開典當的老祖宗,自古傳下的規矩。


    牧羊也不答話,隻斜了那夥計一眼,仍舊吃著糕點看著天。


    那夥計心道,這小子別看穿的寒酸,模樣倒挺周正,要是個女子,被他這麽瞧上一瞧,隻怕會鬧個大紅臉。聽說掌櫃家的二老爺不愛女色,就好斷袖龍陽這一口,要是被他瞧見了這小子,說不得要收入房中好好的寵上一番。不過看這小子一番窮苦相,隻怕沒那個福分。


    葉厲卻有些坐不住了,拿眼瞧向牧羊,牧羊也不理會。


    打算盤的老朝奉終於停下了劈裏啪啦的響動,慢慢的從櫃裏踱了出來,打量了一番牧羊,臉上依舊沒有絲毫表情,“這位小兄弟,有什麽寶物不妨拿出來,讓我瞧上一瞧,百十兩銀子的事,我還能做得了主。”


    “哦?那成千上萬兩的銀子,不知道你做不做的了主?”


    老朝奉心道,這是哪裏來的兩個瘋子,居然敢上如意當胡攪蠻纏。臉上不露聲色,卻向那夥計使了個眼色,就要動手趕人。


    牧羊將手伸入懷中,拿著一個小布包,放在茶幾上,“不知這個值得幾兩銀子?”


    …………


    這家如意當的掌櫃原是老東家門下的一個小廝,伺候了老東家幾十年,終於熬出了頭,被遣出來掌了這家當鋪。當過下人的,眼力最活泛,這邊動靜大了之後,便望外看了一眼。眼前這兩個少年看上去並不起眼,卻總讓他有種奇怪的感覺。於是他決定親自來看上一看,就算這少年沒什麽好東西,無非多打發幾兩銀子,也算結個善緣。


    掌櫃的出來了,當夥計的自然退到一邊。老朝奉欲要開口說些什麽,掌櫃卻擺了擺手,徑自拿起桌上的小布包,從中掏出一個小物件,隨便瞅了一眼,便向著牧羊笑道:“這東西小當收下了。快給這二位公子包上三十兩……”,說到這裏,聲音戛然而止。又將視線轉向手中的物件,臉色越來越凝重,一向穩定的雙手有些微微顫抖,似乎那物件的重量竟讓他有些承受不住。


    半柱香過去,掌櫃忽然發出一聲苦笑,對著櫃裏喊道:“文方兄,您來瞧瞧這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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