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又大作起來,稠的已經分不清天與地。


    雪人兒就在少年眼前,卻是一動不動,看來剛才的挑眉轉眼都隻是錯覺。少年還是滿心喜悅,伸出手,要去觸碰那依稀清瘦的臉龐。一陣驟風忽至,將雪人兒頭頂的珠帽吹向半空,少年的視線隨風而動,眼中卻有一絲惆悵。


    便在此時,場中變故橫生。


    少年身後的石板無聲無息的碎裂開來,一襲青衫裹著一柄長劍,由下至上疾刺少年的後背。同時,少年身前影壁上的浮雕也動了起來,卻不是真正的浮雕,卻是兩個灰衣人伏在壁上,此時暴起發難,兩柄長劍從左右向少年斜刺而來。


    三柄劍分左右後三個方向向少年刺去,看劍的來勢,絕非一般的劍手,力量、速度、角度都拿捏的非常準確,出手的時機也配合的十分完美。


    要想躲過這一擊,少年必須向前衝,那樣勢必是會撞上雪人兒。如果雪人兒中也藏著一個持劍的殺手呢,那豈不是會撞在劍尖上?既然這個局布置的如此巧妙,布局的人難道會想不到這一點?所以這是絕殺的一擊,似乎不管怎麽樣,少年都躲不過去。


    少年根本就沒有躲。雖然視線跟著飛起的珠帽一同飄起,在殺手動的那一刻,少年也動了起來。甚至有種錯覺,少年還要比三個殺手先動那麽片刻。他勾起右腳向後踢出,正好踢在刺來的劍尖上,長劍頓時如一張鐵弓般彎曲起來,回擊在青衫人的額頭。兩手同時向左右伸出,食中二指便夾住了兩支劍尖,微一用力,向後斷作兩截。由於速度太快,劍尖雖斷而未掉落,卻往回射向持劍的灰衣人。那兩名灰衣人顯然沒有料到會有此變故,想要躲避,卻已是不及。那劍尖並未傷人,如同長了眼睛一般,擦著兩名灰衣人的左右臉頰射入影壁,不見蹤影。灰衣人吃了這一驚,似乎沒了殺人的心思,往上一躍,便消失在影壁後。


    那青衫人被向後彈起的劍麵擊中腦門,雖然並未頭破腦開,卻被一股大力帶著往後飛出。這人倒也狠辣,身子飛起的同時,手中一發力,鋒利的長劍如離弦之箭一般,向少年背後飛射而出。那劍去勢甚急,少年眉頭微皺,身體向前微微衝出,猛然間想到一事,身子不做停頓便向上筆直拔起,腳尖在飛射而至的長劍上輕輕一點,長劍便掉落在地,離那雪人兒不及半尺的距離。


    這一番動作都在電光火石之間,本以為藏著殺手的雪人兒,卻始終沒見有長劍刺出。


    少年躍在空中,頭頂一股大力傳來,那一片空間裏的風雪都被這股大力壓縮,狠狠砸向少年的腦袋。一名巨漢從影壁頂上飛撲而下,手中的銀錘在風雪中拉出一道白槽,宛如從天而降的。


    這才是致命的殺手。三千兩金子的花費,果然不冤。一般的高手,這樣躍在空中,舊力已老,新力未生,除了被那柄巨錘砸成肉醬,似乎沒有別的結局了。


    少年不是一般人,所以他並沒有被砸成肉醬。巨錘夾著風雪呼嘯而至,少年右手成拳,不退反上,一拳便砸在那巨錘上,巨錘向上彈起,同時激起一陣金鐵之聲。巨漢也不知受沒受傷,卻識時務,必殺的一擊沒有奏效,也不戀戰,借勢向後一個翻身,消失在風雪中。


    硬抗了這一錘,少年的身形終於落下,腳下的青石板碎裂如蛛網,有點點鮮紅滴落在腳邊。看著那雪人兒依然完好的站立在自己麵前,少年心裏頓時輕鬆下來,此刻卻聽到輕輕的一聲歎息。


    …………


    誰家少年不做夢?誰人春夢不含羞?


    一聲歎息,輕如飛花,是夢中的囈語,又或驚醒了經年的夢?


    少年怔了一怔,那一聲輕歎仿佛歎到他的心裏,緊攥的右手緩緩鬆開,點點滴滴的殷紅順著指尖滑下。


    風雪已經大到睜不開眼,一把纖細的短刀從雪人兒的手中刺出,刺破風雪,瞬間便到了少年的身前。那一刺的風姿,優雅的讓人不忍心躲避。


    刀名輕歎。


    少年急退。少年練的是直劍,一劍來,一劍去。自出山以來,對敵時卻從未退後過半步。如今麵對這把不過半尺的短刀,卻是一退再退。那刀卻如影隨形,始終跟隨著少年的勢頭,在少年胸膛的三寸之前。


    轉眼便退至府門處。雙腳踏實進府的石階,少年便不再退,雙手在胸前虛抱,將短刀圍在其中,那刀便再也進不得半分。


    少年的劍仍然背著身後,並未拔出。


    那雪人兒一聲輕笑,笑聲中的風雪都停歇了片刻,手中不再用力,將刀輕輕抽出,便隨著漫天的雪花飄回。她似乎知道少年不會追趕,飛回到影壁的上麵,將身形頓了頓,對著麵前的少年又是莞爾一笑,才消失在風雪之中。


    少年沒有目送她離去,隻是怔怔了看著影壁下,那裏依稀留下些淩亂的雪屑,那個可愛的雪人兒已經不見。


    少年輕輕歎了口氣,在風雪之中凝結成冰,心中泛起絲絲的惆悵,若有所失。


    …………


    後院的大樹壓滿了積雪,那粗壯的樹椏似乎也有些承受不住這重量,微微的往下彎去。往年時候,一遇到大雪時分,樹下便有十餘院丁持著長杆,不停的將落雪撥下。今日郝爺卻一反常態,將後院的閑著人等都通通趕了出去,就連這往日視作祖宗的老樹,也不讓人打理。


    郝大樹依舊坐在花廳當中,廳中的爐火已經完全熄滅。吳先生自離去以後,便沒有再返回。郝大樹忽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雖然他知道吳先生已經在這府前院內埋下重兵,隻待那少年自投羅網,可這種奇怪的感覺告訴他,這偌大的郝府,此刻隻剩下自己一人。


    這種感覺很孤獨。郝大樹是個害怕孤獨的人,所以他的身邊總是有著這樣或那樣的,很少會一個人獨處。


    習慣性的將酒杯抓在手中,杯中已經沒有了酒。很奇怪,明明很想喝酒,卻又沒有喝酒的興致。平日不論何時何地,隻要他喊一聲拿酒來,明明他身邊空無一人,卻立刻有最好的醇酒端上來。這不是戲法,是權勢、是財富的力量。他知道,在他身邊十餘尺的距離內,時刻都有幾個最貼心的人在隨時聽候他的差遣。


    郝大樹習慣性的張口,準備喊一聲酒來,話到嘴邊,又被咽了回去。他忽然有些害怕,如果這一聲喊出去,並沒有往日一樣的醇酒端上來,甚至沒有人來,他該如何自處?


    通常一個人上了年紀,會喜歡回憶往事,去重新欣賞自己生命中逝去的那最美好的一段時光。郝大樹已經過了知天命,卻很少去想以前的事,他總認為一個人活著,應該一直往前看,掙錢爭權搶女人才是正經,靠著往事消磨時光是老娘們的活法。


    獨坐在黑暗的花廳,廳門半掩,外麵的風雪聲不絕於耳,郝大樹卻沒來由的想起了以前的事。是以前的事,不是來到孟州城後,而是很久很久以前,還在越州鏢局時候的往事。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劍行山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燃燒小石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燃燒小石頭並收藏劍行山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