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已至,戌時。


    往日這個時辰,郝府上下早就已經燈火通明,熱鬧無比。郝大樹是個好熱鬧的人,再加上家大業大,幾乎沒有一日不是賓客滿座。所以在孟州城內,都說郝府內沒有白天與黑夜之分,隻要有郝大樹在府中,永遠都是喧鬧非常。


    今日的郝府卻不一樣,應該掌燈的時候,府內卻漆黑一片,除了郝大樹麵前那爐將滅的炭火,竟然沒有半點的光亮。就連平日最忙碌的廚房,也是異常的寂靜。整個郝府寂靜在風雪之中,仿佛闔府的都已經沉睡。雖然就連府裏的很多人都不明所以,但是隻要這是郝大樹的命令,就沒有人會違抗。


    “要對付這樣的一個少年,有多少種方法?”唯一能夠聽的見動靜的地方,還是兩個人對坐的花廳。


    郝大樹視線看向上下跳動的爐火,那爐炭火燒了整整三個時辰,依然沒有了多少火力,卻依然不屈不撓的發出光和熱。果然是一分銀子一分貨,連雲山上好的櫟樹燒出的火炭,很顯然值得這個價錢。


    吳千諾的神情有些恍惚,沒有立刻回應郝大樹的話,仿佛心裏在盤算著什麽。


    郝大樹常常說自己是個耐性非常好的人,大家當然也是一致認可。至於當初一名門客因已經過量而沒有及時飲下他敬的酒,被他一刀砍下右臂,那不是因為郝大樹的耐心不好,而是那名門客太不長眼,郝爺敬的酒,就算是喝的吐血,難道不是福分?何況事後郝大樹還連聲後悔酒醉孟浪,又親手賞了那門客三百兩銀子。


    所以郝府上下誰都知道,郝爺是個耐心極好的人。可是這要分對著誰,至於是不是自己,倒也不必嚐試。於是沒有人會讓郝爺等,郝府最不缺的就是銀子,自己的手臂卻隻有兩支,而且斷了就不能複長,誰知道郝爺什麽時候又喝醉了?


    吳千諾是唯一一個可以讓郝大樹等的人,郝爺的耐性極好,看看他對吳先生就知道了,這時郝府內口耳相傳的話。


    用手指在酒樽中蘸了些殘酒,吳千諾修長的手指在矮桌的麵子上點點畫畫,時而點頭,時而搖頭。


    “要對付一個修行者,實在找不到更多的辦法。”吳千諾輕輕的歎了口氣,終於開了口,時間長的就連好耐性的郝大樹都快沒有了耐心。


    “長街是一個狙殺點。丁字組的二十幾把長弓硬弩,在這裏能夠排得上用場。”


    郝大樹對吳千諾有種近乎變態的信任,“不錯,呼延是個值得用的人。由他帶著丁字組,定能將那少年射殺在長街。”


    “不然。要是這般好殺,那些人又曆經千般苦萬般難,去修行來做甚麽?”吳千諾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眼中卻透出難以言說的蒼涼。俗世中的人知道修行者的多,但真能了解他們的,卻是少之又少。不知為何,吳千諾對於他們的了解,似乎要比常人多的多。


    “除非那少年起先便察覺到埋伏,在發動之前將他們斬殺殆盡。否則二十幾支硬箭暴雨般輪番射將過去,就算有飛天遁地之能,還能夠逃的過去?”郝大樹不是在質疑吳先生的話,隻不過隻有這般說辭,才能夠讓自己絕望的情緒稍許消散一些。


    吳千諾眼中蒼涼之色並未退盡,“你沒有見過那些人,永遠不知道他們會有些什麽手段。那種手段,不是憑空能夠想象出的。”


    “先生見過修行者?”郝大樹問出了已擱在心頭許久的那個疑問。五年前,一次偶然的機會,郝大樹救下了身負重傷的吳千諾。此舉不過是郝大樹當日心情不錯,一時興起之舉,起初對此人卻是毫不在意。吳千諾在郝府中蟄伏了一段時日,雖然毫無武力,卻憑著胸中韜略嶄露頭角,漸漸得到郝大樹的青睞。


    後來郝大樹與城中其他幾大勢力角力,在吳千諾的謀劃之下,竟然獲得全勝,由此一支獨秀於孟州城。吳千諾也由是成為了吳先生,成為郝大樹最為倚重的心腹之人,名聲也隨之在孟州城裏鵲起。


    人怕出名,那什麽怕壯,便有人去翻吳千諾的底細。查來查去,卻如鏡花水月,看不真切。後來不知怎地,城裏有了個傳聞,說到吳千諾原是某一門派的修行者,因犯事被廢去修為,逐了出來。傳聞來的快,去的更快,傳了幾日便不見蹤影。一般人也不當回事,卻在一些有心的心裏埋下了疑惑的種子。


    郝大樹自然聽到了這個傳聞,明裏暗裏試探了幾次,卻被吳千諾輕輕帶過,也隻好作罷。郝大樹也不十分在意,畢竟修不修行的,跟自己太過遙遠,隻要吳千諾能夠助自己這顆大樹在孟州城永遠不倒,那便就一直是吳先生。


    此刻,郝大樹又問出這句話來,而且問的如此直接。此情此景下,有此一問倒也不顯突兀。


    “二十幾張硬弓,或許能夠阻得他片刻。要是能夠讓他留下些許的輕傷,便是萬幸。至於射殺,那是萬萬不敢想的。”


    意料之中,吳千諾並未就郝大樹的問題作答,郝大樹也沒有再追問。他很清楚,眼下什麽問題才是亟需解決的。“那為何先生要有此安排?”


    “我不過是想要確定一件事。”


    門外的風雪聲又是大作,吹打在窗欞上,格格作響。畢竟不是習武之人,在室內的火盆漸滅之後,身子骨略顯羸弱的吳千諾有些不抵這越來越重的陰冷,將裹在身上的貂裘緊了緊。


    雖然思緒一直在別的地方,這細微的動作仍沒有逃過郝大樹的眼睛,“先生怕冷,我讓下人們抬些新燒的火盆進來。”


    吳千諾輕輕的擺了擺手,“這點風寒,還能經受得住。若是身上暖烘烘的,頭腦恐怕就沒那麽清楚了。”言語之間,又拿起麵前的半杯殘酒,略略的啜了一口。就算再好的酒,冷了這半天,隻怕味道也不大如何,故而微微的皺了皺眉。


    “那少年自東一路行來,穿州過府,除李寶雄孟青海受傷、劉通身死之外,並沒傷及到任何一個不相幹的人。我心中便有個疑惑,是不敢殺、不願殺又或不忍殺?不管是什麽原因,總之這是目前看來,唯一一處可以利用的地方。”


    吳千諾眉頭稍鬆,接著道:“這種事沒有親眼得見,就不能妄下決斷。長街的伏擊,便是為了證實這件事。如若那少年從此時便痛下殺手,隻怕隻好選擇那最後一條路了。”


    最後一條路是什麽?郝大樹很清楚。離開孟州城,放棄十餘年用血與火打拚回來的基業,如一條喪家之犬隱姓埋名,飄落江湖。


    他不甘心,留下來最壞的結局無非就是一個死字。留得一條性命,如螻蟻般苟且偷生,難道真的比死容易?


    一句話用上如若兩個字,往往代表之後的事情有可能會發生,既然隻是有可能,當然還會有另外的可能。郝大樹知道,另外的可能性,才是吳千諾想要表達的重點。


    “如若跟我得到的消息一致,那少年不是妄殺之人,事情的轉機才真正開始到來。”


    吳千諾忽然直視郝大樹,“為了解決這件事,府上願意付出多大的代價?”


    郝大樹略一沉思,便有了答案,“隻要能夠解決,我郝府的身家願意交予先生手中,但由先生做主。”


    對於郝大樹的回答,吳千諾似乎沒有感到絲毫的意外。“既然府上如此信的過我,那我必當竭盡全力,替府上渡過此劫。有些事情,我已經提前準備了。府上可曾聽說過奈何橋?”


    奈何橋,這三個字恐怕世上隻有極少數人沒有聽說過,它所代表的意思絕大多數人也都清楚不過。可是吳千諾在這裏提到奈何橋,恐怕並不是郝大樹平時所知道的奈何橋那麽簡單。


    吳千諾一眼便看穿郝大樹所想,有些隱秘的事情,不是郝大樹這種層次所能接觸到的,“正如府上所想,這奈何橋並是不傳說中橫貫陰陽兩世的那座石橋,不過它們所代表的意思卻也差不多。”


    “奈何橋是個做買賣的組織,不過他們做的買賣較為特別而已。用錢買命,有時候買別人的命,有時候買自己的命。這次我便是用三千兩黃金的價錢,同他們做了這筆買賣。隻因事情緊急,事先來不及稟告府上,便擅自拿了主張,還望府上恕罪。”吳千諾口中告罪,臉上卻無一絲惶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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