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


    此時,天色已近黃昏,夜色慢慢籠罩大地。


    銅燈點亮,幽幽的燈光照著一張蒼白的臉,這張臉,形容枯槁,再也沒有了以前的風神俊朗。一張簡易的木床上,張之益蓋著棉被躺在裏麵,隻露出一張臉來。


    五月未的天氣,晚上雖有點涼,但蓋個簿毯已經足夠,而蓋著棉被的張之益仍在瑟瑟發抖,這從棉被的波動以及烏紫的嘴唇便可看出來。


    “你們……?這是……哪裏?”用過藥後的張之益,雖然還很虛弱,但神智清明。昏黃的燈光下,望著站在床頭模糊不清的兩張臉,張之益問道。


    “你這一昏,就是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還好,你終於醒過來了。”石天佑站著沒動,淡淡說道。


    “是……是杜大人救了我?你們是杜大人派來照顧我的?”張之益虛弱的聲音中透著一絲開心。還活著,總是值得高興的。


    站在床頭的兩人一動未動,也沒說話。


    “咳咳……,實在對不起,你們是劍宗弟子?謝謝劍宗!謝謝你們!”張之益見兩人不說話,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惹得兩人生氣了,趕忙改口,他的記憶,還停留在劍殿的那個晚上。


    石天佑靈機一動,淡淡道:“你已是劍宗枯字輩弟子,按輩份我們還得稱你師叔,救你也是理所當然之事,又用得著如此客氣麽?”


    “咳咳……那是怎麽回事……你們想必也是知道的,……總之,是要謝謝的。”張之益胸口之處的棉被微微起伏,不知是激動還是胸口發悶。


    石天佑與阿莫念又不出聲了。


    “二位,能否麻煩你們……叫你們宗主過來一下……好麽?”張之益望著石天佑與阿莫念,臉現懇求之色。


    兩人沒有出聲。


    “是不是宗主的傷還沒好?他傷得重麽?咳咳……”張之益又道。


    “宗主沒事,你放心。”這次換成阿莫念回答了。


    “哦,那就好……咳咳,那個……人,杜大人殺了他沒有?”張之益語氣虛弱而急切。


    “你說的那個人……是將你打成重傷的那個人嗎?”阿莫念問道。


    “對,對!就是他!他死了沒有?”昏黃的燈光中,張之益雙目圓睜,滿臉期待。


    “杜大人為何要殺他?素昧平生,與他又無深仇大恨。”石天佑故意讓自己的語氣充滿好奇。


    “他……他很奇怪,好像知道我很多事,便故意找岔要殺了我。杜大人不可能看不出來的。他不死,隻怕就麻煩了。咳咳咳咳……”張之益說完這句話,便不停的咳了起來,顯然擔心那個人沒死,心中著急,一口氣便岔了。


    “他死了,被杜大人打死了!”阿莫念讓自己的語氣盡量顯得高興一點。


    “他……他真死了?太好了!我就知道杜大人不會放過他的,咳咳……他死了就好!”張之益在棉被中舒了口氣,眼睛慢慢合了起來,剛才的緊張,好似費了他很大的精力。


    “他當時隻不過生氣了。你想啊,你將刀尖彈在他腳背上,而你不但不道歉,還要殺了他,他氣不過,才下手失了輕重,換成誰都會那麽做吧?你怎麽就這麽希望他死?他殺了你父母還是你殺了他父母?”石天佑嘻嘻笑道。


    “他……”張之益閉上的雙眼突然睜開,看著石天佑,接著“哎呦”一聲痛得叫了起來,張之益一定是聽到石天佑說“他殺了你父母還是你殺了他父母”時,鑿到痛處,身子不由自主從床上“彈”起,雖然結果隻是在棉被中動了一下,但牽動傷口,便痛得呲牙咧嘴。


    “但他在臨死前,卻說出了一件事,你想不想聽?”阿莫念道。


    “他……他說什麽了?”張之益問道,語氣卻已沒有了開始的緊張,人都已死,還怕什麽?


    “他說你受杜如山指使殺了他父母。”石天佑淡淡道。


    “他說得很大聲嗎?大家都聽到了嗎?他有沒有說自己是誰?”張之益又緊張起來,一隻手從棉被中伸出來,緊緊抓住棉被的一角。


    “我們兩個都聽到了,想必大殿中聽到的人不少吧。他說……他叫石天佑”阿莫念道。


    “不可能……石天佑不是早死了麽?他亂說的……”張之益低聲喃呢,突然,他看著麵前的兩人,道:“你們……你們……不是劍宗的,你們是誰?”語氣中滿是驚恐。


    石天佑揭開銅燈蓋,撥亮燈芯,將銅燈拿到床頭靠近張之益,道:“你倒仔細看看,我們是誰?”


    張之益的眼珠在兩人之間來回轉動,最後落在阿莫念的臉上,表情由驚恐竟然變得柔和起來,柔聲道:“嬋兒,是你麽?是你來救我了麽?咳……你一點都沒變,我……我想得你好苦啊!”說完,眼角竟然有淚滲出。


    “你這個淫賊,臨死時終於記起我來了麽?別這麽叫我,惡心!”阿莫念厲聲道。


    張之益倏然一驚,恍惚的神思被阿莫念一聲厲喝又變得清醒起來。


    這時,一張臉湊了過來,這張臉在銅燈的照耀下,非常的清晰。


    “你……你是”張之益看著這張輪廓依稀熟悉的臉,又轉動眼珠看向阿莫念,尖聲大叫,“鬼啊!”便昏死過去。


    石天佑將他弄醒。


    張之益悠悠睜開雙眼,身子卷在棉被中,不敢去看兩人。


    “你認出來了?……我待你不簿,你為何要害死我?”石天佑語氣森然。


    “你……你別找我……我……我也是被逼的,我也是沒辦法……”張之益邊說邊將整個頭蒙在棉被中。


    “誰逼你的?你說!”石天佑厲聲道。


    “是他!是他逼我的……我也沒辦法,沒辦法……”從棉被中透出的聲音低悶而短促。


    “他是誰?他怎麽逼你了?”真相近在眼前,石天佑覺得自己心髒攏成了一團,連呼吸也變得有點困難起來。


    “他是……”張之益從棉被中將頭伸出來,顫聲道:“你們……你們不是鬼,我聽出你的聲音了!你們是那兩個人,你是劍殿中傷我的那個人!”


    “沒錯,就是我們!”阿莫念道。


    “我知道你們是誰了,你們想幹嘛?”張之益心虛地道。


    “既然你認出了我們,你認為我們會幹嘛?”石天佑冷冷道。


    “好,那你們殺了我吧!”張之益將眼一閉,一副死豬不怕開火燙的模樣。


    “那好,我們便先殺了你,再去殺你全家!”阿莫念道。


    張之益閉上的雙眼重新睜開,定定看著石天佑,試探地道:“你是好人,不會殺害無辜,你在嚇我!”


    “嚇你?”石天佑抓住張之益衣領,將他從床上提了起來,“你殺我父母妹妹時,有沒有想過……他們也是無辜的?!!你不信是吧?好!到時你們在地獄團聚時,你就信了!”


    張之益看著近在咫尺的扭曲的臉,還有那猩紅的泛著濃濃仇恨與憤怒的雙眸……他信了!


    “咳咳……求求你!……不要殺……我女兒,你……就把那……個賊……婆娘千……刀萬……剮了,好不好?”張之益本就出氣多,進氣小,被石天佑這麽抓住領口,雙眼翻白,好似馬上就要死翹翹一樣。


    “你隻要告訴我,何人指使你殺我家人,我便不殺人家人。”石天佑鬆開抓住張之益領口的手,讓他重新在床上躺好。


    “咳咳……家人?我都要死了,哪……管得了那麽多,那個賊婆娘,你想殺……殺了便是,但是我……女兒,你……你不但不能殺她,還要保護她。你……答應我,我……就……告訴你受誰的指使。”張之益斷斷續續道。


    “好,我答應你!”石天佑邊說邊抓住張之益的手給他輸送真氣,以免他突然斷了氣。


    石天佑知道張之益父母已不在人世,家中親人隻剩下老婆,女兒與幾房姨太太。


    “我女兒叫張馨馨,我將他藏在半仙鎮,我告訴你們地址,離開此地後,你們要馬上帶她走,形影不離的讓她跟在你們身邊,確保她的安全。”張之益有石天佑輸入真氣,說話順暢了很多。


    “好,我答應你,你女兒我也認識,回頭你將地址告訴我便可。”石天佑道。


    “你能答應我,我就相信你!石嵐的兒子,我又怎會不信。”張之益看著石天佑,眼神平靜起來,語氣中竟帶著一種解脫。


    兩人不再說話,靜靜等待張之益接著往下說……。


    “那一年,我二十一歲,在長安果子裏胡同等待進士的複試判文。有一天,我在果子裏胡同見到了嬋兒,這一見之下,我便似丟了魂兒一般,腦中都是她美貌的樣子。”


    說過這裏,張之益望著阿莫念,讚歎道:“你眉眼像極了嬋兒,所以,剛才看到你,我竟將你當成了……”


    “別叫我母親閨名,聽著惡心!繼續往下說!”阿莫念冷冷道。


    “好,好!不叫了,我接著說。相思的感覺太過煎熬,為了早日見到嬋……她,我便托京中媒婆葉三娘去保媒,沒想到她家中薜婆一口便應了下來,並約好了見麵的時間。咳咳……”


    張之益停了停,順了順氣,繼續道:


    “便這樣,一見之下便與嬋……她好上了,這樣恩愛纏綿了半年,複試判文下來,我要去吳縣做主簿,分開之時,我對她山盟海誓,當時我確實是這麽想的,因為我很愛她。”


    說到這裏,張之益語氣漸漸變得激憤起來。


    “哪曾想,回到家後,母親早已答應了謝家的親事。那時……那時謝家是名門望族,母親也很勢利,便答應了下來。我聽到後,堅決反對,並將與嬋……她的事詳細告知母親,苦苦哀求母親退了這樁親事。天下哪個母親不疼自己的兒子?母親見我如此痛苦,便說去謝家試一試。”


    說到此處,張之益臉上痛苦之色更濃。


    “母親從謝家回來後,臉色鐵青,說謝家大發雷霆,謝家小姐謝玉竟當眾耍起狠來,說能看上我是我天大的福氣,如若退婚,謝家臉麵往哪擱?接著又威脅我母親,所說之話難聽之極。母親沒辦法,又反過來勸我,我心中憤恨,卻也毫無辦法,最後不得不答應了這門親事。”


    說到此處,張之益眼中憤恨之色更濃。


    兩人靜靜的聽著……。


    “婚後,謝玉不知從哪打聽到我與嬋……她之間的事,便安排人以我的名義去果子裏胡同傳信威脅……她,後來……謝玉甚至派人去暗殺她,被我知道後,將暗殺她的人半路攔下來殺了。再後來,我便暗中派人保護她,過了一段時間後,我實在太想……她,便偷偷去果子裏她的住所去看她,哪知,已經人去樓空,後來……在朝中打聽,皇上已不再將她扣為質子,……她已回了吐番部落。”


    “我知道,這輩子……終究是我負了她,嬋……她現在可還好麽?”張之益定定看著阿莫念問道。


    “你馬上就可以見到她了,到時自己去問好了!”阿莫念冷冷道。


    張之益顯然沒有明白阿莫念話中之意,眼望房頂,手抓棉被,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你……你是說她已經死了?”張之益嘴一咧,竟然哭了起來,“嬋兒,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了你,我……我馬上就來陪你了!”


    “淫賊,少在這裏假惺惺的,接著說!”阿莫念道。


    張之益看了一眼兩人,緩緩閉上眼睛,接著道:


    “從那以後,謝家便開始一手操作起我的仕途來。沒過多久,便將我引薦給杜如山,那時,杜如山官職與我相差不遠,我做吳縣主簿時,他也隻不過是江州縣令。但慢慢的,差距越來越大,他進京為官做吏部待郎時,我還是吳縣縣令。”


    “挑重點說,沒人願聽你這些爛事!”阿莫念道。


    “好,好!我也難受得很,那我說重點。”張之益用手將胸口處的棉被撐起來,好似棉被壓住胸口很是難受。


    “後來,杜如山官越做越大,我也便漸漸成了他的人。他……他後來給我種了……陰陽符……,從此以後,我便成了他手中的一把刀。”


    “陰陽符?那是什麽東西?”石天佑問道。


    “是一種以內力凝成的晶體,被種下之後,平時不發作,何時發作,好像全憑杜如山說了算。他……是魔鬼,我告訴了你,你也別去找他報仇,你說過的,會保護馨馨的安全……你別去找他報仇,他太可怕了。”


    張之益說起杜如山以及他的陰陽符,眼神中的情緒很單一,隻有讓人絕望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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