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宗-先祖堂。


    杜如山雙手背負,站在窗前。


    先祖堂,顧名思義,既供奉先祖的祠堂。劍宗曆“福、禍、榮”三代,傳至“枯”字輩已是第四代。先祖堂,隻有宗主才有資格入內,其所處偏僻而隱蔽,是躲避追蹤,藏身隱匿的極佳之地。


    劍殿當中,當石天佑“意外”地以刀尖刺傷枯金戰成平手,枯如山就做好了接下來的安排。杜如山從來就不是個固執之人,形勢對自己不利之時,他會毫不猶豫選擇暫避鋒芒,即使那樣會顯得狼狽而稍嫌丟人,是以他早就吩咐隨從,待情勢危急之時,立刻滅掉殿中燭火,趁黑逃離。


    為了這一次,杜如山已謀劃已久。這麽千載難逢的良機,他怎麽會錯過?三年多前,神月教寶鑒堂堂主包不凡親臨神月教消解誤會,自此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包不凡來神月教,並非孤身一人,教中有十個弟子與其一同前往。為表誠意,包不凡將眾人留在山腳,一人上了太室山。


    眾人在山腳苦等三天,不見堂主下山,便上山去劍宗打聽情況。上得劍宗,被告知包不凡兩天之前已下山去尋找真凶,眾人自然不信,包不凡上山之前已與眾弟子約好會合之地,斷無可能一聲不響自行從另一道路下山。當時又不便在劍宗與之理論,隻得回教向教主稟報。


    事情好像已經很明顯,包不凡並未下山,而劍宗又不承認他仍在山上。那麽就隻有一種可能:包不凡已經被劍宗扣了下來。至於扣下包不凡的目的,仇九天一直沒想明白……直到集教中高手來劍宗要人,又在劍殿當中看到杜如山之時,他終於想明白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不錯,這一切都是杜如山設的一個局。這個局的第一環,就是要挑起劍宗與神月教之間的矛盾,這個矛盾當然不能太小,而劍宗枯字輩排名第二的枯木死於非命,致死的原因是胸口中掌,而所中之掌的症狀、手法又與“雷音功”全部吻合。會“雷音功”且有足夠實力讓劍宗排名第二的高手死於非命的,又隻有神月教寶鑒堂堂主包不凡,這個矛盾足夠了。


    當然,這個局要根據事態的發展來推進。這時,為消除誤會,包不凡恰好來到劍宗,劍宗便將包不凡“留”了下來,神月教來劍宗要人,劍宗便反咬一口,矛盾升級,這是第二環。


    三年多來,神月教不斷向劍宗要人,劍宗不斷反咬,雙方關係不斷惡化,矛盾不斷升級。這時,仇九天決定,親上太室山。


    仇九天如果不期而至,這個局便是個擺沒,起不了任何工作。但偏偏神月教來劍宗之前,便致函枯金,連日期都說得清清楚楚。這足顯天下第一教的周到禮節,卻也差點讓神月教毀在這個“周到”之上。


    杜如山得知神月教來太室山的日期,心花怒放,連聲叫道:“天助我也!”他當然怎麽高興都不為過,當初設定此局之時,杜如山都沒敢想能給他如此充足的時間去安排這一切。而現在,他隻需要在劍宗慢慢的挖抗,等神月教的人一來,直接埋了便是。


    張之益發射暗器,也是事先安排好的。目的隻有一個,讓三個堂主中的一個失去戰鬥力,而中暗器的為什麽是宋離?那是因為他剛好趕上而已。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多了:枯水和張之益聯手鬥一個堂主;枯火和枯土聯手鬥另一個堂主;而杜如山與枯金聯手對付仇九天。劍宗弟子與杜如山帶來的人圍殲神月教其他人,這樣一來,青龍使與朱雀使兩大高手甚至都無事可做。


    如此安排……神月教不被滅教都可以稱為奇跡。


    但奇跡竟然真的發生了,一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該死的家夥讓局勢徹底逆轉。杜如山甚至已經想好了仇九天的死法:他要在仇九天臨死之前,將他的臉劃花,動作要慢,要有力,然後再拿麵鏡子讓他自己看看那張曾經引以為傲的臉現如今是如何讓人生厭可憎,讓他帶著對自己的厭惡離開這個世界……。


    而這一切都成空了……那個該死的混蛋!杜如山紛亂的思緒被一個聲音打斷。


    “宮主,實在抱歉,如果我殺了那小子,就不會……”枯金語氣中顯得很是愧疚。


    “枯金宗主,別再自責了,你已盡力,傷勢要緊麽?”杜如山不想聽枯金繼續說下去,因為那隻會讓他心裏更加堵得慌。


    “咳……咳,無大礙。他並未下死手,我受傷倒地之後,他便回收內力……調養一段時間便可痊愈。”枯金盤著腿,膝蓋下墊著個草團。


    “枯金宗主,此人來嵩山,是偶然呢?還是有備而來?”此人武功如此了得,杜如山不得不引起足夠重視,他想盡可能多地知道此人的信息,哪怕隻是猜測也好。


    “這個……我也不能肯定。但種種跡象表明,他對張之益的反應太過激烈。刀片彈在他的腳上,這怎能怪得張之益?最多也是無心之過。但他是如何做的?直接上場大罵一通,有意激怒張之益,讓張之益大怒之下對他出手,他說的話……很有意思,應該對張之益知根知底的。而他一出手就是置人於死地的殺招……便好似張之益殺了他爹娘一般……”枯金很想專心練功,但控製不住自己不去想劍殿中所發生的一切,而他想來想去,焦點最後都聚集在石天佑身上。


    “你所想的,我也想過了。張之益的仇人裏麵……哪有如此厲害之人。既然如此厲害,張之益又有資格成為他仇人麽?”杜如山此刻很想將張之益弄醒,問問他是否最近瞞著自己做了什麽壞事。讓他好好回想一番,說不定情場惹上的禍也是有可能的。


    “說起此人武功,更是讓人難以相信。我資質雖不及宮主,但也自信非愚鈍蠢笨之人,可練了一輩子,看到此人……感覺這功夫都他娘練到狗身上去了……”枯金四十出頭,與杜如山年齡相仿。在劍宗枯字輩當中,他入門最晚,武學成就卻最高,一直對自身資質悟性頗為自傲,但石天佑不但打得他大口噴血,連帶將他的自信也連血打出體外。


    “枯金宗主,一次的勝敗算不得什麽,你千萬別看輕了自己。你和他比試那麽長時間,可看清一招半式?有可能出自何門何派?”杜如山知道枯金肯定看不出,因為連自己都沒看出來,他隻不過想給自己下麵所說之話做個鋪墊而已。


    “此人內力深厚綿長,輕功之高更是匪夷所思,以內力精純之度而言,似玄門正宗的內功屬性,輕功更似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空中往返轉折,隨心所欲。何門何派?……慚愧得很……真沒看出來。宮主可有看出端睨?”在杜如山麵前,枯金說話從不模淩兩可,知便是知,不知便是不知。


    “實話告訴你,我也沒看出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的內功、劍法和輕功都是上乘武功,說不定還是無上秘訣。這就是……他為何年紀輕輕將你打敗的原因。你缺少的隻是外在的東風,而你的資質與悟性等等這些內在的東西又哪裏不如他了?所以,我們要抓緊尋找槍訣,那才是……普天之下最最無上之秘訣了。”杜如山將話題引到槍訣上,便是要枯金再次恢複自信,繼續為自己賣命。一個連自信都沒有的人,你還能指望他做什麽?


    “宮主提醒得是……槍訣到手,我自然替宮主高興,這種無上秘訣,我是練不來的。再說宮主成了大事,這天下哪樣東西不是宮主的?到時跟著宮主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還用得著練這練那的那麽辛苦麽?”不得不說枯金不但武功高,腦瓜子也極好使,他深韻其道。杜如山喜歡的東西,他絕不眼紅。所以,杜如山平時待他與其他下屬絕不相同,而是如朋似友。


    “枯金宗主,本宮心裏清楚得很,將來……絕對虧待不了你。似你這般人才,不加以重用,隻怕本宮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杜如山一臉“真誠”的看著枯金。


    “宮主抬愛,在此先行謝過。不過說起重用……我想……宮主現下正是用人之際,張之益已是個廢人,不如賣他個順水人情,若能得此強助,何愁大事不成?”枯金言道。


    “先查清此人底細再說吧……張之益我是不會交給他的,這會寒了自己人的心。在劍殿之中,我麵對他時,總感覺心裏怪怪的……但到底哪裏不對……又說不上來。我還有事,你安心養傷,有空我便來看你。”,杜如山心裏頭想起此人,極不舒服。說完這句話,便往外走去……。枯金不再言語,聚氣療起傷來。


    杜如山出了先祖堂,拐了幾個彎,上了幾個坡,又下了一個坡,一袋煙的功夫不到,便來到一座鍾樓前。青龍使早就候在鍾樓門口,看見杜如山,趕緊跪地參見,惶惶然道:“宮主,小姐不見了。”杜如山淡淡道:“安排人去找了嗎?如若找到,也不用去打擾她,遠遠跟著便是。在家悶久了,讓她在外頭多轉轉,也許心情會好些。”杜如山對家中一大一小兩個女人,感覺很是頭大。大的對他不冷不熱,時不時冷嘲熱諷幾句,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看窗外的風景。小的更離譜,除了練功,便將自己關在房間,杜如山都已經忘記了她笑起來的樣子。這個女兒……已經魔怔了。


    大殿燭火齊滅之時,青龍使、雨綺依與杜若蘭三人正在後麵追趕石天佑與阿莫念。當大殿被黑暗籠罩時,驚慌凶湧的人流將三人衝散,杜若蘭被夾在人群中,衝過西首大門,往甬道口而去……。


    隱隱約約中,杜若蘭看到前麵不遠處有一男一女手牽著手,瞧背影有點像劍殿中的那兩人,也不知自己為何要跟著,隻是腳下卻沒有絲毫的猶豫,一路往前擠,努力讓二人始終在自己視線範圍之內。


    黑暗中幾百人出了甬道,過劍宗大門,上峻極峰頂,沿山路下太室山,杜若蘭隻是緊緊瞪著身前不遠處那一對牽手的男女。思念、期盼、失望、牽掛、焦慮……諸般情緒在心中瑩繞激蕩,邊往前走,邊黯然神傷,不知不覺已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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