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是……是……”施振鱗眼光迷離,從被掘開的衣冠塚,拋撒的四處都是的棺木,被拆成一堆瓦礫的祭祠之上一一掠過,長刀拄在地上,好像有些吸不上氣來一般,瞪著玉老公公,使了半天勁道,才從胸膛裏逼出兩個輕飄飄的字來道:“……帆主?”


    這兩個字聲音不大,可從施振鱗口中說了出來,就似平地一個炸雷一般,身後那些草莽漢子,一個個也都呆立不動,麵麵相覷,不多時便響起一陣細碎的聲音,可任天白幾人卻是聽的分明,這聲音雖雜,所說的都是“帆主”二字,瞬間傳遍跟前這百來號人,再過片刻,連樹林裏那些人都似乎聽見,一個個垂下手中弓箭,瞪大眼睛望著這邊!


    施振鱗猛地晃了晃腦袋,又使勁用手在額頭拍了兩下,身邊早有人遞過一個酒囊來,施振鱗拔開塞子仰頭一陣猛灌,眼睛卻是不離開玉老公公上下!


    “老丈……”施振鱗喝了半囊酒,閉上眼睛喘息片刻,這才瞧著玉老公公,連稱呼都恭敬幾分道:“你所說的可是實話麽?當真是我家帆主回來了?你是猜的?還是見過?還是耳聞?”


    “我沒見過,也沒聽過,就是猜的!”玉老公公挖了挖耳朵道:“若不是翟化鵬,世上還有誰沒事到你這野島上來,一無所犯,就為挖墳掘墓?”


    施振鱗被玉老公公這一句說的又想發怒,又有些不甘,嘴角抽動一下,竟是沒說出話來。其實施振鱗心中早已有此念頭,自從那日發覺這禁地被毀,兩隻刀鞘無影無蹤,他已經有些猜測是自己帆主翟化鵬親至,可心中始終不敢定論,畢竟翟化鵬當年戰死,與座船共沉海底,乃是許多人親眼所見,自己也曾在海上激戰之處滯留月餘,除了幾片殘帆之外一無所得,船上水鬼數次舍命潛入海底,也隻撈起兩隻刀鞘來,如今驟聞翟化鵬未死,叫他如何肯信?


    任天白心裏一動,想起當日飛魚幫之時,那個手持雙刀的高手來,眼光向著柴影若望去,卻見柴影若一雙美眸帶著幾分疑惑,正瞧向顧層雲,心裏不禁又黯然幾分,暗中歎了一口氣,眼光向著海上望了過去,一艘大船船身修長,正從海上駛過,隻是那船帆就如自己心事一般,半掛不起,遇風不張,顯得幾分有氣無力的樣子!


    “那艘船……”任天白剛要轉頭,突覺這艘船似乎有些眼熟,好似曾在那裏見過一般,猛的想起前夜海上風浪之際,那一道電光照耀,似乎就是如此一艘船,隻不過這船帆不像現下這麽垂垂無力罷了!


    他這一聲喊,眾人頓時都轉過頭去,施振鱗更是緊走幾步,恨不得將自己眼珠放到那船上看個清楚。


    “旗來!”


    施振鱗向著海上瞧了片刻,雖說離的有些遠,可這船上好似無人操縱一般,甲板上看著也空空蕩蕩無人走動,既不像海賊,也不像常來常往的商船,當下沉喝一聲,樹林中兩個漢子搶了出來,其中一人身上背著一卷物事,兩人各拽一端,嘩的一聲迎風展開,正是一麵大旗,隻不過旗麵上是一條金鱗大魚,自水中一躍而出,渾身魚鱗片片乍起,看樣子就是施振鱗自己的號旗了!


    兩個漢子站在山邊,將這大旗正對海上那一艘大船,自施振鱗以下百餘號漢子,都是目不轉睛看著船上動靜。


    “他們這是什麽意思?”柴影若見這些人紛紛站在山邊,轉頭看著也是一臉不解的顧層雲,玉老公公卻是長歎一聲,抬頭瞧了一眼立在山上,隨風鼓蕩不止的那一杆船帆,頗為感慨道:“翟化鵬雖是海賊,卻有古之良將風範,難得,難得啊!”


    任天白聽見這“良將”二字,心裏倒也有些觸動,覺得自己似乎是想起什麽事情來,隻是這念頭還未明白,就聽海麵上一聲悠長的號角,急轉頭看時,海上大船船頭正對島上,前麵大帆嘩然而落,一隻鯤魚躍水而出,兩翼飛展,每一根羽翅似乎都看的清清楚楚,宛若一柄柄長刀一般,迎風激振!


    “帆主!”


    此帆一出,施振鱗一聲高呼,涕淚橫流,百餘名漢子一同單膝跪地,人人麵帶悲戚,船桅頂端,一個人影站立其上,容貌雖還看不清,可倒提的雙刀在日光下卻是極為醒目!


    “帆主回來啦!帆主回來啦!”


    施振鱗見了這個人影,再也支持不住,兩條腿都是軟的,掙紮幾次都沒站起來,拄著自己長刀高呼:“快,快迎帆主歸島,擺宴,列隊!”


    島上這些漢子一個個都跟施振鱗一樣,有些手腳無措,眼光卻都是片刻不利海上大船桅杆上翟化鵬身影,隻見刀光一閃,翟化鵬雙刀成十字相交,看的施振鱗登時一怔,翟化鵬跟著長刀一指,遙遙向著這邊指了三下,任天白幾人都不知是何意思,翟化鵬身影從桅杆上落下,大船突的船頭一轉,幾座帆一起張開,乘風掠島而去!


    這一下讓島上眾人都不解其意,百來號人都似被點中穴道一般,站在山上一動不動,直至那船帆在海上隻剩一個白點,施振鱗突的一聲長嘶:“帆主……”聲音淒厲至極,就好像翟化鵬此去再也回不來一樣!


    任天白幾人也被這一聲驚得有些毛骨悚然,等回過神來,百餘個草莽漢子,都是跪伏在地,放聲大哭,讓柴影若多少有些想不明白,翟化鵬不過是海上一個升帆使,何以能讓自己屬下忠心至此,曆經二十餘年感念不忘!


    玉老公公在一旁眼中也有幾分濕潤,別人不知,他卻是聽聞不少,翟化鵬當年能穩坐陳祖義麾下第一升帆使的位子,勢力之大,讓其餘六位升帆使合在一起都有些不及,並非沒有道理,此人雖是海賊,可始終不褪自己俠義本色,衝鋒陷陣,常常身先士卒,又從不為難一般商人,隻是威壓海中諸國,收斂賦稅,當年也曾力勸陳祖義不要跟鄭和為敵,該當借此機會,助大明一統海疆,成不世功業,奈何陳祖義在其餘六大升帆使力勸之下,仍是貿然起兵,終至一代海上梟雄,京師授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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