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也是個禿驢,還罵人禿驢!”這句話柴影若幾個晚輩都是在心裏一轉,不敢說出來,可屋外卻是有人聲音遙遙傳來道:“算起來你這達摩堂首座,也是戒律精深之人,開口閉口禿驢,就不怕犯了口舌業,將來身入拔舌地獄麽?”


    任天白臉上一動,他如今還分辨不出來人離著房舍還有多遠,可這聲音猶在耳邊,卻是十分熟悉,分明是自己認識之人!顧層雲微微有些驚訝,此人少說還在十餘丈外,可說話如此清晰,耳力也十分了得,竟是將苦竹和尚之話都聽了去,著實有些厲害!


    “貧僧是個和尚,尊駕卻是個禿驢!”苦竹和尚聞聲一笑,頭也不回便頂了回去:“貧僧若是稱呼你一聲和尚,倒不犯口舌業,卻是犯了妄語業,你昨夜說要護持任公子跟這兩位尊客往華州一行,怎地到了此刻才來?”


    幾個晚輩這也才覺察出來,苦竹和尚雖是得道高僧,可並非那種呆板枯燥,死守歸教條之人,性子裏倒也透著幾分豁達,自是看透世情,了悟紅塵,並不執著於外物,難怪能在劍法上有如此高造詣!


    “你還好意思問我!”來人似乎越來越近,可這聲音大小卻是始終如一,兼或帶著幾分埋怨道:“偌大一個少林寺,飯也是素的,菜也是素的,酒也沒有,巴巴餓了和尚我一宿,那裏還有氣力送人上路,好在這山下還有些酒肉賣,不然和尚我遲早餓死在你們少林寺!”


    任天白聽得有些莫名其妙,少林寺乃是天下禪宗祖庭,自然要恪守佛門戒律,一應飯食,自然都是素齋,酒更不能有,隻是這菜是素的,他倒是想得通,可這飯本來不就是素的?要麽是米,要麽是麵,也有地方以穀子等物,不過所產不同罷了,多少有些奇怪道:“難不成這世上還有葷飯麽?”


    “怎麽沒有?”這一聲卻是聲音甚大,嚇得任天白身上一個禿嚕,回頭再看,可不正是那位不在和尚?一隻手拎著一葫蘆酒,一隻手托著一隻燒雞,被路上冷風一吹,都已經發涼,結著些黃膩膩的油塊,也虧得這不在和尚吃的下去,一口肉一口酒,盯著任天白奇怪道:“你也算是走過些地方,難道就沒吃過插肉麵、大燠麵、大小抹肉飯、生熟燒飯、煎魚飯?這些不都是麵……還有飯,那一味是素的?”


    他一氣說了好幾味吃食,聽的任天白連連搖頭,也是著實沒吃過這些,不在和尚倒好似驚訝起來:“那你在南京,也該吃過那邊的燒鴨麵,九味鴨血湯罷?嘖嘖嘖,尤其是哪九味鴨血湯,以老鴨熬湯,煮以鴨血、鴨雜,再加諸般香蕈慢火久煨,使其香氣散在湯中,又使肉味浸於其內!其中可稱上品者,當屬天台所出桐蕈,可惜此物隻要吃新鮮的,南京食店所用,大多是麻油漬過,未免走了味道!”


    “晚輩在南京未做停留……”任天白見不在和尚說的口水直流,兩眼冒光,不覺有些局促起來,好像自己沒吃過這些飯食,真有些什麽過錯一樣,結結巴巴道:“沒……沒來得及……去吃這些東西……”


    “入寶山而空回……蠢材呐!”不在和尚一臉悲憫看著任天白,就似任天白錯過世間極為罕見的寶藏一般,連連搖頭道:“人生在世,口腹之欲乃是第一大事,你這也沒吃過,那也沒吃過,活在世上,還有什麽意趣?索性就在這少林寺剃度出家,當個小禿驢,每日裏吃些少油沒鹽的茶飯,敲磬撞鍾了此殘生算了!”


    顧層雲跟柴影若也被不在和尚說的麵麵相覷,在東湖之時,兩人隻覺得這和尚有些憊懶,倒是並未多想,哪知道竟然是這麽一個饕餮之人,可聽他方才絮絮叨叨說了那麽多,都是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口水!


    “咄!你個禿驢,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苦竹和尚突然斷喝一聲,麵帶威嚴道:“佛門清淨地,豈容你這等饕餮之徒?自己不思口腹之業,還要攛掇旁人,小心我佛麵前報應昭昭!”


    “那裏是佛門清淨地?那裏是佛門清淨地?”不在和尚脖子一梗,一張油嘴幾乎要伸到苦竹和尚麵前,一臉不屑道:“你仔細看看,我還沒入你那少林禪門,隻在外麵,難道你還能管著我不成?再說了,這和尚又不是我要當的,我佛不能容我,我還不想見我佛呢!”


    “不可理喻,不可理喻!”苦竹和尚也是無奈,隻得連連搖頭道:“罷了罷了,貧僧跟你不論這個道理,你既然吃飽喝足了,就帶著幾位上路罷,這位姑娘傷勢耽擱不得!”


    “上路自然是要上路!”不在和尚往屋中椅子上一坐,翹起一隻腳來,偏著腦袋看了任天白幾人片刻道:“不過和尚我本事有些不濟,隻能帶兩個人走,剩下一人,要不禿驢你去送送?”


    “這是什麽話?”苦竹和尚神色一變,似乎有些不悅道:“你昨夜才說願意擔承此事,怎地今天卻有變了卦?就你這行徑,真不知是何人剃度與你?”


    任天白心裏卻是一沉,生出幾分失落之意,柴影若跟顧層雲本就是同來同往,總不能將他兩人拆散,不在和尚此言,十有八九是說給自己聽的,便一拱手道:“兩位大和尚還是不要爭執了,總是此地離著華州也不遠,我獨自趕路,也能回去,還是柴大小姐傷勢要緊!”


    柴顧兩人對視一眼,心裏也覺得不在和尚必是如此想,可真要讓任天白一人上路,他們卻是有些不敢,這一路來接二連三遇見高手,都是奔著任天白而來,他要是一個人回去,未必能走得到華州城下!


    “你著個什麽急?”不在和尚脖子一轉,瞪著任天白道:“你一個人回去?你一個人此刻下山,隻怕小命都沒了,你知不知道如今江湖上多少人打你的主意?還在這裏充什麽大氣,要不是看在你爹麵子上,和尚我才懶得管你死活,你跟這個姑娘跟我一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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