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茶館出來後,已經是深夜十分。


    南淩長舒一口氣,抬頭望了望皎潔的明月,心情抑鬱複雜,難以形容。


    街上人流稀少,想來這個時候,大部分的人應該都已進入夢香之中了罷。偶爾路過的夜行人,無不是腳步匆匆,埋頭前行。南淩回身望了望那小茶館,那裏早已看不見陸集羽的身影。


    他想起陸集羽要他做的事,很簡單。三天之後的午夜,在那枯死的楓樹邊會麵,他要他幫忙除魔。並且,要在那一天阻止璿懷破壞度化儀式。連胤決不能被璿懷手裏的東西接觸到,否則連胤絕對會直接魔化,成為禍端。


    陸集羽說他已經找到了連胤的魂魄和遺骨,在屠殺了那麽多人之後,他的靈魂已然已經被怨氣侵蝕,化為鬼煞徘徊人間。隻有將他徹底超度,才能讓他重新進入輪回。


    雲師精通占卜之道,頂多再會一些簡單的障眼法道術,已經是很了不起了。所以,他需要南淩。


    月光下,南淩沉著眸子,身影如刀一般立在原地,巋然不動,仿佛在思索著什麽。倏爾,他回過神,緩緩地邁步,消失在黑暗裏。身後,陸集羽站在小茶館的二樓,神色同樣複雜地看著他。


    夜晚的吉雲國仿佛睡著的天使之城,安靜,美麗。


    月光皎潔,清輝從雲朵中時隱時現,照耀著酣睡著的城市,讓所有在她懷抱之中的子民們都能有個好夢。


    沉沉夜色之下,偶爾有貓咪喵嗚一聲,慢騰騰地眯著如玻璃珠兒一般的眼睛,躡手躡腳地從誰的窗沿前經過。


    它躍上房頂,站在高處,好奇地停下腳步,悠閑地舔著自己肉呼呼的爪子,再愜意地喵嗚一聲,低著毛茸茸的腦袋看著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那個獨自前行的孤獨影子。


    那是南淩。


    在與陸集羽促膝長談了一個白天加一個晚上之後,今晚,他無論如何是睡不著了。他腦海裏充滿著那個紅色的影子,那一頭烏黑的青絲,和那透著堅決和滄桑的背影。他眼前揮之不去陸璿懷那淚光閃閃倔強雙眸,更無法忘記陸集羽是如何麵無表情,用波瀾不驚的語氣說出這樣一個令人扼腕歎息的故事。


    雖然陸集羽沒說出口,但是南淩知道,他之所以請他幫忙,大部分的原因是因為他下不去手。


    “你我初次見麵,我就提出如此要求,著實有些不妥當。距離我正式度化連胤的怨魂還有三天時間,三天之後,我在那株楓樹下等你。你若是願意,便來,不願意,那便祝你一路順風。”


    想起陸集羽分別前的話,南淩看了看手中的玉簡,玉簡握在手裏冰涼冰涼,泛微微的寒光。


    他胸口有複雜的情緒在激蕩。心頭沉甸甸,壓得他說不出話。


    他有些難以抉擇。


    可是他難以抉擇的不是去不去。


    南淩是一定會去的,他難以抉擇的,是到底該如何做。因為之前遇到陸璿懷的時候,她與陸集羽之間的對話,明顯提到了陸璿懷已經找到了什麽東西,而那個東西,有著複活連胤的可能性。那個東西跟一個叫做波曳城的地方有關,南淩猜測,陸璿懷偷到的,可能是這波曳城裏的聖物之類,有著起死回生功能某個東西。


    可是陸集羽一口咬定連胤殺孽太重,已經化為鬼煞,沒得救了,一定要度化他,讓他投入輪回。這對兄妹,一個要“救”連胤,一個要“殺”連胤,自己這個局外人,到底要站在哪一邊?


    萬一度化了連胤,卻發現其實他有機會重返人間,亦或者複活了連胤,卻讓他變成了一個惡魔?無論如何,這兩條路,對於陸縈塵來說,都是折磨。自己麵對那些被命運逼迫著,做出不得已選擇的人,到底該不該心懷悲憫?


    師傅,若是一個人的故事都已經如此讓淩兒感到如此沉重,如此難以抉擇,那天下蒼生的責任,淩兒該如何承擔?淩兒該如何保護蒼生?淩兒的敵人在哪裏?若天下蒼生的敵人,是淩兒的愛人,重要的人,淩兒該如何做?


    南淩麵對這樣的選擇,踟躕著,心裏充滿了疑問。


    不知不覺,他一個人晃晃悠悠地,竟然走出了吉雲國的城外。不知有意識還是無意識地,他似乎始終朝著那株枯死的楓樹前進。


    出了城,前方景色一片豁然開朗,月光下,美麗的吉雲澤更顯得夢幻無比。純白色鹽堿地反射幽幽的銀光,南淩定著眸子朝前方看去,沒想到那枯死的楓樹,竟然泛著微微暖黃的光芒!那光芒仿佛是由內而外,讓整棵造型滄桑古怪的楓樹從夜裏被凸顯了出來,十分搶眼。南淩心中微微驚訝,不自覺地朝前邁步而去。


    待走的近了,南淩才發現,那是樹下淺灘之中漂浮著的數盞青蓮燭台所散發出來的火光。突出水麵的樹幹上,放著數捧鮮花,一看便知是今天才放上去的。樹下聚集著用白色石頭雕刻而成的青蓮燭台,上頭點著短小的紅蠟燭,悠悠的火光微微搖曳,仿佛天上璀璨的銀河。


    麵色紅潤的陸縈塵青絲垂散著,仿佛是睡著了,她輕輕地依靠在樹幹上,身上的衣服漂亮而精致,是朱紅色,美麗的側臉仿佛是月下小憩的仙人,沒有悲傷,沒有痛苦,神情安詳,像是從未受過任何傷害。


    那些滄桑的歲月留下的斑駁痕跡,這位吉雲第一美人悄無聲息地全都隱藏了起來。


    南淩就那樣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她。想象著那些故事,將此刻她安靜的容顏和故事裏那可憐的人兒聯係起來,卻發現自己做不到。


    倏爾,陸縈塵睜開了眼睛。


    南淩為這一瞬間的眼波流轉而心動了。這是他第一次心動。


    “....是你嗎......”


    陸縈塵柔柔地坐起來,楚楚可憐地看著南淩。柔柔的燭光虛化了她的美,讓一切都朦朧起來,南淩完全沉在她絕世的容顏中,隻是沉默不語,不知如何回答不是。


    “不是.....不是....”


    吉雲第一美人眼眸透著絲絲悲傷,但是很快歸於平靜,靠著那枯樹的枝頭,又沉沉地睡去。


    仿佛剛才那一睜眼,隻是在夢遊。所說的言語,隻是夢囈。


    隻是這一眼而已,就足夠震懾南淩羞澀而赤誠的心。


    “你到底是誰。”


    身後想起一個聲音。南淩覺得十分熟悉,一轉頭,發現是陸璿懷。


    陸璿懷一臉的警惕,將自己的小挎包放在身後,用冷冷的目光打量著南淩。


    “不必緊張,我隻是.....看看你姐姐而已。”南淩尷尬地解釋著。


    “你還沒說你是誰。”


    她齊耳的短發讓她看上去盈盈可愛。月光下,她就靜靜地站在那裏,南淩終於有機會仔細打量她——璿懷年紀約莫在十二三歲左右,但是很是瘦弱。個子小小的,身上帶著完全不像這個年紀該擁有的成熟和警惕。看來除了在陸集羽麵前,她完全不會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麵來。


    “我是——我叫南淩,來自北方的旅人。”


    “你和集羽哥哥是朋友?”


    “算是吧。”


    “他是不是和你說了縈塵姐姐的事?”小璿懷很聰明,立刻察覺道南淩出現在這裏不對勁。


    “是的。”


    “那你是不是也來度化連胤大哥的?”小璿懷問得咄咄逼人。


    南淩一時語塞,連忙擺手,想說不是,可是想起與陸集羽的約定,又說不出口來。支吾片刻,隻得說陸集羽請他來幫忙的。


    “那你就不是璿懷的朋友。”


    璿懷聞言冷著眸子,後退一步,準備再次開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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