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忐忑地衝上那條熟悉的路,餘夢笙感到仿佛是在走他一生的路一樣漫長無比。


    那刺痛他心扉的嘶喊之聲帶著悲涼和痛苦,響徹整個夜空,每每響起,都讓餘夢笙感到痛苦萬分。


    “夢笙…….快走…….”


    他想起了十年前易消愁痛苦萬分的絕美臉龐。那日,是她不惜一切地救了自己。她耗盡全部功力,殺了那個一心想要引起內戰而奪得掌門之位、還妄圖用的她身體做爐鼎來煉丹的瘋子師兄。她渾身是血,用一柄殘劍勉強支撐著身體,臉色蒼白地對餘夢笙說道。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餘夢笙也受了傷,他奮不顧身地衝上去,想要扶起她,易消愁痛苦的神色和表情他實在是看不得,一看心就揪得生疼生疼。


    易消愁衝他笑了笑,那笑容他八年都未曾見過了。


    “想走?沒那麽…..容易!我遲未晚得不到的…….任何人都休想得到!”隨著他自爆肉身炸成一團血霧,一道金色光芒衝著易消愁虛弱的身體急射而去!


    “易消愁!我殺不死你,但是我可以讓你生不如死!我用幽冥門秘法寄生於你的肉身之上,從今以後我就是你,殺了我,你也得死!哈哈哈哈——”


    “不——”伴隨餘夢笙撕心裂肺的痛苦呐喊,他看見易消愁的表情在瞬間就變了模樣,變得凶狠陰厲了起來,但是她的動作卻十分僵硬,仿佛在自己克製著自己,自己鬥爭著自己,她用一種不男不女的聲音嗬斥著,讓餘夢笙趕快逃,一邊跌跌撞撞地衝上來想要攻擊他,卻又自己將自己摔倒在地,自己打著自己。餘夢笙痛苦萬分,他知道這是易消愁在抵禦著遲未晚的靈魂侵蝕。


    “走!!!”易消愁憤怒地朝他做出最後的命令。


    他親眼看見她背後鼓起了一個大包,裏麵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往外頂,模樣十分恐怖!


    快要控製不住自己的易消愁用最後的力量將他用一股靈力送了出去,複又重新在入口處布置了一個結界。


    餘夢笙連滾帶爬地摔了下去,聽著她在廢墟裏撕心裂肺的哭嚎和尖叫,他絕望又急切地狠狠地砸著那薄如蟬翼的透明結界,滿手鮮血卻不自知,終於耗盡所有力氣,暈了過去。


    他還是沒能救得了她。


    徘徊在前數日之後,他用盡了所有方法,都不得進入。


    醒來又昏昏沉沉地睡去數次後,麻木茫然的他踉踉蹌蹌地離開了。


    這一離開,就是十年。


    他能怎麽樣呢?他是個凡人,他隻是個凡人,他除了拖後腿,和眼睜睜地看著愛人被殺死,他還能做什麽呢?他從那以後無比地渴望力量,無數次幻想、嚐試過入仙求道,拯救所愛,無奈他心中傷痕太重,戾氣太重,執念太重,怨氣太重,沒有一個門派願意收他。


    日複一日,他流浪在各地,各個門派,在他人腳下磕頭磕出了血,哭幹了淚,最後終於被時間折磨得放棄了最後的希望。回到這仍舊繁華、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的清水河鎮,選擇做一個乞丐,糜爛度日,了此殘生。


    “不要放棄,我陪你去,總會有希望。”


    南淩在聽他哽咽著講完故事後,竟然認真地抱了抱他,如是說道。那個叫遲未晚的人,那個一切的始作俑者,當初接近餘夢笙隻是給他下了一個圈套,為了喚醒自我封印的易消愁。那幽冥真君當年也是看上了她這幅絕好的“爐鼎”,便決心收她入門,傳她絕學,同時封印了她的記憶和神識,讓她成為一個一心隻知修煉的“仙癡”,為他將來用她的身體煉丹而做準備。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易消愁冥冥之中因為見到了餘夢笙而產生了隱藏八年的強烈感情波動,封印產生裂縫,因而覺醒了自我意識,與幽冥門反抗了起來。幽冥真君無奈,隻得施法讓她暫時陷入沉睡,不料卻給了自己門派的弟子遲未晚可乘之機。他設計挑起門派內戰,妄圖坐收漁翁之利,再借趕來的餘夢笙喚醒易消愁,一舉兩得,一石二鳥。


    每每想到他邪惡的計謀,都讓餘夢笙恨得咬牙切齒。


    月光之下,二人飛速地穿過破舊的大殿。


    餘夢笙睨了一眼,看見角落裏有一具穿著破敗道袍的焦黑骷髏,手裏捧著一大束幹枯的花徑,地下是已經發黑的了枯萎花瓣。


    當年無限風光,誰料到十年後,會落得如此下場?


    陣陣痛苦的淒厲叫聲從前方傳來,餘夢笙更加快了腳步,他心頭狂跳,終於要再次見到你了,十年的苦痛,我究竟該如何償還你,欠你的太多了,我不忍心在看到你受折磨,我來救你了…..我來解放你……我的愛人……


    前殿,一個人也沒有。


    二人心照不宣地接著尋找。但聞若有若無的嘶喊之聲在某處回響,卻不見她的影子。現在看不見也是好的,若見到了,自己該用什麽方式麵對?


    餘夢笙記得那一年,易消愁鬧著要他陪她喝酒。大約是什麽時候,他也記不太清了,總之是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被父親易知秋說道了,惹得倔強的易消愁哭著鼻子跑到了餘夢笙的家裏,非要他陪她喝酒。


    餘夢笙那時候不知為何見到易消愁就想跑,大抵是因為見到她就不自覺地緊張起來,可是自己又是渴望見到她的。那天她在自己房裏哭得梨花帶雨地,餘夢笙心疼無比,便答應陪她喝酒。


    那時候二人都還是毛孩子,哪懂什麽飲酒之屬的學問門道,隻管偷偷地從餘府上偷來兩瓶屠蘇酒,尋得城外不遠處的一處桃林,找一顆茂盛的大桃樹坐下。餘夢笙記得,那日桃花灼灼,如天邊掉落的一片粉雕玉琢的晚霞。


    易消愁爽快敞開袖子,學著大人的樣子豪爽地來一句給灑家滿上!餘夢笙忍俊不禁地笑著給她倒了一丁點兒。


    “你身子不好,定也不勝酒力,再說這酒液冰涼冰涼,所以意思意思得了。”


    易消愁氣鼓鼓地看著他,但是卻又因為他如此在意嗬護自己而竊喜。她故作大方地咳嗽一聲,裝模作樣地端起酒碗:“這一杯,敬前塵往事,恩怨情仇都隨它去吧!”


    餘夢笙哭笑不得:“不就被伯伯叨擾了兩句麽?”


    易消愁美麗的大眼睛一瞪,故作嚴肅狀:“你到底配合不配合!”


    餘夢笙求饒地笑道:“好好好,敬前塵往事,一切隨風而去!”


    易消愁甜甜地笑了。他感到仿佛是一口將那兩壺屠蘇酒一口飲盡一般頭暈目眩。奇怪,我明明沒喝酒,怎麽像是醉了一般?


    以前不懂,現在想起卻無比懷念。他明白,那一日,一定是醉在她的笑容裏了。他清晰地記得她身後是上千株桃樹綴成的粉紅與雪白的花潮,撲鼻的香甜之氣仿佛是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讓原本就十分可愛的她更讓人心生愛憐。


    自己一定是那個時候發現自己早已愛上了易消愁的。


    “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


    那日,易消愁突然莫名其妙地說了這樣一句話。


    餘夢笙看著她,不明白什麽意思。自己學富五車,詩歌的意思當然明白的,無非就是感歎物是人非,愛人的心如紅花一般容易逝去,而哀愁好似水流一般無限綿長。可是這大好的光景,說這個幹嘛?


    “夢笙……若是我的病好不了,你會不會重新娶個媳婦啊?”她故作輕鬆地啃著桃子,嘟囔著問道。


    餘夢笙好奇地打趣道:“你不是吵著鬧著不嫁麽?”


    “你——”


    “不會的。”


    他看見易消愁眼裏閃爍著的光。


    餘夢笙閉上眼,月光如此溫柔地覆在他臉上,他喃喃著:“不會的。”南淩聞言,轉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後殿,一個人也沒有。


    若是一切前塵往事真的能隨風而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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