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淩聽得背後直冒冷汗,但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更加驚悚的還在後麵。


    那個夜晚,是月琊,給供奉到月蛇神前的心髒裏放了斷腸草。


    天真如她,隻知道這斷腸草是吃不得的,會引起嚴重的內出血,且沒什麽法子解毒,是一種凶猛的烈性毒草。可是她不知道的是,望舒乃是靈獸一脈,區區凡間下品斷腸草,如何能傷的了它?她將斷腸草磨碎了,包裹進心髒的心房當中,便匆匆帶上罩帽,端起東西便向烏木神祠進發。


    那日白天,北方的墟海上刮起了巨大的“龍吸水”,引起了巨大的海嘯。瘋狂的浪潮吞噬了北冥森丘周邊的林地,暴雨如注,連下一整天,覆蓋北冥森丘全境範圍。電閃雷鳴,愁雲慘霧,天塌地陷,有些地方甚至變成了水底長滿樹木的“湖泊”。


    傍晚,雨勢轉小,但仍是劈裏啪啦地下個不停。月見湖水位暴漲,很快就要淹了整個村子。村民們逼不得已,準備村子躲到附近的山包上。趁著人群慌亂,月琊避開視線,趁機混進村裏儲存猙之心髒的密室裏,手忙腳亂地下毒。而後又主動請纓,要罔顧生命之危,為月蛇神送去祭品。


    村裏的人們痛哭流涕,紛紛將她當做聖女祭拜。為她的大義精神和至死不渝的信仰而感動。但是誰人知道,她這聖女,是為了將他們摯愛膜拜的神明殺死?


    月琊在滂沱大雨之中跌跌撞撞,好不容易來到了烏木神祠。烏木神祠被雨水浸泡得烏黑發亮,豆大的雨點擲地有聲,砸在地上、枝葉上、烏木上,震耳欲聾,白茫茫的雨簾遮擋著月琊的視線,她渾身濕透,陰冷無比,腳下的土地已經化成爛泥,走一步比走十步都要費勁。


    讓人睜不開眼的大雨中,黑洞洞的烏木神祠,仿佛要將人吸進去。她顫巍巍地拿著用巨大葉子包好的心髒,畢恭畢敬地跪在烏木神祠前,大雨中的神祠前階又冷又滑,她打了一個寒顫。


    呼喚了幾聲之後,烏木神祠漆黑的大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兩點精光從黑暗中射出,月琊一怔,趕忙站起身向裏走去。不長的、冰冷濕滑的台階,她膽戰心驚地走著,摔倒了兩次,卻無心顧及。將心髒供奉在暗竜前,月琊太過恐懼,以至於不敢抬頭。她心髒仿佛是擱淺在旱地上的大魚,瘋狂地擂動,想要跳出胸腔。


    她低著頭,看不見月蛇神是如何拿走那三個心髒的,她隻知道,月蛇神突然發出了前所未的憤怒尖叫,神祠的大門突然洞開,一條巨大的而陰厲的蛇尾作勢就要向她卷來!


    千鈞一發至極,一道白影呼嘯著劈開雨簾,帶著淩厲的勁風直衝而來,一口咬住那巨大蛇尾,瘋狂撕咬,月琊目瞪口呆,被巨大的晃動震下了神祠。


    白狼乃是月蛇神的使者,是它,傳達著月蛇神的手諭,幫助村民獵取猙的心髒,如今為何會攻擊月蛇神?


    雨越下越大,海天仿佛倒置。月琊接連滾下神祠,磕著了腦袋,恍恍惚惚中,一切仿佛都沒了聲音,畫麵開始重疊、旋轉、在分離,冰冷的雨水拍得她臉頰生疼。巨大的哀嚎、怒吼和碰撞聲從神祠裏傳出,幾滴鮮血飛濺出來,都讓眩暈的月琊驚恐無比,抖如篩糠。


    終於,她再也承受不住這驚厥,昏倒在大雨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耀眼的陽光刺得雙目生澀,緩緩睜開眼,卻發現是躺在自己的家中。月骨趴在床榻之上疲憊地沉睡著,頭發淩亂。


    月琊低聲喚醒父親,月骨用略帶困倦的雙眼先是迷茫地看著月琊,隨後漸漸湧出了淚,父女倆抱頭痛哭,可是,他們痛苦的原因,卻不一樣。


    一個是因為刺殺失敗,一個是因為女兒終於醒了過來。


    但是根據月骨的描繪,事情卻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轉機。那日,雨下到後半夜便停了。雨過天晴,月朗星稀。渾身是傷的白狼嘴裏叼著一條長長的獨角白蛇,背上躺著昏迷不醒的月琊,出現在了村口。


    村民們驚駭無比,無人敢上前。他們認出白狼嘴裏叼著的便是月蛇神的真身,驚怔之下,統統呆立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白狼扔下白蛇的屍首,輕輕臥下,將月琊放在地上,便頭也不回地離去了。徒留一幹村民麵麵相覷,大眼瞪小眼,隨後顫巍巍地跪下來,對著白蛇的屍首不停跪拜。


    “後來怎樣了?”南淩問道。


    “後來,白狼被憤怒的村民稱為弑神的妖獸。”


    月琊仿佛想起了什麽痛苦的回憶,身體顫抖了起來:“他們,那些瘋狂的人們,為了獲得神明的力量,居然——居然——吃了月蛇神的屍首——”


    南淩心中一沉。


    “什麽意思?”


    “那日過後,月骨身為長老,將村人召集起來,對他們說,是白狼殺了神明。白狼是背叛神明的弑神妖獸。後來的日子裏,沒了月蛇神,一切都變了。


    最開始發生變化的,是所謂的神跡之子。再後來就是所有被複活的村民。這些信徒們,像是失去控製的怪物,性情大變,充滿暴戾,陰晴不定,生吃血肉!前一秒還是笑吟吟地打著招呼,下一秒,便張開血盆大口,瘋狂地向親友撲去!


    那一夜,瘋狂的自相殘殺開始了,月骨長老說,這是月蛇神對村子的懲罰,是‘神罰’。因為我們沒有保護好神明,讓弑神妖獸褻瀆了神明。


    村子籠罩在巨大的恐懼之下。月骨長老說,為了、為了平息災厄,隻有與月蛇神“合而為一”,在他的帶領下,村人、村人竟然將那條白蛇的屍首分著吞吃了!那次事件,便是第一次所謂的“神祭。”


    雖然而後‘神罰’被平息,暴亂被終止,雖然看似恢複了往日的和平,但是這全部都是假象,是自欺欺人,所謂的神祭並沒有澆滅村人的嗜血欲望,反而讓全村的人都更加變得喪心病狂!


    而後的日子裏,月骨長老的地位變得空前高大起來,他卻不再是以前那位盡心盡力為村子著想,心地善良、是非分明的我的父親了。他,已然成為了第二個月蛇神,控製著整個村子。


    他吩咐村民村子用誤打誤撞,抓捕、引誘而來的異鄉人,殺之,做成飯食,供村民食用,美其名曰是繼續進行所謂的“神祭”,用以祭奠神明,洗滌塵骨,羽化登仙!


    村人們的暴戾和嗜血暫時被壓抑住了,村子維持著欣欣向榮、一派和諧的假象。不知為何,從那時候起,村子便像是被時光拋棄了,村人都不再衰老。因此,對月骨長老的瘋狂崇拜,已然讓整個村子都陷入了極端的瘋癲和詭異之中……”


    “所以,月骨長老才會再三挽留我。是想要用我進行神祭。”南淩聽後,沉重地鎖著眉頭。


    屋裏有些暗,他隨手點起了燭火。搖曳的火光映照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讓深邃的眸子在黑暗裏閃耀著堅定而熠熠生輝的光芒。


    “你太與眾不同了,我不知道月骨長老打算將你怎樣。從來沒有一個異鄉人能活如此之久,也沒有一個異鄉人能參加‘收割’這種為神祭做準備的狩獵。你是修士?對吧?”月琊輕聲問道。


    南淩歎一口氣。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他其實並沒有多少恐懼,更多的,是感到悲涼,無奈,和親身經曆的歇斯底裏的瘋狂。


    凡人是如此弱小,如此的卑微,又是如此渴望力量,希望強大。


    演變成今天的樣子,卻並不是他們的錯。


    但是,南淩相信,一切都是這所謂的月蛇神搞得鬼。是妖孽肆虐蠱惑人心,利用了凡人的無知和恐懼,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麵,凡人本身是無罪的,弱小並不是罪過。月見之村,雖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但是並不能被拋棄!


    以天下蒼生安危為己任,師傅臨終前的囑托,南淩必定全力以赴,在所不辭!他暗自下定決心,如是想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三界話事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瀾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瀾柯並收藏三界話事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