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番周密詳實的準備,第二日清晨,南淩跟著這支由月見之村青壯年力量組成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出發了。隊伍的首領是那位下巴上有疤、名為月雄的漢子,在他的帶領下,數十人騎著馬匹,統一在身上帶上一塊烏木做成的月蛇神牌,接受村裏大祭司的祝福後,帶著些許糧草,向著北冥森丘的深處開進。


    北冥森丘在中州的東北角,麵積之廣,靠步行的話,怕是沒有兩三個月的日夜兼程,根本走不出去。


    由於緊靠墟海,地勢偏低,森丘的深處地貌奇駿複雜。來自墟海的濕潤海氣常年在森丘上空氤氳不散,是以森丘之中植被異常茂盛,放眼望去皆是綠色的海洋。海氣凝結而成的濃雲在空中密布,陰雨連綿時常有之,且一下就是數日,有些地方,更是誇張到幾乎沒有幾日是放晴的。


    森丘地表的土壤由於擠滿了各種各樣的植物,養分早已被搶得一幹二淨。土壤稀鬆柔軟,堆滿了因為競爭不過其他植物而死亡、腐爛的植物根莖,和動物已經被氧化了的骸骨。


    抓起一把來,會發現土壤幹涸,易碎而不聚,加之瘋狂生長的植物為了爭搶本就十分稀少的陽光,拚命地向上生長,早就在地表形成了一層綠色的“保護膜”,地表很少有陽光能夠直射進來。北冥森丘的深處,就宛如一個神秘黑暗的植物王國,誰也不知道那裏有些什麽東西。


    地表土壤鬆散,地勢卻十分不平整,導致森丘之中沼澤深坑頗多,一個不注意,踩空了,可能就再也上不來了。根據月見之村的傳說,森丘底部是中空的,另外藏著一片大海,有人說那片海是常年陰雨的雨水從遍布森丘的泥潭沼澤之中滲下去形成的。也有人說那片海是中州底部的一個大洞,裏麵灌滿了墟海的海水。可是誰也沒到過這森丘的地底下,雖是眾說紛紜,但大多皆是胡亂猜想,茶餘飯後、行進路途之中的調侃之言,沒有事實依據。


    南淩騎著一匹棗紅色、白耳朵的馬,行走在月雄的身邊。名叫月流兒的少年一路沉默寡言,騎在自己那匹瘦馬上,瞪著好奇的雙眼打量著四周。


    一隻碩大的蝸牛托著彩色的殼,順著樹幹慢慢蠕動。小小的花蜘蛛感到了地麵的震動,咻地一下鑽進了落葉底下。不知不覺,南淩一行人已經走了一天。


    從中午開始,在森丘之中前行就已經需要打著火把了。“收割”的隊伍因前進緩慢,被拖拉得好長,頭頂之上茂密的植被黑壓壓一片,不時滴下雨水來,悶熱的空氣潮乎乎的,讓人喘不過氣。前行的馬兒深一腳淺一腳,走得十分吃力。


    南淩走在最前方,回頭望了一眼隊伍。馬兒使勁地梗著脖子,喘著粗氣奮力前行,渾身濕漉漉,不知是水還是汗。坐在馬背上的村民,沒有一個露出懈怠的表情。


    隊伍繼續行進。


    三日之後,隊伍行進到了一株刻有月蛇神標記的巨樹旁。這裏是上一次月見之村所能達到的最深處,再往裏走,如果沒有人領路,就如同進了黑暗森林,根本出不來。村子裏也曾有人不信邪,冒險獨自進入其中,結果可想而知,消失得一幹二淨,連個鬼影都找不到。


    “在這裏安營紮寨,明天開始,舉行‘收割’儀式,收集聖物。切記,三人一組,帶好臭玉和血玉,每日三更前必須歸隊。”月雄下達命令,村民們七手八腳地卸下貨物,樹立簡易圍牆,安營紮寨。


    “少俠,你和我、月流兒一同行動。”月雄對南淩道。


    一路上,月雄向南淩詳細解釋了何為“收割”儀式。按照月見之村的信仰,月蛇神乃是仙,不食凡物。好在月見之村建立在北冥森丘的外緣,這千年古林裏,多得是珍奇異獸,山精野怪。而根據傳聞,這月蛇神,卻偏愛一種叫做猙的異獸的心髒。


    所謂“收割”儀式,其實很簡單。就是在森丘中抓捕猙,卻放過其子孫。在屠戮母猙之後,掏出心髒,收集其鮮血毛皮,在其子孫身上留下月蛇神的印記。若幹年後,再到收割之時,用以秘法留存的鮮血和毛皮所散發出的味道吸引前來尋找母親的子孫,以同樣的方法,完成收割。


    若是發現被吸引而來的是身上沒有印記的猙,則證明是沒有被收割過的,村民會以同樣的方法進行抓捕,周而複始,開始新一輪的收割。


    南淩聽後不禁心驚肉跳,直冒冷汗,照這樣說,被月見之村選中的猙生生世世、世世代代都逃不過被無情屠戮的命運!


    南淩十分疑惑,從見到這些村民以來,他們對待此事的態度是十分虔誠的,談論起那些被殘忍收割的猙,表情也是十分輕鬆的,南淩脊背發涼,在他們眼裏,被收割仿佛隻不過是堪堪野草,那世世代代都活在被追殺、被掏心的陰影裏的異獸,理所當然地成為了村民的祭祀品。


    “我等使徒創下三界,眾生皆是平等。”師傅曾如此教誨過南淩。南淩不明白,就算是弱肉強食,理應也得是出於生存本能,遵循天道規律,心懷感恩,或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何來如此殘忍虐殺一說?


    “平等?我們和它們,是平等的。”月雄麵對南淩的問題,沒來由地笑了,潔白的牙齒在火光裏森白森白。


    “若是位置顛倒過來,換做是那些猙需要獻祭,我們人類也會被如此對待,有可能更殘忍。我從不覺得它們可憐,我對它們感到憎惡。因為它們有罪。”月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南淩。


    “弱小,就是一種罪。”


    轟隆一聲,南淩陷入了巨大的迷茫裏。


    弱小的一方背負著與生俱來的罪業而生存,所以理應受到強者的收割,這也算是一種平等嗎?


    南淩望著漆黑無比的森丘深處,呆立了一會兒,他仿佛聽到了某種聲嘶力竭的悲鳴,隱隱綽綽,隱藏在四周的、帶著怨恨的亮眼睛,和懸掛在樹枝上的,被剝皮掏心的血淋淋的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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