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著下巴想了想,“你叫什麽名字?”


    他定定看著我,然後說:“蒼音。”


    我噗地一聲笑開,“蒼蠅?我還蚊子呢!原來就是臭蟲子一大隻。”


    他安安靜靜看著我笑,眼睛像一池深潭,末了垂下長長的黑色眼睫柔柔道,“讓我見見你家小姐可好?”


    我自然是沒讓他見著我家小姐的,他這麽好看,我家小姐一定扛不住,因為我也扛不住。


    後來他又來了幾次,回回找我見小姐,見不到小姐便好脾氣地和我說話。最後一次他終於見到了。


    那時是夜,花街裏笑鬧一片燈火通明的喧嘩,他從小姐房間裏出來時廂房裏暈黃燭光鋪到了我腳下,照了我水紅色的裙衫和半邊臉頰,他走到我麵前蹲了下來,我回到看看廂房,半開的門裏我看見小姐低泣的嬌柔身影,印在牆上如同一支折斷的花。


    我有些氣了,轉頭對他說:“臭蟲子,你欺負我家小姐,我不理你了。”


    夜裏的喧囂在他盛著溫柔的目光裏漸漸模糊褪去了,他伸手摸摸我的臉,然後說,“牡丹,你願意和我一起走麽?”


    我睜大眼睛,他在說什麽?


    他含笑彎起了好看的眉眼。


    “牡丹,我帶你回家。”


    他找老鴇將我買下來,價格不菲。


    “哎呦呦,你看看這丫頭,還沒長開都這麽水靈了,標準的美人胚子不是?”老鴇繼續敲詐,“這樣沒□□的貨色可是稀罕的。”


    蒼音拉著我的手站在一邊,我聽著老鴇的話,臉越來越紅。


    我委實沒想到我的人生就被他改變了,在他的笑意間,我不知道他明不明白那時他這個舉動,對我這個在青樓小姑娘來說有怎樣的意義。


    他花錢買到了一個小姑娘,而我是從青樓得以脫身。


    從那之後他便是我的天,他買下我,我便是他的人。


    他把我安置在城裏外圍一處僻靜雅致的小院裏,青石牆壁翹角屋簷,院子裏栽滿了桃花木,我喜歡得緊天天將花木好生照顧的,他總在一旁看著我。


    我問他,“臭蟲子你為什麽老看我?”


    他笑,“因為牡丹好看,笑起來最好看,”他聲音低低的很好聽,“我喜歡牡丹。”


    我立即笑開了花,心裏開了無數朵花,粉紅粉紅的桃花,“我也喜歡你臭蟲子。”


    蒼音唇邊浮出了暖暖的笑意,摸摸我的頭,臉俯了下去,“牡丹。”他的唇,那麽柔軟,那麽熱,就這麽熨上了我的,微微觸碰後含住了,摩挲著唇瓣呼喚低啞著我的名字。


    桃花的香氣淡淡嫋嫋縈繞鼻尖。


    “牡丹,嫁給我可好?”


    十七歲時我和他行了房事,夜裏漆黑,院落裏盛著澄澈的月光,微弱燭光下我在床上無措地縮著身子,青絲攤開如同暗色的黑蓮花,他滾燙的身軀覆在我身上,又怕將我壓壞了似的用一邊手臂撐在床沿,垂著眼睫深深凝視我慢慢紅透的臉。


    我從未見過他的眼睛如此黑亮,像漆黑夜色裏驀然泛出的星光。唇角噙著一絲笑,那般迷人好看,我頓覺得他離我近了,羞意卻滿滿地漫出了胸口,我小聲開口,“把燈滅了好不好?”


    他的唇落了下來,身下寬大的手掌拉開我的衣帶,我全身僵直了。


    “牡丹很美,讓我好好看看,”說了一半,頓了頓,又含笑著補充,分外靜雅,“我等了很久了。”


    他聲音低低輕輕,含著分毫的秋瑟落寞,我有些沒聽懂,剛想開口,他已經慢慢吻住了我的身體,一寸寸銷魂火熱,他濕軟的舌尖讓我失迷戰栗,寢衣落下露出光滑雪白的肩頭。


    蒼音握著我的腰將我按向他,纏綿間我已開始咬著唇兒□□。


    疼痛是必然的,足以讓我銘記眼前這個男人。


    但那與愛著的人親密結合的滿足和身體上的歡愉,深深滲進了我骨髓。


    圓韻燭光朦朧地印在牆壁上,因垂簾床鋪的搖擺和我們身體交融律動而閃爍晃動。


    末了,我在極致時恍惚聽見他的聲音,縹緲在身體巔峰戰栗的空白裏。


    “牡丹,你可知天上天下供於我麵前,我心裏也隻能裝得下你。”


    後來想起來,隻冷冷覺得男人享用到了的時候,什麽誓言都道得出口的,女人隻是附屬品,他根本沒有必要去認真。


    這應算是正式成為他的妻子了。


    其實我也知道不可能是妻子,頂多算是養在外麵的妾。我是在青樓長大的,他身上的衣裳,他的氣質,他帶給我的首飾我怎的看不出來。


    他不會是一般富家子弟。


    他那般的男子,定是有無數女子傾慕的,他身旁也定是紅顏無數,他待我好,極端地寵我,說些親密火熱的情話,這些事也許他已經對很多女子做過了。他把我養在院子裏,也隻是時時來看看偶爾生活上一段日子罷了。


    我都懂得,我相信他也知道我懂得,我隻是在心裏假裝我是他的妻子,獨一無二的小妻子。


    十八歲那年我懷孕了,他知道後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抱著我,坐在房間茶幾旁,將我放在膝蓋上摟在懷裏,小木桌上擱著我剛泡好的一杯熱茶,煙幕悠悠。


    他抱了很久,我在他懷裏心一點點變涼。


    他不想要這個孩子。


    末了他問我,一如既往溫柔的口吻,“牡丹想要這個孩子麽?”


    我咬咬牙,對他露出笑容,他說過最喜歡我笑了,所以我不管多難受一定要笑給他看,“臭蟲子,我怕痛,我不想生孩子好不好?”


    他一怔,眼裏像是被針紮一樣。


    難道他很意外麽?還是痛到了?


    我忍著心裏的痛和發酸的眼眶撒嬌道:“臭蟲子,可不可以不要?”


    他這時才回過神,提了提嘴角,算是有了笑的影子了,“好。”


    從那之後他極少來了,我明白的。


    小院子裏有下人打點我過得也輕鬆,除了日夜盼他來看我一眼便隻是照看院子裏的桃花,看它們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模樣我很開心。


    他來的次數越來越少,原先還是會住上幾天,如今隻是來看看我就走了。


    盡管如此,我還是懷孕了。


    上次墮胎後我的身子大不如前,大夫說我是大不能再荒唐了,把孩子生下來為緊。


    蒼音沒有再多說什麽,帶回家照顧我一段時間,什麽事都親力親為,知道我喜歡吃五十裏外村子裏阿婆賣的桃花藕糕和千裏客棧裏的鵪鶉燜肉,每日駕馬買了新鮮熱乎的回來,我都不知道他如何會那麽快。


    他陪我的時候會抱著我的腰,臉貼在我小腹上輕輕蹭著,那樣的親昵使我臉紅。


    “這才剛一點兒呢,哪裏聽得到。”


    他抬眼彎彎地笑,“聽得見。”


    “……”


    他用手指輕輕戳了戳我肚子,眨眨眼睛,“他喚我爹爹呢。”


    我甜甜笑起來,蒼音見了笑意更深,可那種笑容,日後我想起來,根本未達到眼底。


    那時候我很快樂,直到在某一天他消失得無隱無蹤再也沒有回來。


    不隻是他,院子裏的傭人也卷鋪蓋消失了。


    那時我突然可笑地想起來,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是誰,他的身份是什麽,有誰認識他,他在我世界裏就是一陣單薄風,離開後一點痕跡也尋不著。


    這算是對我厭倦了麽,畢竟孩子是個麻煩,況且我身份也不是可以擺在台麵上的。


    我找不到他,挺著大肚子在桃花小院子裏自己艱難照顧自己,院子越來越破落我也無力去管。


    直至後來太白星君的出現,仙氣冉冉眉目縹緲,他麵無表情看了一眼我隆起的腹部,又將悠悠目光落到我臉上。


    我被震住,第一次見到神仙,無措張惶地想跪下。


    “姑娘身子不便,不必如此。”


    “在下太白星君,司天下財權。”他攏袖行了一禮,聲音稚嫩而清明。


    之後我的夢就醒了,人生如夢,恍惚幻滅的錯覺。


    “他是最尊貴的上神,年壽千萬歲,怎可能對一介塵埃般的凡人女子動半點真心?”


    我眼睛睜得大大的,焦距明明是釘在太白星君臉上的,可我就是看不清任何東西。


    第二年春天來的時候我找著附近的產婆生下了他的孩子,是個男孩,我原以為自己支撐不過冬天的。


    他離開的時候我沒有哭,可抱著孩子時我泣不成聲。


    我那時想,他不要我了沒有關係,我還有孩子,孩子可以陪我。


    我給孩子取名蒼離,我以為自己一生就這樣算是定下來了。


    那年春天我二十一歲,桃李之年,一行強盜來到桃花小院子裏,我抱著孩子縮到牆角,他們見著我的臉時呆了一呆,窗外桃花開得正好。


    敢情這娘們兒是個桃花精,我聽見其中一人啐了一口道。


    他們上來搶我的孩子,撕我的衣服,我眼裏隻看得到蒼離,掙紮尖叫中我被蠻力推倒撞上了桌腳,後腦猛磕到地上,桌子上給蒼離縫衣服的那把細長剪子朝我的胸口紮了下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十世待君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千裏行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千裏行歌並收藏十世待君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