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幹巴巴笑了兩聲,心想他要是知我便是勾他娘親魂魄的鬼會做如何感想,嘴上說道:“那我給你過生辰可好?晚上你在房裏等我。”


    將軍府長子的生辰宴席時我溜達出去順便把這個附近該收的魂收了。


    小黑上下將我衣裳一掃一臉鄙夷,“你這是開染坊的?”大紅大紫。


    “我這不在勾搭男人麽。”我還很婀娜地撩了撩長發,小黑原本很黑的臉更黑了。


    “這事兒要是成了我就可以投胎了,小黑記得那時候來勾我的魂啊。”


    “牡丹,你真的想投胎?”


    “小黑,你真的是黑臉嗎?”


    “……你這臉怎麽回事?”他懶得理我,目光落在我那張絕色傾城的臉上。


    我摸摸臉皮,“好看吧,這可是天上公主殿下的模樣。”


    “模樣太好生事端。”


    夜裏月光高照,我和他在寂靜黑暗的巷宇間隱身慢慢走著,小黑身姿挺拔目視前方,走的時候腰間龍紋白玉佩與手中刀鞘輕輕碰上發出細微清脆的聲響。


    江南水城浸在幽幽月光裏濕潤得如同一塊山澗玉石,拱橋下一川粼粼長河蜿蜒到屋宇排列盡頭,那些暗青翹角的屋簷與掛上的精巧風鈴被微風搖曳出細細的音節。


    我站在橋上深吸一口氣,雙手搭上石雕橋欄,“人間果然好呀,還是這裏有靈氣,真想投胎走一遭。”


    小黑在一旁沉默著未說話。


    ***


    我飄回到將軍府時宴席已經散了大半,半殘的昏黃燭光落上了軟紅金絲的簾帳,婢女家丁三三兩兩清掃著物事,醉了的賓客搖搖晃晃作揖寒暄後一個個乘著馬車骨碌碌回家。


    我突然憶起蒼音醉了的模樣,記憶中隻有一次的,我將他架回屋後他就親我,親到了床上,力氣很大,我慘兮兮地哭著要他停下來他卻越來越用力,呼出的酒氣撲在我麵頰上帶有一陣醇酒與他自己氣息混合的芳香,有些醉人的味道了。


    第二天我就跟他鬧脾氣,唯一一次不理人,他一個勁地哄我,好吃好喝供上來,親自下廚做了一盤西湖醋魚,難吃的不得了,他眼巴巴地望著我,那張原本氣質斐然風華絕代的容顏此時霜打茄子。


    ——牡丹,不要生氣了,是為夫錯了。


    ——牡丹,是不是弄疼你了,下次一定輕點。


    還有下次,我臉紅到不行,羞赧瞪他一眼,他墨黑的瞳仁便飽含細細碎碎的微光彎了起來,好看得不得了。


    真是好看,我直到七百年後都沒有見過比他笑起來更好看的人了。


    想到這裏我用大紅大紫庸俗的袖子抹抹眼睛,徑直去了將軍府後院。


    房內的光是亮著的,一名侍女的纖細身影印在牆壁上,我心想有人正準備離開,一股氣息吸引了我的注意。


    啊呀,有妖怪。


    還在房裏,我隱身進了屋子,小蒼音於一盞燭光下看書,我瞅瞅,還是生澀難懂的兵書,他還十歲來著。搖搖頭後抬手,朝那紅袖添香的侍女伸指一彈,美貌侍女婀娜倒地。


    我心想不錯啊,連個侍奉的侍女都這麽美麗,倒地都這麽婀娜。


    小蒼音轉頭,看了侍女一眼,片刻後目光落在笑盈盈的我身上。


    “沒死。”


    “我知道。”


    我歎口氣,“你真的十歲嗎?”抬頭順著氣息抬頭一望,果然,房梁陰暗處趴著一個身影,我咳了一聲,那身影啪噠一下砸下來了,塵土飛揚的。


    這聲響小蒼音自然聽不見,他頓了頓便道:“你說過給我過生辰。”


    “嗯嗯。”


    那東西掉到蒼音身後了,我目光越過蒼音的小腦袋望過去,是一隻穿著鮮綠衣裳的女鬼,披頭散發摸摸索索爬起來一露慘白的臉,是個長舌女,朝我擠眉弄眼的。


    這不是酆都西街口拐角那戶麽,經常和三三兩兩女鬼一起搓麻將什麽的,我眼角抽了抽。


    小蒼音看我模樣怔了怔,順著我的目光朝後麵看去,我趕緊伸手一把將他扳正了,紅豔豔的嘴唇往他白淨淨的小臉蛋上啵了一口。


    天知道天君太子轉世有沒有陰陽眼,保護他幼小的心靈不受刺激是必須的。


    他呆了呆,臉立即黑了。


    我嗬嗬笑兩聲,眼角餘光鎖住慢悠悠站在小蒼音身後的黑發綠衣女人,“來,生辰快樂。”


    他臉又慢慢紅了,暈染得像二月裏的水蓮花好生可愛。


    身後那位長舌女移到麵前,頭低下,黑發掃過小蒼音的耳朵,然後垂到胸口的紅色舌頭抬起頭來,像一隻蛇一般在他一側晃悠著。


    小蒼音抓抓耳朵,那紅舌頭伸到他粉嫩嫩的臉頰旁快舔上時,我一掌拍了過去,長舌女委屈地哀嚎一聲啪呲砸到了牆上。


    “你幹什麽?”他皺皺眉。


    “嗬嗬,有蚊子。”我伸回手,自然而然理理衣裳,瞟見那長舌女哀怨地望了我一眼,掩袖揮淚穿牆而過飄出了屋子,我吐口氣,然後從袖子裏摸出一包牛皮紙。


    “這才是禮物來著,剛才是逗你的。”


    將牛皮紙抖開,躥出了一溜兒熱騰騰白氣,馨香飄了出來,漂亮的粉色小三角,桃花藕糕。


    小蒼音瞅一眼,挑挑眉一臉鄙夷,“這麽女孩子的東西。”


    我哼哼,“我就女孩子了怎麽樣?嚐嚐嘛,特地帶過來的,老好吃來著。”


    我沒有說假話,酆都一去一回,還把糕點上的陰氣都去了,我拈起一塊不由分說朝他小嘴巴裏塞,小蒼音一連被我強喂了好幾塊,臉有些泛紅。


    夜色寂寥,房內案上排放著一本本兵書,唯一的一盞燭燈朦朧而模糊,點點金光鍍到他黑黑的睫毛上將他的黑眼睛襯得濕漉漉的,我不禁笑笑,伸手手指細細擦掉他嘴角的糕點粉末。


    “你以後是要當將軍的吧。”


    他不知我為何這麽問,隻是正了正色,小模小樣一臉稚嫩的認真,“當然。”


    “將軍可是可以娶好多小妻子的,你可有福了。”


    蒼音眨眨眼睛眯起來,孩童臉上那種不屑的拽拽模樣很逗人喜歡,“那是君王,我隻要一個。”


    君王,我在心底笑了笑,是啊,君王怎麽會隻娶一個,那未來的君王太子又如何呢。


    這二世過去,我就和他再也沒有什麽瓜葛了,其實原本就不應有什麽,上神千萬歲,尊貴一方太子爺,根本不會記得他娶過一個凡人女子,和她做過夫妻。


    或許,在他眼裏連夫妻都算不上的。


    “牡丹?”


    蒼音喚我,我回神,漾開一抹笑容,“怎麽了?你應該叫我牡丹姐姐。”


    我隻說過一遍我的名字,他記住了,我還是有點高興的。


    “牡丹。”


    他很固執,又喚了一聲,“牡丹。”


    “嗯。”


    我應了,靜靜看著他黑眼睛裏映出的是昭錦公主的臉。


    “桃花藕糕好吃嗎?”


    他怔了一下,別開目光,“難吃死了。”


    “你是不是很喜歡我,所以你才和我說這麽多話?”我摸摸他的臉,笑得嬌媚異常,“那你可記住了,以後你是要娶我做你的小娘子的,我等你。”


    他小鼻子裏哼出一口氣表示不屑,臉上的微紅還是背叛了小心思。


    “老妖婆。”


    “我不是老妖婆,我是牡丹。”


    離開將軍府我瞬步到了逃到大老遠荒林的長舌女身前。


    她趕緊拜倒認罪,“參見花兒爺。”因為含著舌頭,發音非常模糊。


    我慢悠悠抽出燈籠紙向她示意一下,長舌女趕緊笑道:“玩笑而已,花兒爺莫見怪,未想到花兒爺會到這兒呢。”


    “玩笑?我記得你來酆都前特別喜歡吃小孩內髒來著。”


    這年頭什麽鬼怪都喜歡小孩內髒,長舌女被收到酆都前在黑白無常那兒格外出名,獵食向來伸長舌頭將小孩一捆,舌尖盤旋環繞伸進小孩張開的嘴巴裏,唾液將五髒六腑化成一灘膿水由舌尖頂端的小孔吸進去。


    好生妖冶的吃人方法,不見血,路過之間隻剩枯癟屍軀。


    四百年前小黑將她收了去化了功力丟進酆都住著了,幾百年算是相安無事。


    我將紙一抖,牡丹燈籠成了型,長舌女原本蒼白的臉更白了,堆笑道:“花兒爺莫開玩笑了,我真的是來看看花兒爺事情處理得怎樣了,吃小孩兒的事兒早不幹了。”


    “你以為我是在嚇你麽?”我歎口氣,小黑當年放她一條路我也得照顧著,月光落下來,照亮了她的臉和鮮紅的長舌,“你知道剛才那小孩是誰麽?”


    “將軍之子,百年難得一見的好胚子,至純之物。”說到這兒她舌頭動了動,大概是想舔舔嘴巴,想到我在這兒又壓住了。


    我剜她一眼,“你果然想吃他內髒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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