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開始並不覺得疼,隻是覺得一股寒氣掃過了自己的肩膀。然而,過了一會兒,熾熱的血液流過肩膀,開始的寒氣一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錐心的疼痛。王一知道,這是刀傷帶來的疼痛。這傷,足以摧毀他的意誌,磨滅他的鬥誌,最終,讓他的生命之火悄然熄滅。


    一股刺鼻的氣味迎麵撲來。那是血液夾雜著汗水的腥味。這味道,讓王一頭暈目眩,耳畔似乎回響著血液順著衣裳滾落到黃土上的聲音,眼前的灰塵也像是被這血水染了一般,漸漸變得紅暈了起來。王一的內心蠢蠢欲動,他多麽渴望能回頭確認一下自己的傷口。那傷口一定很深,皮肉外翻,露著雪白的骨頭,令人膽寒。


    但他還是努力抑製住了內心的渴望。眼前的敵人尚未退去,他還不能倒下。他拉弓搭箭,射倒了一個敵人,又迅速搭上了另一支箭,準備將剩下的敵人也一並解決掉。


    然而,王一知道,他不能貿然射擊。與剛剛倒下的敵人不同,眼前的這個人並不簡單。男人沒有貿然向前,也沒有慌忙逃跑,而是靜靜等待時機。他身體彎曲,斜提著刀,采取了進可攻,退可守的姿勢,隨時準備迎戰。王一一擊不中,接下來就一定會陷入被動狀態。加上他與男人的距離不夠遠,又有傷在身,這無疑加大了射擊的難度。王一冷汗直流,體溫驟降,顯然是失血過多了。他必須爭取時間,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否則他將性命不保。為此,王一決定,賭一把!


    他深吸一口氣,將箭頭向上提了提,瞄準了男人的眼睛。


    王一此舉,顯然是犯了射箭的忌諱。生死決鬥,麵對僅有五步之遙的敵人,無論是深呼吸,或是改變瞄準的方向,都會給敵人可乘之機的。男人本可趁機一刀砍斷他的脖子,但王一的不按常理出牌,讓男人愣了愣,沒敢貿然出擊,結果錯過了製勝的絕好機會。現在,主動權又回到了王一手上。


    王一怒視著男人,男人也是如此。此時此刻,王一眼裏隻有男人的眼睛,而男人眼中,也隻有王一的箭。王一越發沉著,而男人卻越發不安。雙方尚未出手,王一就先贏了氣勢,這在戰鬥中是至關重要的,生死之戰,尤為如此。


    但男人還有勝算。這一點,王一當然清楚的知道。一般情況下,常人是很難拉動強弓的,更何況是受了肩傷的人。剛才那一箭,已經用了王一畢生的氣力,現在的他,恐怕很難射出這一箭了。男人必是算準了這一點,才敢與他正麵交鋒的。為此,王一必須一擊即中,給男人以致命的打擊。


    王一的眼中充滿了殺氣。說時遲,那時快,男人突然雙手抱頭,翻滾在地。原來,是王一手的的箭穿過了男人的頭發,飛了出去。薑鐵趁勢起身,準備向王一發動攻擊,卻又突然停了下來。不知何時,獵人再次箭在鉉上,對準了男人,無名指和小拇指之間,還夾著另一隻箭,準備向男人打動連續進攻。單膝跪地的獵人緩緩起身,保持著射擊姿勢慢慢向後退去。


    此時的薑鐵,早已駭的動彈不得。第一次,他覺得自己離死神如此接近,死亡的恐懼讓他全身癱軟。獵人緩緩後退,漸漸消失在了樹林當中,死裏逃生的薑鐵這才長舒了一口氣,癱坐在了地上。


    此時正值日落西山,夕陽西下之時。夜幕已然降臨,天空中掛著一輪皎潔的明月。薑鐵靜靜仰望著夜空,突然捶胸頓足,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這一輪較量,他徹底輸了,若不能親手打敗那個獵人,他將此生都抬不起來。


    王一拖著受傷的身體,拚命逃跑,跑了半晌,還沒翻過一個山頭,便從山坡了滾裏下來。他膝蓋發麻,渾身無力,雙腳重如千斤,是一步也邁不動了。他癱倒在地,喉嚨幹渴如火,全身都在抽搐。


    “這……是怎麽回事……?”他從不知道肩傷竟能引發這種反應,除非……他突然明白了什麽,不禁大驚失色。


    “是毒!”。王一見過被毒蟲或毒蛇咬過的人、或是喝過毒水的人四肢發麻,渾身抽搐的樣子。


    “難道刀上有毒?……還是之前的傷……?”


    “奇怪,之前西門晶明明說過,我已經完全康複了。而且,山賊怎麽會在刀口塗毒?即便刀口有毒,這毒也早該發作了,怎麽會拖到現在?”


    王一沒能繼續想下去。他渾身發熱,五髒六腑好似都要被體內的熱氣燒熟了,身體上像是爬滿了螞蟻一般瘙癢難忍,接著便是針紮般的疼痛席卷全身。錐心的疼痛讓王一漸漸迷失了自己,漸漸陷入了痛苦的深淵無法自拔。


    然而,比起身體上的疼痛,更讓他痛苦的是內心的幹渴。他的內心迫切渴望著某種東西的滋潤,他如此清晰地感受著這種迫切,清醒到想要暫時昏厥來緩解疼痛都做不到。


    這時,一個人出現了。他背著王一走了三天三夜,將王一送到了青州府的一個窩棚內。這期間,王一一直飽受著痛苦和幹渴的折磨。


    “這分明是!”三天後,王一終於恢複了正常。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深處自己與劉麻子搭建的窩棚之內,耳畔傳來的,是劉麻子略顯憤怒的聲音。


    “不是說痊愈了嗎?怎麽會這樣?”王一勉強睜開雙眼,迷迷糊糊地看到了兩個人。其中一個人在對另一個人發火,而那另一個人卻微笑著俯身看著自己。良久,王一才看清,那人是毒丐西門晶。


    劉麻子怒火中燒,西門晶卻淡定地笑道。


    “你看,我說什麽來著?這不是醒了嗎?果然不出我所料!”


    “你料到什麽了?你是說,你早就知道他會這樣?原來,你一直在跟蹤我們!”


    “沒錯,我是一路都在跟蹤你們。”


    劉麻子愣了愣,激動地喘著粗氣,努力平息自己內心的憤怒,過了良久,才緩緩問道。


    “為什麽?”


    “因為我知道他的毒會發作!”


    “為什麽會發作?”


    “因為還不完整!”


    “你不是說他已經完全好了嗎?”


    “是完全好了。”


    “你到底在說什麽?既然完全好了又為什麽會發作?還有,你說的不完整又是什麽意思?你該不會是老糊塗了吧?”


    “我清醒的很!”


    西門晶淡淡道:“莫急莫急,待我慢慢道來。我雖早已料到他的毒會發作,但我無法確信。完全中毒讓他撿回了一條命,還讓他脫胎換骨,這是不爭的事實。但他的身體尚未達到完整的狀態,因此才會毒發。”


    “何謂完整的身體?我聞所未聞!還有,他究竟為何會這樣?”


    “既然是完全中毒,自然要成為一個完整的毒人。”


    “毒人?”


    “正是!傳說中的毒人,不僅百毒不侵,隻要摸一下,就能讓人中毒。雖說這種怪物不是沒有過,但要麽喪失了意識,要麽不過是身上塗滿了毒粉的假毒人。但這小子不一樣。他可是擁有獨立意識的,活著的毒人,是能夠控製自己體內之毒的毒人,是讓我夢寐以求的毒人。如今,他的毒發,證明他已邁出了成為毒人的第一步。”


    王一頭痛欲裂,卻忍不住大喊了出來。


    “誰讓你把我變成這樣的?”


    西門晶早已知道王一恢複了意識,搖了搖頭,淡淡道。


    “這可由不得你。”


    王一的身體已被毒徹底淨化了一遍,隻要方法得當,他就能像小孩子一樣,從頭開始習武,並通過體內的毒氣修煉毒攻。然而,他的生命便從此離不開毒了。按照西門晶的說法,他必須每個月服用一定量的毒藥才能維持生命。


    如果定期服用毒藥,他不僅能活下來,更能成為西門晶所期望的毒人,完整的毒人。


    “是不是覺得頭很痛?那是你毒發三日才服用毒藥的結果。為了鎮住你體內的毒氣,我這次用了烈毒。對於毒的劑量和強度,我尚不清楚,因此才會產生副作用。隻要你能定期服用我給你的毒,以後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這是……!”西門晶從懷裏掏出了一個暗黑的玉瓶,裏麵裝滿了五色丹藥。


    “黑的是用草烏,射幹,附子,大戟,黎蘆,千仙子和商陸等草本毒物混合煉成的。紅的是鶴頂紅,藍的是蛇毒,黃的是從癩蛤蟆和蜈蚣中萃取的毒物,白色的是……!”


    西門晶得意地笑著,毫不掩飾對自己這些“寶貝”的自豪之情。


    “這可是四川唐門的秘製毒藥,省著點吃。”


    這時,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劉麻子突然插了一句。


    “這麽貴重的東西,您怎麽舍得?”


    “研究,純粹是為了研究!”


    劉麻子此言暗含譏諷之意,而西門晶卻對此視若無睹,繼續道。


    “總有一天,我會做出一番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這件事,就是研究毒人。即便我無法成功讓一個人成為毒人,也要成為第一個觀察完全毒人的人。我並非要求你幫我做什麽。我讓你服毒,也是為了延續你的生命。你隻要讓我跟著你,觀察你就可以了。畢竟,讓你變成毒人的不是我,而是命運。也許,這就是你我的宿命。”


    “這就是宿命!”


    西門晶重複道。


    宿命,這是世代為農的王一聽過的最多的一句話。身為一個農夫,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是他們無能為力的。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又比誰都有發言權。


    他因二十兩銀子而被迫遠赴南蠻、他的妹妹被迫淪為他人的玩物、他的戰友在他眼前被飛來的暗箭奪去了生命……他的一生,不知有過多少無奈,不知又將遭受怎樣的辛酸,其中苦楚,隻怕也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因此,他厭惡宿命,更加不滿命運的不公。他的一生,是放棄的一生、是屈服的一生,無論何種心酸,他唯有默默承受。命運的捉弄下,他學會的,唯有憤怒。


    王一沉默了,憤怒的火焰在他內心熊熊燃燒著,化為了一股無形的力量,更加堅定了他想要複仇的內心。他無意與命運抗爭,但害他到這番田地的仇人,他必將手刃。


    在藥物的驅使下,他的頭愈發疼痛了,痛到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床頭上還坐著另一個。這時,劉麻子提醒道。


    “打聲招呼,這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人蜷縮在王一床頭,被屋頂覆蓋的陰涼處下。青州天氣寒冷,家家戶戶全靠火炕來取暖。即便不是冬天,火炕上都會鋪滿稻草用以禦寒。然而,那人坐在火炕上,身上裹著厚厚的大衣,卻依然蜷縮著身體,雙手抱膝,冷得瑟瑟發抖。臉也埋到了膝蓋下方,用一塊舊布包裹著,隻能依稀看到眼睛和鼻子。他半睜著雙眼,好似倦了般,無精打采地看著王一。


    “胡連小弟!”


    王一嚇了一跳,不禁大叫了起來。


    葛洶店的人都稱呼他為胡連小弟。本來,若非直係親屬或過命的交情,稱呼他人為小弟是十分不禮貌的行為。然而,孫夫子和丁老二都如此稱呼他,他本人也並不排斥,這一稱呼便流傳開來了。當然,這也許隻是村民單方麵的想法,因為胡連小弟從未在任何人麵前吐露過任何感情。孫夫子、丁老二與胡連小弟情同手足,被成為葛洶店的桃園三結義。


    。然而,將胡連小弟比作張飛還是有些牽強的。眯縫著雙眼,一年四季都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胡連小弟,與張飛相比實在是大相徑庭。而且,據說胡連小弟是個啞巴,因為他從未在人前說過一句話。但是,也有人說他隻是少言寡語,因此曾有人見過他與孫夫子說過話。人們很難理解,這樣一個人,怎麽會深得孫夫子器重,甚至與他兄弟相稱的。


    王一勉強起身,抱拳道。


    “胡連……小弟救命之恩,在下沒齒難忘!”胡連小弟依舊蜷縮在火炕上,一言不發,倒是劉麻子先發起了牢騷。


    “有人從大半夜就開始辛苦照顧你,你卻連個屁都不放,對別人卻如此恭敬,你是欺負我是個乞丐嗎?”王一沒有理會劉麻子。他對孫夫子和胡連小弟的態度,劉麻子恐怕是無法理解的。劉麻子雖身為一舵之主,對王一來說不過是虛名罷了。反觀孫夫子和胡連小弟,他們自王一孩提時代起就已經是村裏神一般的存在了。


    王一忽然意識到自己謝錯了人,趕忙抱拳,再次道。


    “孫夫子大恩,小人日後必登門道謝!”胡連小弟終於睜開了眯縫著的雙眼,點了點頭,表示接受王一的謝意。他此舉意在表明救王一是孫夫子的意思,自己都是聽憑孫夫子的命令行事的。


    劉麻子見狀,忍不住再一次憤憤道。


    “媽的!我堂堂一個一個江湖高手,難道還比不上你們村裏的一個混混嗎?”聽了劉麻子的話,王一皺了皺眉。劉麻子怔了怔,趕忙閉上了嘴。然而,劉麻子此舉,並非因為王一,而是因為背後襲來的殺氣。顯然,他的話激怒了一旁的胡連小弟,他半眯的雙眼中寒光凜凜,不禁讓劉麻子毛骨悚然。


    這下,劉麻子不得不對胡連小弟刮目相看。果然,人不可貌相,別看他衣著寒酸,樣貌醜陋,但眼中的殺氣告訴劉麻子,此人絕非等閑之輩。


    “江湖中還有這號人?”劉麻子一邊思考,一邊抱拳致歉道。


    “在下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冒犯,還望贖罪!”


    話音剛落,胡連小弟眼中的殺氣便馬上煙消雲散,好似剛才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劉麻子暗自嗤笑。“查不出你和孫夫子的身份,我就不姓劉!尤其是你,胡連小弟。我對你這一身劊子手特有的血腥氣味很有興趣!”終於,天亮了。王一想了一夜,天一亮,就提刀出門,在院子裏揮舞了起來。雖無刀法可言,但這是王一向武林邁出的第一步。


    二。


    唐順之,字應德,號荊川,江蘇省武進人。嘉靖八年,會試及第,官兵部主事,後調太仆少卿。他滿腹經綸,是明代三大家之一。唐順之雖出身翰林,但精通兵法,槍術高超。相傳,唐順之曾與戚繼光談論槍術,親自舉槍示範,在場眾人無不驚歎。不僅如此,他還親自攥寫武功典籍。他執筆的《武編》一書,整理了中原自古流傳下來的武功招式,並加以注釋,成為了明朝官方公認的武學典籍。其中有關刀法的記載,更是廣泛應用於將領和士卒的訓練之中。


    然而,一個名為程宗欲的人對明朝官軍的刀法進行了改革。他自幼便在少林寺學習棍法,之後師承河南李克複,學習了槍法,後來又在機緣巧合之下在壽春的山洞中學習了弩法。不僅如此,他又從浙江劉雲峰那裏學習了刀法。這就是俗稱倭刀法的日本陰刀流。


    據記載,倭刀法是雙手持細長的倭刀,左右揮舞進攻的刀法。相傳,程宗欲曾以此刀法戰勝了當代名刀毫州郭五,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自此之後,比起中原傳統的春心刀或青龍刀,倭刀便更受各大武功典籍和兵書的青睞了。這也是毛元儀的《武備誌·刀法篇》中隻記載了倭刀法一種刀法,朝鮮的《武藝圖譜通誌》中詳細注釋了倭刀與倭劍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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