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很難觀察出眾人的沉默是因為什麽,也許有對劍十一無法碎碑的感慨,但是從一些人的神態動作以及眼底緩緩浮現出的欣喜。


    他們希望如此,希望劍十一辦不到。


    哪怕之前準備將失利歸結於自身的,還是打算歸結於考核內容有誤的,他們心底都殷切地希望著這樣的故事結局,用以證明世上沒有少數人。


    沒有可以打破規則的少數人,自己不是原地呆愣著挨耳光的多數人,當這個舞台上沒有主演,那便是各式配角的狂歡,極大的心理安慰莫過於此。


    捂上嘴而麵帶遺憾,沒有人能看見嘴角的笑意,場間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到底是表露意外惋惜,還是在宣泄內心難以啟齒的慶幸之情。


    沒有任何人甘願成為配飾與背景,沒有人願意用滿臉錯愕來襯托他人的偉岸,無論在任何時刻,少年都信奉力量至上,而力量來源對自己的信仰。


    正路並不一定就是一條平平坦坦的直路,難免有些曲折和崎嶇險阻,要繞一些彎,甚至難免誤入歧途。


    那麽便誤入歧途,那麽便小人嘴臉,他們不願意坦然接受失敗,場間諸生渴望自己都是笑到最後的那位,無論任何方式。


    所以山間的情緒愈發焦躁起來,他們找到了在黑暗中求生的契機,那位發怒考生顫抖的眉梢代表著迫不及待。


    既然劍十一都做不到,那這次武評內容便有問題,他可是百煉第一,他可是秦川太白劍癡。


    這才是令人信服的道理,天大的道理。


    “這些考核簡直是荒誕無...”話語愈發迫切,仿佛迎風燃裂而散的麥穗。


    監考校尉緊鎖眉頭,似乎察覺到了即將發生的場麵,哪怕是鐵麵無私的他,想必處理起來都有一些棘手,當怒火轉換成公憤,無論這些情緒的來源是剛正不阿,還是滑稽可笑的小心思,但是都要給予尊重,因為這是故事裏配角的憤怒,這是多數人的力量。


    少數人擁有俯瞰芸芸眾生的強者權利,那麽多數人自然也有群起而攻之的能力。


    ...


    聆聽漫天的責問與攻訐,真的難以想象情況會如此急轉直下,不過不必擔心結尾的力度,因為有一個人的反應比場間其餘人更快一些。


    劍十一剛剛返身回到角落站定,咆哮的話語尚未綻放出最後一個音節。


    他走了出來,很不容易的那種。


    略顯局促的步伐透著生澀,因為極度興奮而扭曲的臉龐噙著驚喜。


    得償所願,這是雲昭內心此刻的獨白。


    他在長安這座城池中有很多不好的回憶,大多數都是來源於風頭二字,他一直在被搶風頭,隨時隨地,隨處可見的慘烈場麵。


    在承平的那些年,他可是整座城的寵兒,他是承平三傑,從來沒有人敢如此待他。


    何為君子?


    風流,灑脫,器宇不凡。


    可否具體?


    我,雲昭。


    天空哢嚓一道驚雷炸響,男主角終於閃亮登場。


    雲昭的步伐並不快,甚至相較於平時還有些遲鈍,之所以不用緩慢而用遲鈍來形容,是因為他行進間踉踉蹌蹌,難以平緩的興奮已經嚴重阻礙了他的行走。


    源石碑難以用源氣而擊毀,那麽考生中可以開脈修行的人便沒有了優勢。


    在關於體魄蠻力的比拚之中,那麽誰又能比得過雲昭,他是承平城的昭爺,乾木草原的夢魘,長安鐵匠鋪的掄錘人,最後的最後,他在虎賁軍鎮的瞭望塔上看過很多次風景...


    他走向考場中央,走向那塊裂開的源石碑。


    沉腰,簡單至極的一記直拳,那塊裂紋極深的源石碑驟然而碎。


    故事尚未結束,這並不是屬於他的那塊源石碑,其中的裂紋是劍十一之前所留下的。


    於是他轉身抬腿,一位輕騎侍衛端著嶄新的源石碑正欲更換,但是看見滿地碎石還有些發愣。


    輕騎侍衛呆滯站在原地,場間諸生再度沉默無言。


    發力,然後側踢。


    簡單,然後強大。


    世間所有事物都遵從這個原理,最快最直白最能殺人,雲昭便是其中最虔誠的信徒,所以輕騎侍衛懷中的石碑隨風無蹤。


    空中那些落葉被碾成粉末,觸碰漫天碎石便化作無形。


    雲昭很享受這一切,他很懷念這種對於力量盡情釋放的快感,哪怕周圍很安靜,他的動作還是那般熟練。


    自然到令人覺得天然,整個人就像被秋風吹割至冷寒的刀。


    ...


    將時間刻盤再度推回原先最開始的位置,那個場間鴉雀無聲的時刻,所有人陷入頹喪呆滯的時候,原來造成這一切的不是百煉第一,不是太白劍癡。


    而是來自承平的少年郎,他如願以償,他秋風得意。


    先前醜陋難掩的狂喜神情,造成如墮深淵般的恐懼,眼前少年的傻笑更像是一記悶雷打在諸生心頭,原來源石碑可以像豆腐一樣被碾成碎末。


    漫天飛散著的碎石終有落下的那一刻,眾人的驚懼很快被石礫所拍醒,無神空洞的眼眶,倉皇四顧宛如雨幕中的落湯雞,被老鴇驅逐出青樓的落魄書生。


    “這些考核簡直是荒誕無稽...”話語終究還是沒能說完,落至句末越發細不可聞。


    劍十一撐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場中央的少年。


    不能修行之人卻完成了修行者不可完成之事,這是最大的笑話,也是最傳奇的篇章。


    人群中的謝安石一動不動,成為了角落中不起眼的一塊碎石。


    ...


    暮色已濃,玫紅色的夕光將石台盡數籠罩,恬靜拂風而落,暖意觸手可及。


    數千名考生自然沒有沉浸於祥和氛圍之中,踮著腳急切等待著張榜公布通試學子的時刻。


    隨著時間的不斷推移,天際甚至閃爍出點點星光,眾人迫切渴求的那張榜單仍然沒有被教習張貼出來。


    石台上的安靜早已被一種類似野蜂覓花的嗡嗡議論聲所替代,無論是自信通試無憂的,還是惶惶不可自安的,得失恍惚與緊張焦慮之間,其中更多的是對於通試不抱希望,破罐子破摔的考生。


    那麽這些人期待的東西自然是最為精彩的那部分,兩試兩榜兩榜首。


    文舉人,武判官,花落誰家?


    被一隻大手不斷撫摸腦袋的南北,有些無奈地叫喊道:“雲昭,算我求你了,就這一會你都絮叨幾十遍了。”說完仰麵又想了想,趕緊補充了一句,“汝滔天神威銘刻於吾心中。”


    雲昭聞言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地收回了手,嘿嘿傻笑了起來。


    乾欽此一臉嚴肅地蹲坐在地上,不斷催促著宇文泰描述武評中的細節,神態間雖說都是一副老子讓給兒子的不屑,類似於要不是我去了文舉,能有雲昭那傻帽什麽事。


    不過宇文泰卻另有一番見解,這明擺著更像老子疼愛兒子,怎麽臉上嘴上都滲出濃濃的父愛情懷呢?


    ...


    “這個人一定要搶過來!”


    “千萬不能讓皇院那幫老匹夫給奪去了!”


    石台上諸生心心念念的大紅色榜單,隨意的被擺放在一張茶案之上,數十位聞訊趕來的軍部將領圍桌而議,壓低嗓門不知在討論些什麽。


    幾位批閱完文舉試卷的皇院教習站在門口,有些詫異地偷瞄著屋內動靜,等候張貼榜單可都等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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