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煉體?”雖說已經在盡可能的平緩語氣,不過仍然有幾絲不難察覺的緊張感混雜其中。


    這是雲昭不知第多少次拋出這個問題,想必已經很難數清楚,在這個問題出現之前,他上一個提問最多的疑惑是關於如何修行。


    說來也奇怪,完全不按照普世邏輯出牌的少年,很少將身世或者親情當作心中難題,甚至連去嚐試解決的欲望都沒有。


    一個活著很純粹的人很擅於將不切實際的困惑抹殺,隨遇而安講究的不是心態,而是可以抑製心理感觸的強大控製力,人心都是肉長的,雲昭將一切可能會阻礙前行的多餘情緒皆掩藏了起來。


    因為他知道如果沒有相匹配的實力,那麽便沒有資格獲取相應的秘密,在此之前,他需要的隻是力量,解開秘密的力量。


    如同他坐在這裏,等待著關於煉體的秘密,這種資格不是因為他長得有幾分可愛討喜,而是他在武評中展現出的實力。


    當然,能解開秘密的感覺真的很好,他很喜歡這樣。


    ...


    自從雲昭邁入屋內的那一刻,雙手平放在膝上的老人一直保持著溫煦的笑容,隻有在看見少年向自己行了一個大唐軍禮之後,老人眼中才不經意露出一些欣賞。


    這位在軍部之中向來以性情暴躁而著稱的老人,可能自己都沒發現一件事,他此刻自以為慈眉善目的形象更像為雞拜年的黃鼠狼,兩根不斷抖動的白眉總給人一種極度不安的感受。


    不過雲昭極為擅長應付此類人,畢竟他絕大部分的人生閱曆都是來自承平,那個說話隻須道三分,其餘全憑眼神來湊的地方。


    一番看似恭敬又不顯生硬的寒暄過後,雲昭很快展現出自己憊懶不安分的一麵,又拍桌子又跺腳地向老人告狀,聲淚俱下地譴責監考校尉將自己強行拖來至此,甚至連讓自己看一眼榜單的時間都不給。


    行走在冷風中的校尉突然打了個激靈,搓了搓手掌,心想也不知被誰惦記上了。


    很顯然,雲昭這一連串堪稱完美的表演隻為了塑造一個形象,一個受盡委屈的邊軍小卒形象,極易使人感慨少年不易的同時,甚至可以自行腦補出一位少年自冰天雪地中掙紮而出,尚未感受到世間溫暖之前,又無故遭受無數冷眼與輕視的淒苦經曆。


    這種形象簡直完美契合了環境,原本有些沉浸於那副悲慘畫卷中的老人,猛然察覺到有些不對勁,看著麵前少年口若懸河般說個沒完,細細聽來都是些抱怨遭受區別對待的話語。


    長眉輕輕一揚,眼神中出現幾分戲謔,要不是事先翻閱了這小子的軍部檔案,還有其這段時間在京都的所作所為,恐怕真要著了道。


    雲昭餘光一掃,暗道一聲不妙,這是碰上對手了,臉上漸漸顯露尷尬之色,不過嘴上仍是不停歇,拋出了最開始的那個問題。


    “何為煉體?”


    珠簾內的絲竹聲不知何時停了,場間顯得十分安靜。


    風從屋外至,吹拂的珠簾嘩嘩作響,燭影低伏,忽明忽暗。


    深夜的秋風變得寒冷起來,盤膝老人臉上的皺紋,深得如同無數道溝壑,忽然間被寒風吹垮,老狐狸露出了尾巴。


    “武評榜上沒有你的名字。”答非所問,自然接有下文。


    雲昭保持著微笑,靜靜地看著老人。


    老人略感意外,抿了一口茶水,接道:“八脈不顯,一竅不通。”


    語罷,麵無表情地看向少年,先前營造的一切和藹形象蕩然無存,淩亂蓬鬆的白發不再顯得滑稽可笑,一股渾厚的壓迫感傾瀉而來,如同有軍部之人在場,並不會感到意外,這才是老人平日裏應有的氣勢。


    然而一直身處偏遠邊塞的雲昭,自然不會知曉眼前的老人究竟在軍部身處什麽位置,但是這不會影響他此刻遭受的境遇,仿佛一葉在江潮間翻騰的扁舟,種種無力落魄的情緒陡然躍上心頭。


    不過,他仍然保持著微笑。


    ...


    一張木桌,兩碗小米粥,三碟小菜。


    雲昭津津有味地嚼著酸菜根,時不時用筷尖蘸些鹹蛋黃,對坐的老人含著笑意,不斷為其夾菜,不停自誇這些都是自己閑暇時精心醃製的。


    伴隨著咕嚕咕嚕地吞咽聲,一碗粥很快見了底。


    老人放下筷子,眼神中止不住的讚賞之色,緩聲說道:“煉體自然不難,你已初窺門徑,算是踏上正軌了,明日我便命人將軍部整編好的細綱送至你那。”


    先前的一切,無論是故作和藹還是展露崢嶸,都是一場內心博弈,關於籌碼與態度的衡量。


    雲昭試圖通過營造氛圍來博取更多利益,老人嚐試揣度年輕人的心理,顯然兩人的進展都算不上成功,不過獲得了平起平坐的交流,或者說坦誠相見。


    “加入軍部,三年內必破境。”交流的內容很快步入正題。


    “聽說皇院教的更好。”雲昭將鹹鴨蛋的碎殼收攏至一處,低頭尋找著笤帚。


    “東軍王帳會是你的授課地點。”老人站起身,開始收拾桌上的碗碟。


    “一言為定。”雲昭猛然將碎殼盡數碾成粉末,目光炯炯。


    ...


    老人看著消失在石徑盡頭的少年背影,忍不住發出幾聲朗笑,眼神中盡是暢快與寬慰,盤算了這麽多年,總算從皇院手中奪下一頭肥美羊羔。


    右手輕輕叩著烏木茶桌的一角,腦海中開始幻想皇院裏那幾個老不死得知真相時,平日裏那副高高在上的老臉會憋成什麽德性。


    “棋高一著,棋高一著...”沉浸於幸福海洋中的老人轉過身,正欲再煮上一壺清茶犒勞自己的時候。


    聲音戛然而止,眼角微微抽搐了起來。


    一位灰衫男子坐在竹凳之上,案上擱著溫潤精巧的茶壺茶杯,桌旁是一壺朱紅炭爐,壺嘴裏緩緩滲出熱霧。


    老人強行壓下心頭那份不安與心虛,輕咳了兩聲,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自如些,說道:“老大,你半夜沒事偷溜到老夫這裏作甚?”


    頭發花白的老人將一位中年男子喚作老大,實屬怪異,不過後半句隱約透露出“老大”可能隻是一個稱謂。


    正是在軍部大門牽行鐵柱的灰衫男子,淡漠道:“常嬴,你好大的膽子。”


    ...


    雲昭有些心虛地看著掩雨廊另一頭的男子,心生委屈。


    披頭散發,一身白衣沾滿了草屑顯得有些狼狽,乾欽此叉腰怒吼道:“死哪去了,難不成你還杵軍部吃飯了?”


    雲昭聞言摸了摸肚子,心想難不成我吃了飯這事還能告訴你?


    此刻京都夜市酒坊間傳遍了一則趣聞,乾氏嫡長孫今日將軍部掀了個底朝天,聽說是為了一位落榜考生鳴不平,洛陽幾十族的京都分支差點和軍部的人在昭華道上打起來。


    一位醉漢晃悠悠地將酒碗拍在桌麵上,示意識趣之人趕緊為其倒滿。


    一群聽了上半截正處在興頭上的食客,連忙掏出銀子喚來小廝,醉漢看著不停淌出的酒液,這才得意地輕拍木案。


    “那動靜可別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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