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的試卷像山一般,厚厚堆疊成冊,先前還胸有成竹的考生們閱卷完畢,很快抓耳撓腮亂作一團,粉刷一新的院牆自然能營造出寧靜舒適的考試氛圍,盤坐於草坪上的文舉考生,他們此刻腦海中思緒也如白牆一樣,一片白茫茫不知何解。


    乾欽此穩坐於案前,自邁入考場後一直閉目養神,文舉試限時三炷香,在如此短暫時間與海量試題的影響下,哪怕催動源氣凝神聚念,想在時間內答完如此多的試題,都是極為困難的事情,哪怕他是力隕境。


    從周圍考生愈發焦躁的神情中很容易看出這一點,不過乾欽此睜開雙目後,仍有閑情掏出一塊手帕開始擦拭,從淨手開始,筆杆,案麵,一絲一毫的邊角都沒有放過。


    待他做完一切準備工作,三炷香燃至僅剩一炷,其餘考生當然沒有閑工夫再去理會乾少爺的古怪行為,不過監考的教習開始有些緊張,很難想象如果乾氏嫡長孫在初試被淘汰,洛陽會亂成什麽模樣...


    伸手掀起試題第一卷,筆毫飲墨,深吸一口涼氣。


    草坪間除了翻卷與歎息,又多出一種聲音,類似林野間飛禽梳理羽翼,又或是鈍鐮割除牧草的摩擦。


    不過很多自幼便在私塾研讀詩經的學生,覺得這更像是被導師罰抄詩文的動靜,筆毫在墨卷上快速移動的唰唰聲。


    對於自幼識文的考生來說,需要抄寫的詩文自然是深刻於腦海之中,抄寫很容易演變成默寫,並且通過次數與經驗的累加,印象會越來越深,速度會越來越快。


    那麽,乾欽此也是如此。


    乾氏家中講讀先生皆是翰林座師,自幼誦讀課業皆是文舉試題。


    生澀難懂的真義,偏僻冷門的章注,他都看過背過默過,那又有什麽不解的地方呢?


    乾欽此忽然想起家中老爺子拍著自己肩膀時說的話,


    有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


    趙彥默緩步跟隨在一位灰衫男子身後,噤若寒蟬不敢抬首。


    “他是誰?”灰衫男子停下腳步,開口問道。


    “雲昭,虎賁軍鎮引薦的武評考生。”趙彥默語氣顯得十分恭敬。


    “可他為何在文舉坪?”


    趙彥默聞言愣了愣,抬起頭才發現出了誤會,隻見灰衫男子伸手指著院牆,其後一位正奮筆疾書的白衣少年,隻不過這落筆速度也太快了些,竟然都出現了殘影...


    “這是乾欽此,洛陽乾氏的嫡長孫。”


    “嗬,有意思。”


    ...


    “先生,皇道縱馬的雲昭如何處置?”趙彥默小心翼翼問道。


    “唐律何時說過皇道不可騎馬?”灰衫男子回過頭,神情有些好奇。


    畏懼很容易成為習慣,很多人的習慣會逐漸演變成共識,唐律從來沒有規定皇道不可騎馬,心存畏懼的人們寧願徒步受累,也不敢嚐試邁出那一步,直到武王有一日騎上了馬背,眾人仍然一笑了之。


    趙將軍忽然想起先前兩位少年的對話,整天沒個正形的那位居然通讀唐律,念及仍在逐年遞增的律法卷宗,還有堆積如山的繁雜律禮,他對院牆後的白衣少年多了幾分讚歎。


    至於飛馳在皇道上的那一位,更多的是喜愛......回過神的趙將軍急忙四處張望,原先的灰衫男子早已不見蹤影,無奈之下隻好獨自返回。


    ...


    相比桌案上堆積如山的試題,雲昭此時的心情要更加惆悵一些,因為他真的看見了一座山。


    武評的考場是軍部校場,這並不意外,年年如此。


    軍部校場是一座山,還是不意外,因為太刺激了。


    雲昭有些迷茫地看了看高聳入雲的峰頂,實在沒有想明白軍部的人到底整天在琢磨些什麽,在他的印象裏長安周邊並沒有山脈,十八裏亭的俯瞰不會欺騙他的眼睛,那麽眼前這座是從哪蹦出來的...


    很遺憾的是校尉看出了他們眼神中的疑惑,不過並沒有試圖給予解答的閑情。


    握拳一揮,身側十幾名輕騎轟鳴而出。


    文舉三炷香,武評闖三關。


    當文舉收卷的鳴鍾聲已經回響數遍時,武評第一關才剛剛拉開序幕。


    幾十張草案依次擺放整齊,遠處山腳處很快豎立起相應數量的箭靶,每年武評三關並不相同,看著草案上的弓箭與遠處的箭靶,顯而易見,今年第一關考量的是考生射藝。


    百步穿楊的弓弩好手很快捂住雙眼,並不是臨考前最後的調整狀態,而是僅以目測,草案距離箭靶最少三百步之遠,望著遠處近乎成為一個黑點的箭靶,很多人的臉色逐漸蒼白了起來。


    “武評者,上前拉弓,僅一箭。”


    並沒有排序依次而試,誰敢先上便先測試,每人僅有一箭的機會,簡潔直白的話語讓人群驟然安靜了下來,隻剩下呼嘯而過的山風。


    一旁審核的校尉並不意外,沒有任何催促與嗬斥,顯然將時間交由考生自己決定,既然能奪得昭華令參試,那麽都是值得認可的青年才俊,命運應當交由自己來掌控。


    在人數稍少的武評隊伍裏,雲昭認出了不少熟麵孔,除了一直傻樂嗬的宇文泰,有虎賁軍鎮裏一同備試的舊相識,有曜賢宴上為其拍案而起的邊軍同僚,還有一雙眼睛,不帶任何情感,漠然注視著自己。


    雲昭轉身迎向那道目光,雙手握拳至腰間,跨立紮開馬步,襠部朝上一頂。


    “怕你阿?”


    在一眾驚悚目光中,雲昭拍了拍屁股,很自如地離開隊列邁向草案。


    謝安石神情不變,並沒有理會先前的挑釁動作,跟著走了出去。


    隨著一片驚呼聲,人群驟然撕裂出兩邊隊列,繼而後撤出數步,幾乎疊撞在了一起,因為有一個人也走了出來,他背著一柄古樸長劍。


    沒有任何情緒的鋪墊,非常生硬地走出了三個人,其中最不濟的那位剛在皇道上騎馬溜過圈,剩下兩位登榜百煉多久,便霸占了各自排名多久。


    這般陣勢讓剩下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靜靜看著這三人走向草案,仿佛是枯燥無趣的墨畫上掠出三道驚豔虹光,一股渾厚的壓迫力彌散而來。


    甚至沒有等待氛圍有任何的緩和,沒有給周圍人絲毫喘息的時機,謝安石停步,拉弓控弦。


    動作出人意料的有些笨拙,看得出他並不擅長弓弩之道,應該說連基礎技巧都不知曉,五指抓弦,箭矢在指節上顯得搖搖欲墜,像是市井孩童抓著糖葫蘆,有些吃力卻很喜悅。


    是的,謝安石嘴角噙著笑意,不知是在嘲笑某人的不自量力,還是在期待接下來有趣的故事。


    哪怕他已經控不住箭矢,甚至拉弦的力道都有些不夠,幼時的寒苦生活顯然沒能給他應有的體魄,微微發顫的手臂像是田野間焚燒的麻桔杆,迎風好似脆弱欲斷。


    然而這一切瞬間又變了,


    一股磅礴氣息在這具瘦削身軀中噴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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