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無絕人之路,所以你不想當畜生,就得奮力前行。


    宇文泰很賣力地將住舍裏的行囊都扛進車廂裏,隨著最後一個行箱被安置好了以後,他拍了拍手,朝著遠處人群吆喝了起來,催促著準備啟程了。


    雲昭鬆開了手掌,略帶疑惑地看向眼前的這位修者,沒有穿上那身長衫,也沒有告知自己姓名,那位營帳裏為自己徹夜探究解惑的導師。


    “我是某某,你一路上的某某,你修行上遇見的某某,想要真正的強大,你還要遇見很多的某某。”這是這位修者在臨行前與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然後就返身回營了。


    正在雲昭糾結於他是否為了報複自己,徹夜揪著他探究煉體不放,所以臨行前拽文故作玄奧時,一隻寬厚手掌拍斷了少年的思緒。


    “雲昭,你能不能先上車再傷春悲秋?”宇文泰眨巴著眼睛,一臉無辜模樣。


    這才意識到整個車隊都在等待自己的時候,雲昭有些尷尬地搓了搓手,跨進了馬車車廂,很自然地拿過南北手裏的饅頭,一邊看著窗外一邊啃了起來。


    ...


    夏時將逝,虎賁軍鎮本就地處偏遠,為了不耽誤少年們的秋闈初試,隻得早早啟程。領隊是趙彥默和蔣維,倒不是因為他們與少年們更加熟絡,前者要回軍部交接軍權,簡而言之就是升官了,後者上了年紀要養老,被準派往皇院當教習。


    這樣的情況導致兩位大佬的心情都不錯,整個車隊的氛圍也就更加輕鬆閑適了起來。


    宇文泰將挎在肩膀的行囊往上提了提,使得係帶在肩上的位置更舒服一些。一路上雲昭多次對其坐在車廂裏還要背著行囊表達不滿。


    倒不是心疼他人傻力氣多,而是對行囊裏的物件展現出很強烈的求知欲,不停尋找突破口用來窺探一二。


    宇文泰眉梢挑了挑,看著眼前這三人竊竊私語的猜測,躊躇道:“這是...這是我爹給我的,說是祖上傳下來的物件,說到了長安手頭吃緊,就找當鋪兌了,有錢了一定得贖回來。”


    “嗤”得一聲,雲昭幾人帶著一臉不屑散開,各忙各的去了。


    宇文泰見狀撓了撓頭,吞吞吐吐問道:“你們,你們都不缺銀兩嘛,聽說...長安花銷很大的!”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了起來。


    到了這時候,雲昭才大感不妙,手裏頭除了承平臨行那晚,褚八方灑在桌上的幾錠碎銀子,再也沒有多餘的財產了,就這還是他裝死抵賴,好不容易扣下來的。


    還不待心虛的雲昭張嘴,一旁看著窗外景色發呆的乾欽此幽幽地開口了。


    “你們的花銷用度我包了。”


    “乾哥兒,你這麽有錢?”


    “一般。”乾欽此說完這句,有些得意地揚了揚下巴。


    在很快發現問題,又更加迅速解決了問題之後,車廂內幾位少年對長安愈發充滿了期待。


    終於肯將肩上的行囊放下,大感輕鬆的宇文泰突然想起了什麽。


    “對了,你們幾個哪道的,一直沒問過呢?”


    “靖安道。”南北和乾欽此異口同聲說完,互相看了看,有些意外。


    “呃...我是承平的,不知道算哪道。”雲昭有些苦惱地皺起眉頭。


    “咦,承平就算了...那你們兩個靖安道的,怎麽跑虎賁這麽遠的軍鎮來了?”


    “遊曆,時間碰巧。”


    “我父親讓我滾遠點。”


    兩道聲音回答的都很幹淨利落,也讓宇文泰瞪圓了雙眼。知曉南北身世的雲昭連忙轉移了話題,不過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又開始低頭擦劍的乾欽此。


    ...


    踢踏著蹄子,百無聊賴跟著馬車的鐵柱,感覺這段路真的是太長了,打承平出來就越來越想念那破爛巷子,那個姓秦的老頭總喜歡給自己撓癢癢,還有一個大胖子沒事就給自己塞點吃的,對了對了,承平營馬廄裏那些雌馬烈得那個勁喲...


    車廂外的鐵柱懷念起了在承平耀武揚威的日子,廂內半眯著的雲昭沒由得也想起心事來了。


    那個總喜歡對自己絮叨的褚胖子,沒事就叫喚著人可以病死,老死,被刀砍死,就是不能餓死。然後總是拿著軍功去兌糧,分發給承平城民。


    等到了大唐昌盛不缺百姓糧的日子,還是改不了這性子,沒事就喜歡在營裏輜重倉晃蕩,最好那口城北老盧家的醬燒,雲昭也是跟他學的,每次賭贏了錢,總要稱上一隻半隻。


    這個仿佛眼裏隻能吃的褚胖子,有時也和自己說些大道理,大都左耳進,右耳出,不稀罕那些窮酸歪理。不過有一條倒是記得很清楚。


    那天褚八方拍著軍辦門口的楊木門,對著偷摸去賭錢的雲昭一頓痛罵,最後罵累了,回身指著軍辦裏頭吼了幾句,把一旁喝茶看熱鬧的秦源也嚇了半死。


    “老子當年來承平的時候,就把軍辦建在這兒,這是哪,這是承平城東,是最靠近乾木草原的地方,那些部落鱉孫敢犯禁一步,就先踩著老子過去!”褚胖子如是吼道。


    躺在車廂裏的雲昭回憶了一下那天的場景,一拍大腿,真他娘的氣派!


    ......


    大唐皇都,長安。簡單兩個字代表了它是世間最龐大的城池,不僅是唐帝的好大喜功導致長安的不斷擴建,似乎所有唐人都非常讚成這件事,甚至再克扣銀兩的戶部,再刻薄循規的禦史,再清欲淡漠的學士,都沒有對這個自大唐建國以來就逐年耗費巨額錢財人力的工程,有絲毫的指責和攻訐,所有人都認為這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唐人最可愛的一麵就在這展現了出來,這是一個臉麵問題,那就是天大的問題。


    從三十裏一亭到三裏一鎮,極為繁瑣的文書審閱,一輛輛從四海八方匯聚而來的車伍緩緩地挪動著,等候著通往傳說中的世間第一城。


    從唐帝長達十餘年的興修驛道,幾乎囊括整個唐境的驛道支撐起了海量的資源人力運輸,既然沒有路,那就建得世間走到哪都是路,這一句極度狂妄的話語,為唐國強盛至今的軍政、馬政注入了無窮的動力。


    ...


    從車廂裏跳下來的雲昭,興衝衝地正欲趕往車隊前方,看著仍在廂內發呆的乾欽此,疑惑問道:“你不去瞧瞧?”


    後者搖了搖頭,似乎不為所動,待得雲昭轉身奔去,方才不屑自語:“住幾年了都,有什麽好看的...”


    十八裏亭,除了留下無數栽入史冊的才子佳話,繁華辭藻外,它還象征著是抵達長安前的最後一亭,更出名的自然是它建於峭崖之上,可以遠眺長安全景。


    雲昭激動地扒開圍堵著的眾人,看見了長安的第一眼。


    像所有第一次看見長安的土包子一樣,他張大了嘴巴且忘記閉上。


    這是他一輩子裏做過最重要的一件事,無數年後他站在皇宮乾極殿內拿著刀的時候,也說了相仿的一句話。


    任何企圖描述長安的詞語都顯得不相符,第一次感覺到詞窮的少年,就這麽直愣愣看著這些日子裏朝思暮想的地方。


    建於一片無比遼闊的平原之上,而長安則代表這片平原的高度,突兀地拔地而起,就這麽霸道的站在這裏,仿佛一座欲握天穹的巨獸,你不用看見它,它滿足你睡夢中對其的一切幻想,一座從不讓人失望的城池,滿足你所有憧憬,那麽還有什麽需要補充的呢?


    長安沒有城牆,原來是有的,工部說法是過於阻礙拓建,總不能外圍拓建一次就重新建一道城牆吧,於是上奏唐帝尋求解決方案。


    那天唐帝在禦花園小憩,翻閱奏折後勃然大怒,周邊的太監宮女驚得跪倒一片,按起居郎記載的文字,是這麽說的。


    “朕的大唐,怎會需要城牆護之,朕的江山,永遠隻會不斷拓邊,如果敵軍已觸犯至長安,那麽城牆隻會阻擋唐人的怒火!”


    唐帝說這些話的時候很憤怒,理所當然的憤怒,沒有一絲驕傲,或者是已經深入骨髓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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