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光陰(55)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重工機械, 不是第一家拖拉機廠。早在三四年前, 國產的拖拉機已經被生產出來。當然了, 如今就沒有說賣不出去的可能。都是上麵下任務,他們生產。這麽大的國土麵積, 就隻這一家能生產拖拉機,這肯定是供不應求的。可這要申請資格啊資金啊要想成功,第一, 你得告訴人家你有這個生產能力。第二,你得叫人家知道你們要生產這個優勢在哪裏。


    當然了,生產能力這是毋庸置疑的。


    “我們有配套的煉鐵廠,我們有最好的鍛工技術, 燃油泵和柴油發動機……我們更是專門有相關的研發小組……”


    有了這些, 基本就可以完成了。


    而需要注意的細節就是:“拖拉機及其零部件的係列化、通用化、標準化,如此才能方便生產、使用、降低製造成本和簡化配件供應……”


    但光是自己一個廠這麽生產也不行啊!


    你得按照人家的標準來。


    之前已經有先驅了。


    所以,這就得知道人家廠子的拖拉機的零部件生產標準。


    原以為這件事最大的攔路虎,會是人家那邊的廠子。


    結果不是, 廠裏派了技術員去, 又有廠裏開的證明。結果那邊特別利索。如今是沒有那種保密不保密的意識的, 隻要是公對公, 基本可以坐到坦誠。再說了, 標準化這個提法也確實是有道理,零部件一個標準的話, 如果壞了, 需要更換零件的話, 就會變成非常容易的事。不會因為車的生產廠家不同,而導致零件不能通用,這就很麻煩了。


    人家廠長還專門打電話過來,挺高興,覺得這邊能以他們的標準為標準是很榮幸的事情。


    按說,這就沒什麽問題了吧?


    不是!


    一一五總廠那邊不答應。


    人家是總廠,生產什麽,怎麽生產,這件事得總廠說了算。


    可總廠給的任務特別單一,就是特殊鋼材,如今也隻有這邊有能力生產特殊鋼材。


    人家的意思是,這玩意不嫌棄多,叫你們生產,你們就隻管生產。


    你不嫌棄多,我也不嫌棄多。可如今的產能剛能跟需求配套。要多的,我就得有多的設備。要多的設備,我還需要錢。可如今不是壓縮的不給錢了嗎?我拿什麽給你生產。


    煉土鋼那一套?


    跟總廠溝通這事四爺沒去,是趙平去的。


    給趙平氣的啊:“他們那是亂彈琴。”


    計寒梅就說:“不行的話,我去做做思想工作。”


    做思想工作?


    做啥思想工作?


    四爺看林雨桐:“幫我收拾東西,明兒我去b京。”


    林雨桐‘哦’了一聲,先走了。


    計寒梅追出來:“這上下級有意見相左的地方,這很正常。要努力的溝通,這動不動就往上級跑,這種越級匯報的事情,可不好……”


    她這麽提建議,堪稱是委婉。沒有在會上當場反對,倒是跑出來希望林雨桐能規勸。放在計寒梅身上,挺難得。


    林雨桐就說:“事……其實也不是大事,但這個機會錯過了,就不好找了……”


    機會?


    什麽機會?


    林雨桐就笑:“我不想當林科長了,我想當林處長。”


    從一一五一旦掙脫出來,自然就升格了。事實上這邊是一一五的上遊單位。沒有這邊的鋼材,他們什麽也幹不了。


    誰才是重點,分不清楚嗎?


    不是說要顛倒主次,或者是官迷。因為如今,確實有被束縛住手腳的感覺。


    對方未必不知道這麽要求有些強人所難,可他們從自身考慮,能做的就是壓製你。要不然,你真就翻天了。


    至於兩者之間的關係該怎麽擺弄,隻看四爺這次去,是不是順利了。


    這次沒有林雨桐必須跟著的理由。他隻帶著廠辦主任李奎去了。


    林雨桐留家裏,其實也挺忙的。


    如今從b京,從s海,分來了一批中學生。


    有些是分到了自家這邊的農場,有些幹脆就分到了附近的村子裏。


    村子裏那些,不歸林雨桐管,但是分到農場的這些,非林雨桐管不可。


    一個個的年紀都不大,最大的十九歲,最小的十五。


    一提起知青,好像就是那十年的事。


    其實不是,從六二年開始,就有了。又是裁撤職工,又是精簡城鎮人口。這些孩子一腔熱血,不管是主動的還是分配的,其實打從這一年起,每年陸陸續續的就有中學畢業生下放到了農村插隊。不過還沒有一個明確的提法罷了。


    麵對這些孩子,林雨桐的心裏是挺複雜的。


    怎麽安置呢?


    林雨桐跟趙平和計寒梅商量,是不是再建一個幼兒園。


    托兒所的孩子是兩歲就能送的。但在孩子四五歲這個年齡點,到學前這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還是能學一些東西的。


    女孩子們,林雨桐給安置到這個地方。帶帶孩子,教孩子唱歌跳舞學拚音數字。


    男孩子們,先去掃盲班當老師。


    掃盲這個事情,是個常抓不懈的事情。尤其是新建的廠子,人員結構複雜。掃盲這事,還是得抓。


    而分到村上的就不一樣了,那就是在隊上幹活。給你們分一塊地,你們自己種,自己收。戶口其實就是農村戶口了,也算是村上的人了。待遇跟村民都是一樣的,不一樣的就是這些孩子實在是小看了當農民的辛苦,理想跟現實之間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林雨桐這邊呢?人事科幾乎是天天都會被這些學生娃拜訪。


    沒別的事,就隻問:你們還招工嗎?


    不裁員都不錯了,哪裏會招工?


    好些看廠裏這邊給安排這些學生都是當老師的,也想說去村裏的小學教書去也行。


    可村裏沒有這樣的崗位給他們,一個個的都把孩子送到了子弟學校這邊,教學質量明顯不一樣嘛。


    哪怕是淩晨五點起床,走路去學校呢,孩子們也願意。


    那就沒法子了,就隻有去種地了。


    沒幾天,就有姑娘受不了了,跟廠裏這邊的職工談起了戀愛。


    像是城子,像是鐵蛋,都有了相好的姑娘。


    林雨桐心裏就警醒了,問端陽:“有對象了?”


    “沒有!”端陽回答的特別利索,“真沒有!”他腦子還算是清醒,“如今談這對象,感覺人家不是看上人了,是看上家裏的條件了。”


    不是說端陽在這事上不動心,他一年輕的小夥子,血氣方剛的。對大姑娘有好感,這屬於正常的。但人家姑娘呢,一搭話就是問:“你爸是廠長?你媽是人事科的科長?”


    實權派啊!能改變她們一生的人呢。


    所以,這麽做導致的結果就叫本來就比別人敏|感敏銳的端陽覺得不是很舒服了。


    他比較排斥這種帶有目的性的交往,所以,在很多年輕姑娘的眼裏,廠長家的公子好像有些高冷。


    林雨桐對端陽這樣的年紀談戀愛的態度是:如果非要談,我不反對。但如果你要是聽我的建議,我會告訴你晚兩年再說。十七八歲的年紀,男孩子還不到法定結婚的年齡。他這個年紀,真是跟著師傅學本事的年紀,等結婚了,有了孩子了。瑣事纏身了,再想集中精力去學點什麽,就有些困難了。


    苗大嫂那邊比較愁的就是這個:“……鐵蛋那臭小子……要談也不是不行,咱們廠多少好姑娘呢?是不是?就是那些分來的學生娃們,農場的那些姑娘也行啊,哪個我瞧著都挺好。偏偏找了個分到農村的,你說著咋整?我這好不容易從農村戶口弄了個商品糧戶口……咱們那時候多容易,跟著男人就把工作的事解決了。但是現在不行嘛,這要結了婚,以後可咋辦?兩口子一個種地,一個上班?那小姑娘給她灌了啥迷魂湯了,他回來給我整了這麽一出……我們家那口子也不說管管。”


    不是不管,是壓根就沒法管。


    婚姻法當年是學過的嘛,宣傳力度特別大,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婚姻自由。


    誰都無權幹涉他人的婚姻。


    男孩子這個年紀正在叛逆期,你管都沒法管。


    四爺這次去的時間比較長,回來的時候都已經是五月份了。


    他在b京到底是跑了那些部門,匯報了些什麽,林雨桐不用問,隻從他的臉上看,就知道,這次真挺順利的。


    沒幾天,就有工作組下來,進行調研和考察。


    為期五天的時間,這跟大多數人是沒有關係的,正常的上下班就可以了。四爺是不是那種為了檢查而做特殊準備的人。


    忙了五天,工作組把各個部門廠子都跑了一遍,然後人家就走了。


    又是十天,決定下來了。


    將一一五重工機械,正式更名為中原重工。直接隸屬z央。


    跟一一五,不再有任何的關係。


    從企業的長遠來考慮,這麽做當然是有必要的。但是從個人的感情來說,大部分從一一五過來的人,心裏還有些舍不得。


    對一一五,大家是有感情的。


    廠子從無到有,這裏的很多人都是親曆者,是建造者。像是苗大嫂這樣的,真哭了。用她的話說:一一五給了她機會,改變了她的一生。


    但不管是怎麽一種複雜的情感吧,決定下來一周時間,廠裏要舉行掛牌儀式。


    給一一五的領導發了請柬,但是人家沒來。


    這就很沒風度了嘛。


    上麵還是派了一位國資委的主任前來主持,過來參加儀式的,除了沒有風度的一一五現任領導,其他單位地方政府都到了。


    現在用一句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是合適的。


    那個熱鬧啊!


    在這附近住的老人就說:人老幾輩子都沒見過。


    然後就有人說了:金家的祖墳,真是冒青煙了。


    可廠裏的人卻知道,廠子的級別上去了,趙平這個書記的級別也上去了,但是四爺的級別,才是廳級,這要是做不出成績,人家是不會給予他副部這個級別待遇的。


    所以,一掛牌,省去一切繁瑣的程序之後,大家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我們要做的就是這個月,得有區別於‘東方紅’的拖拉機從廠裏開出來。


    於是,孩子們就少見他爸了,偶爾,幾個孩子還得輪換著給他爸送飯去。


    丹陽這天搶著送飯:“跟我爸說點事。”


    啥事?


    丹陽不滿意,隻說:“你們隻顧著忙,都不管我了?”


    啥時候不管你了?


    你的作業不是我天天晚上幫著檢查的嗎?


    閨女大了就這點不好,學會捉心思了。


    她就說:“咋不管你了?”


    丹陽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縮減高校了,你跟我爸都不知道嗎?”


    是說這事啊!


    今年這高校開始縮減了,原來八百四十五所高校,減為四百所。中專兩千七八二十四所,減為一千二百六十五所。


    學校縮減了,想考上不容易了。但丹陽現在考慮這個還太早了。她如今麵臨的是二年學製的初中畢業,不是高中畢業。


    而且,跟她同班的那些孩子,大部分其實是奔著技校獨立招生去的。


    當然了,要是中考能考中專,首選肯定是中專。


    可如今的中專跟以後的中專可不一樣。


    以後的中專,都是初中畢業就能考的。可現在這中專,人家可都錄取的是高考生。


    大學本科,然後大專,然後專科。是這麽一個錄取的模式。好像直到八十年代才開了口子,像是護士學校、中級師範學校,朝初中的應屆畢業生敞開了大門。之後才慢慢的,越來越多的中專學校開始招收中考生。


    那都是以後的事了,反正現在,這種想通過中考升學出去的,那是不可能的。


    這些孩子如今是奔著中原技工學校來的,因為單位不能隨意招工,這招工的條件就比較苛刻了。至少是初中畢業,想報名的得參加考試,被錄取之後才能入校。學習時間為期一年,一年之後要參加考試。分為筆試和實際操作兩部分。哪一部分不及格,都不會給安排工作。不過會給你開一個結業證明。去看看到其他一些小型的廠子會不會有招工的機會。這種有了專業培訓的人員,在其他的廠子還是比較有優勢的。


    而且,還有個前置條件,那就是必須是廠裏的子弟。


    因著周圍這一片,家家都有人在廠裏上班,所以每個孩子,都算得上是子弟了。想要不種地,想被招工走,隻有考單位內部的技校。所以,初中階段就多了很多複讀生,年齡都在十六七歲的,年齡大了丹陽好多,但卻都是同學。這些孩子出身農家,為了跳出農門。有複讀一年,有複讀兩年的,這都屬於去年沒被技校錄取的。在一個班裏,應屆生和複讀生肯定是有差距的,人家學的輕鬆,這對應屆生來說,多少是有些不公平的。


    一考試,丹陽就覺得心累。


    她就問她媽說:“競爭壓力大,也不知道將來能不能考上想上的學校。”


    “你想上什麽學校?”林雨桐就問閨女。


    因為覺得孩子小,從來沒有就這個問題跟孩子談過。可誰知道一眨眼,孩子就到了人生的路口了。


    這丫頭到底是在這個年代長起來的,在學校接受的教育在她的骨子裏留下了印記。


    她說:“我想上農林大學。”


    如今國家的重點偏向了農業,這些孩子們最想要做的就是為國家的農業做出貢獻。


    她想讀農林大學,應該是基於這一點。


    想來,跟她想法一樣的孩子還有很多。


    可這是孩子的理想,各家的大人怎麽想的,這就不好說了。但就自家而言,還是以尊重孩子為主。既然想要學農林專業,那就去學。


    他爸回來就說:“要上農業大學,你現在緊張就有些太早了。跟你們一班的,他們多是衝著咱們單位自己的技校去的。你是要讀高中的。所以,他們跟你之間,是不存在競爭關係的。你現在的學習情況,上個高中是很輕鬆的事。等上了高中之後,我跟你媽就騰出手了。不就是農林大學嗎?肯定能上。也不一定非去b京念書,咱們省城的中原農林大學就不錯。不說數一數二吧,前五是能排到的。有很多不錯的教授專家……”


    丹陽癟嘴,她明白:這所大學最大的優點就是離家近。


    尤其是距離姥姥姥爺家,走著去也就十來分鍾的時間。要是騎著自行車,那就更近便了。更可況,農機廠那邊跟農林大學一些專業有合作關係,自家爸爸不說一周去一次吧,但一月跑個兩三回是經常的事。所以,就算是考上了,自己也是在爹媽的眼皮子底下唄。


    有點小不滿,但還在能接受的範圍。


    要真是跑的遠了,別的不說,就吃的這一項,就能難為死人了。


    孩子答應了,四爺也挺高興。


    最近這幾年,一直有一句話,叫做:一流的人才考理工,二流的人才考醫農,三流的人才考文科。


    哪怕如今以農業為重點了,可家長們沒有孩子們身上的這一股熱情。太知道從就業和個人的前途方麵考慮,應該選什麽專業才明智。


    晚上的時候,四爺就跟桐桐說:“看著說的挺熱鬧,其實還是理工科更熱門。尤其是工科,那是要踏破門檻的。孩子能棄了理工而選農林,我挺意外的。”


    在這個家裏,隻憑著一腔熱血就如何如何的,那是不被允許的。


    四爺交教給孩子的,最多的就是學會思考。去想想,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不管誰說什麽,都不要輕易的下判斷,深思熟慮之後,再說出你的決定。當你確信你不是被誰誰誰影響了,而是下定決定要做一件事的時候,那行,你來告訴我你的決定就好。


    丹陽既然說了,那就是深思熟慮之後,不是隨口說的一句假大空的套話。


    她要這麽做,那就是真那麽想的。


    甘願去做二流人才,也要堅持她的想法。


    四爺是在高興這個。


    以這孩子的理科成績,不管是考理科還是工科,其實問題都不大。


    這不是還有兩三年時間嗎?


    林雨桐給孩子輔導不了數學嗎?四爺給孩子輔導不了理化嗎?再加上外語她是從小就學的,漢語功底是那種能讀文言文古籍的功底,這有什麽可擔心的?


    大人認為沒什麽要緊張的,但是孩子沒參加過所謂的高考,又有老師估計,往後的招生名額可能不足之前的五分之一。


    孩子就怕了。


    不是一個孩子怕了,是所有的孩子都緊張了。


    然後幾乎是沒有周末了,都在學校補課。老師都是無償的,加班給孩子做輔導。就這,晚上回來,差不多還熬到淩晨以後。


    林雨桐常不常半夜得過去看看,看看孩子睡了沒有。


    說了幾次了,叫她按時作息,不要這麽緊張。但是整個氛圍,叫她根本就放鬆不下來。好像鬆一口氣,別人就會趕上並超過她一樣。


    行吧!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這個階段。如今還有奔頭,還能為了高考努力一把,也是她的運氣。


    當媽的能怎麽辦呢?晚上給下一碗麵條或是煮上三兩餃子墊墊,也就隻能做這麽多了。


    時間長了,朝陽這小子就問出味兒了。要吃東西,就得熬夜學習了。


    為了加餐,那就學吧。


    他才小學,學什麽學?


    不知道是不是裝模作樣吧,反正就是拿著他姐用過的課本和資料,也開始奮發圖強了。


    行吧,誰醒著就給誰加一頓餐。家裏除了驕陽,都能熬到十二點了。


    林雨桐就跟四爺說朝陽的事:“這小子運道不好,就說丹陽吧,要高考,還能趕上六四、六五年。他呢?得到六八年……”


    可從六六年起,這中間要間隔十年呢。


    四爺心裏是早有想法的,就說:“等再大兩歲,再看看,不行給他二舅送去,叫當兵去吧。”


    要是初中畢業能中考,這小子是能趕上的。可這不是人家不招收初中畢業生嗎?


    得閑的時候,林雨桐就問孩子了,說你有沒有當兵的想法。


    一般來說,男孩子是喜歡當兵的,夢想肯定也是當兵。


    但這小子卻搖頭:“其實我覺得我爸畫的那些圖挺有意思的。”


    這話倒是叫四爺一愣:“比起當兵,你更願意學……”他點了點桌上的圖紙,“學這些?”


    “大哥能學,我為什麽不能學?”朝陽不解。


    端陽就說:“其實這小子挺有天賦的。看各個麵的剖圖,他都能看明白。”他最開始接觸還挺費勁的。


    四爺就有些沉默,好半晌才說:“那你跟著你哥先慢慢學吧。”


    心裏卻算著這孩子的年紀。要真是先參加工作也不是不行……六六年之前考自家單位的技校,隻要考上了,誰也無話可說。剛好能避開上山下鄉……等到七七年的時候,也才二十三四歲,大了一點吧,但也不算是太過分的年紀。讀大學是來得及的。


    隻有驕陽,五六年生人,到了六六年,才十歲。上學別太著急,就算是十八歲中學畢業吧,那也才七四年,距離七七年兩年多點的時間。這個時間段要怎麽安排孩子……好像現在想這個還太早。


    丹陽今兒起的稍微有些晚了。頭上的辮子是晚上就梳理好的,為的是早上起來梳頭發的時候頭發整齊好打理,不浪費時間。今兒一摸頭發,覺得不亂,刷牙洗臉,拿著個饅頭就要走。


    端陽推了自行車:“你慢點,我騎車送你去。”


    朝陽急的在後麵趕:“叫我坐前頭。”


    “自己跑著!”端陽扔下一句,載著丹陽就走了。


    丹陽坐在自行車後座上吃饅頭,這種饅頭跟別人家做的還不一樣。是外麵包著一層有點鹹味的皮,裏麵裹著花卷的那種。


    自家做的花卷,用料十足。油一層,鹽一層,花椒葉一層,小茴香一層,最後再撒上一層辣椒麵,那味兒,油香油香的,特別好吃。有這東西,哪怕是沒有菜,她也覺得香。


    拿這個當早飯,在車上吃了。趕到學校的時候,其實也還好。正是陸陸續續的上學的時間點。


    如今上學的時間都早,早上六點二十,就開始早自習了。


    丹陽在校門口下來,催端陽:“哥,你趕緊回去。要不然上班該遲了。”


    遲不了!


    “中午別急著往家裏跑,在教室多寫會作業,我騎車過來接的時候,你再出來。省時間!”端陽叮囑著,直到看到丹陽進了學校,才掉頭往回騎。


    丹陽在班裏年紀算是最小的,但這人緣,卻是最好的。


    為啥呢?


    因為她的桌兜裏,永遠放著整瓶的墨水。


    別看這小小的東西,卻是學生除了本子之外,耗費最多的東西了。


    墨水貴不貴?不算貴,但對於農家來說,卻是一筆開銷。


    林雨桐難得的走一次後門,其實就是找後勤采購的,采購大桶的墨水的時候,能給自家也代買一大桶。


    單位用的墨水,都是後勤采購買回來的。出廠就是一桶二點五公斤的或是五公斤的那種。每次用完了,倒出來把小瓶子添滿就行。


    丹陽比較好說話,不管認識的不認識的,找過來說給我吸一管墨水,她都答應。有時候連抬頭看人都不看,直接摸出來給人家用。


    反正不管是真朋友也罷,假朋友也罷,嘻嘻哈哈的,誰見了她都打招呼,瞧著人緣也不錯。好處就是,幾乎是不用為值日這種事煩惱。有時候趕不上值日了,同學就幫著都幹了。


    今兒就是,進了班級之後,教室都掃了,凳子都放下了。


    她趕緊拿了抹布擦講台,又搶著倒垃圾。


    技校那邊開始報名了,班上的氣氛就更緊張了。


    今年技校的名額隻有五十,可報名的人數,竟然多達兩千多人。職工的七大姑八大姨家的孩子,都想法叫過來考。大部分都是抱著那種有棗沒棗先打三竿的心態。


    其實一開始,很多人從資格上就被卡主了。可就是這樣,收起來的報名人數也在八百多。


    這叫班裏的氣氛就更緊張了。


    丹陽盡量放鬆自己的心態,告訴自己說,自己的目標跟他們是不一樣的,沒關係。


    這邊說著,那邊就開始整理桌兜裏的書,準備上課。


    等第一節課開始,語文課本打開,課本裏放著一封信。信封上寫著幾個字:請轉交金廠長。


    字體有些陌生,沒在本班見過。


    丹陽若無其事的將信塞進書包,回家給了她爸:“不知道是誰寫的匿名信,說是轉交給您的。”


    林雨桐就笑:“這些學生娃娃,還挺會找機會。這是要諫言還是要如何……”


    四爺撕了信,然後微微的皺眉,最後歎了一聲遞給了林雨桐。


    怎麽了?


    林雨桐接過來,看了一遍,眉頭也不由的皺了起來。


    這信說是諫言信也可,說是舉報信也行。


    因為信上,說了一個問題。就是階級與成分的問題。


    裏麵舉了很多的例子,比如這個學生家裏是富農啊,那個學生的爺爺是you派,尤其是提到一個叫劉平生的學生,說這個學生,雖然成績優異,家裏的成分卻是地主。而且,還舉報說,這個學生陪著他奶奶去過佛寺禮佛,證明信仰有問題。


    在信的最後,人家又說:如果隻以學習成績論,那麽咱們的工人階級的群體是不是就要受到汙染,是不是就會影響階級的純潔性。


    所以,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擺在麵前,這招生該怎麽招。


    事實上,如今考大學也是如此,雖說還沒有明確的什麽成分論,但也差不多。除了建國初年的一些大學生,他們在建國前能上的起學的,肯定都是有些家資的人家。就像是錢思遠。他們那一批,屬於成分複雜的一批。而後,成分背景會考慮在內的。


    而且,對於一些烈士子女,也有些特殊的照顧。


    就連在社會活動中比較積極的,要求進步的,但是成績卻不怎麽優異的學生,會給予一些特招名額。


    不想把那些成分不好但學習好的孩子拒之門外,就得增加名額給寫信的這一類學生。


    四爺將信放下,如果不給一個態度,這遲早都會是個事端。別覺得是一個中學生的信就可以忽略。


    繼而他又哼笑一聲:“不就是想考進去嗎?那就叫他進!”


    自以為是匿名信,就查不出來了嗎?


    林雨桐把信看了兩遍,第二天找到學校,查看了初中畢業班的左右人的作業本。


    很容易就把人給找到了。


    不得不說,這孩子其實挺有天賦的。尤其是在書法上。要是一般人,真不那麽容易將兩種字體聯係到一個人身上。


    更叫人意外的是,這孩子還是個姑娘。


    一個叫做韓秋菊的十七歲的女娃娃。


    這孩子跟丹陽是一個班的,從寫字的用的碳素墨水,林雨桐就將這個範圍縮小在了這個班之內。廠子這邊的供銷社是沒有碳素墨水的,而廠子裏用的墨水是不許拿回家的。因為有丹陽這個不計較的丫頭,為了點墨水沒人冒險做賊。但為了謹慎期間,連外班的,她也看了。


    最後確定還是在丹陽的班裏。


    這個叫韓秋菊的姑娘長的高高壯壯,烏溜溜兩條大辮子,身上的衣服帶著補丁。被林雨桐叫出來的時候,還有些忐忑,“……林……林……阿姨……”


    很聰明,不叫林處長,隻按著丹陽的同學的身份叫林雨桐阿姨。


    林雨桐笑的很和藹,點頭應了一聲,搭著這姑娘的肩膀親昵的將她往辦公室帶,然後叫她坐下,這才拿出信來:“這是你寫的吧?”


    “我……”她低下頭,“我莽撞了。”


    “沒有!”林雨桐就道,“寫的挺好的。金廠長專門把你的信拿道廠d委會上說了。大家都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我來呢,就是代表廠裏回複你。像是你這樣思想進步,覺悟高的同學,技校那邊有特招的名額。今年有五個,我提前告訴你。肯定是有你一個的。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學習,不能跟別人拉下太多。至於你說的有問題的那幾個同學,人事科也做了調查。但廠裏的意思呢?有問題不怕,咱們可以改造他。你放心,廠裏是有礦廠的給他們勞動改造的,也有政治思想學院給他們學習。對待這樣的,改造他們,比放任自流要好,你說呢?”


    韓秋菊被這一個特招的名額衝擊的有些驚喜交加,聽林處長這麽一個大處長跟自己這麽細心的解釋,心裏就更激動了:“您說的對!他們就該去最苦最累的地方接受改造!”


    從學校出來,碰上計寒梅。


    相互說了兩句,計寒梅就從兜裏掏出一封信來,“你今天找來了,那我就不用找了。這不,人家也給我寫信了。我覺得這孩子說的有些道理,階級覺悟是有的。雖然說看法有些偏頗,目的呢也有些不單純。但這都不是大問題。這麽著吧,要是人招進來,你給我送來。這樣的孩子容易走偏……”


    這事無所謂嘛,放在哪裏都是放。


    就算沒有這個韓秋菊,激烈的競爭之下,肯定還有很多個韓秋菊。


    但這叫丹陽也無法接受,別人不知道韓秋菊舉報了誰,但是丹陽是知道的。她開始不知道信是誰寫的,也還罷了。可知道是韓秋菊之後,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偷偷的跟她媽說:“那個韓秋菊,跟劉平生正處對象呢。”


    都十七八歲的人了,處對象很正常。但卻因為考技校的事,把對象給舉報了,這就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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