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鳳來儀(24)


    此刻的賽牡丹和黑崖站在林玉梧麵前, 都瞪著眼上下打量他:“你不是太孫?”


    “我怎麽不是太孫?”林玉梧笑了下, “你們見過太孫?”


    “還騙老子?”黑崖一巴掌拍在原木色的桌子上, “金陵城都傳遍了, 太孫就在金陵, 在那麽什麽溪園……你還說你是太孫!老子不認識真假太孫, 難道金陵城裏那些當官的, 都是不認識太孫, 分不出真假嗎?”


    可不是嘛!


    賽牡丹怒道:“咱們這次把禍闖的更大了, 上上下下的,這麽多當官的給擄來了。青宮呢?那小子跑哪去了?你們把他怎麽了?三皇子也不見了,連伏牛先生也沒了蹤影。說,人都去哪了?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林玉梧心裏歎氣,悵然一瞬之後就直言:“我確實不是太孫。”他這麽說完, 不等對方說話就又笑道:“別害怕。這對於你們而言,是幸事。既然消息靈通,那我們你們,知道江南道上除了你們之外的其他匪徒現在怎麽樣了嗎?”


    什麽意思?


    賽牡丹和黑崖對視了一眼:“把話說清楚。”


    “兩江總督常中河,已經調了都指揮司兩萬兵馬,剿匪去了。”林玉梧看兩人,“兩萬兵馬, 就是困,也能把他們困死。而你們, 卻可能脫了這一身匪皮, 換上一身官衣。還還不是幸事?”


    兩萬人馬, 賽牡丹麵色一下就變了。


    黑崖一臉的沉思之色,“這話可當真?”


    “自然當真!要不然,金陵那麽多的官員都關起來了,為什麽就隻常中河出來了。”林玉梧問兩人,“兩江總督總理兩江民政軍務,他是有權調動轄地所有駐軍的。太孫留你性命,這恩情……你們心裏也該有數了吧。”


    賽牡丹就低聲問黑崖:“他說的是真的?”往常這一類的消息,她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壓根就沒放在心上。誰知道以後會跟官家打交道?


    黑崖微微點頭,‘嗯’了一聲,就轉臉又上下打量林玉梧:“你究竟是誰?太孫的替身?”


    這話問的真叫人一言難盡啊。


    可黑崖是絲毫不能體會到林玉梧複雜的內心的,接著又問:“青宮呢?你們把他如何了?我們可以答應投靠你,但是我們的人,得交給我們。還有伏牛先生,想來你們再如何,也不會對一病弱的老者如何吧?”


    把青宮說成是他們的人!


    真不知道該誇他們講義氣還是該誇桐兒這土匪扮演的好。


    “行了,別問太孫,也別問青宮了。”林玉梧擺擺手,捅破身份:“太孫就是青宮,青宮就是太孫。所以,我才說,你們走了大運了。”


    什麽玩意?


    太孫是青宮?


    “不能!”賽牡丹一想起初一見麵那流氓勁,“太孫就那樣?”


    那太孫應該是哪樣?


    林玉梧看向兩人,神情一下子就嚴肅起來了,“太孫是看在你們二人並沒有大惡的份上……要不然,早就誅滅了。現在,你們能選的路已經不多了,第一是聽令,第二還是聽令。沒有第三條路可走。聽明白了嗎?”


    賽牡丹嘟嘴,對這種說翻臉就翻臉的態度還不能適應。那邊黑崖倒是識時務多了,一把攔住要說話的賽牡丹,“不知道閣下怎麽稱呼?”


    “吳林。”林玉梧報了姓名,“你們無須知道我是誰,隻要知道聽誰的命令,要做什麽事即可。我問你們,所有名單上的人,都請來了?”


    賽牡丹點頭:“小看人是不是?不光是名單上的人我們都請來了,就是名單上沒有的人,我們也請來了!”


    知道!


    那邊的山洞都塞不下了。抓了典吏的都是小意思,還有把某縣的捕頭牢頭師爺順帶撈來的。別提吃相有多難看了。


    林玉梧現在連指責的心思都沒有了,禁衛軍的人壓不住這些土匪,但人家非要綁的人,估計也都不是啥幹淨的貨色。來了都來了,總得吐出點什麽吧。


    “知道接下來怎麽辦嗎?”他問兩人。


    黑崖就拱手:“請吳大人明示。”


    既然背後的人是太孫,那謀害太孫的罪名他們是沒有了。可要是不配合,這綁架朝廷命官的罪責,轉眼就轉嫁到他們身上。而且,換一身官皮,有什麽不好呢?自從落草為寇了,家也回不去了。父母也早已不認自己的,在白家的族譜上,是沒有自己這一號人的。從此,連‘白’都不能姓了,隻以‘黑’為姓。等真換一身官皮,白家得為自己開一次祠堂吧。若是能光明正大的回家……叫自己幹什麽都成的。


    因此,他目光灼灼的看著林玉梧,等著他說話。


    林玉梧叫他過去,低聲吩咐了一番,“……可聽明白了?”


    明白是明白了,可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黑崖就道:“那是太孫啊!太孫一句話,家直接抄了不就完了……”


    林玉梧看他:“自然是能抄的。但卻不能想抄就抄,你得查他,你得找證據,你還得防著他把家產都轉移了。你看金陵城現在是熱鬧,但要是太孫沒有證據,你覺得他會抓誰?那些當官的不也隻是在溪園等著太孫‘召見’嗎?可有問罪?可有抄家?先被抄的是鹽商。”


    啊!也是啊!


    有了鹽商的賬目,那些當官的貪汙的證據就都有了。


    原來是這樣啊。


    黑崖拍著胸脯子保證:“您請好吧。這事一定給您做的利利索索的。”


    出來以後賽牡丹就問黑崖:“怎麽說的?青宮真是太孫啊?”


    應該是錯不了的。


    黑崖點頭,然後叫上賽牡丹:“咱們也得露一手了。”


    四麵環水的小山頭,半山腰的位置,有個極為隱蔽的山洞。從洞口進屋,裏麵一個小山洞套著一個小山洞,整個山腹像是都被掏了個半空一樣。


    靠裏麵的小山洞裏,關押著四個人。


    就是最早被送來的,泉州湯縣的縣令、縣尉、縣丞、教諭四人。這四人進來的時間可是不短了,從最開始的偌大的山洞裏隻有他們四個,夜裏能聽見鬼哭狼嚎的風聲開始,到後來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聽著其他小山洞裏,或是叫罵聲,或是爭吵聲,或是打架聲,等聽到疑似是知府大人的聲音的時候,張縣令整個人都不好了。這他媽的都是些什麽人呢?怎麽誰都敢綁。原本還想著,自己這一堂堂七品縣令,朝廷命官,被人抓了,這是大案了。得驚動朝廷的。如此一來,自己反倒沒那麽危險了。這些人綁架,自然是暫時不會要自己的性命的。哪怕是一日一碗清粥,他也能熬下來。他也用這些話安慰王縣丞李縣尉和曹教諭,“隻要撐過去了,就有活路了。要是真叫咱們說點什麽……隻怕那才得交代在這裏。”誰手裏沒點見不得人的髒事,是不是?說出去,這些不知道是黑是白的家夥,到底會感幹出點什麽,誰也說不好。


    所以,四人達成統一,不管發生什麽堅決不能開口。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被關進來,彼此也都知道對方的身份不一般。都是能考取功名且在官場上混到如今的人,有誰是笨蛋?一琢磨這事就知道不對,這麽大的陣仗,那肯定背後這人身份不一般。


    人家憋著勁查,甚至以不惜動用非常手段來查,那就是要抄大家的老底啊。


    那這能張嘴就說嗎?


    不能吧!


    不說,家裏人還能躲過一劫,咱這好歹算是遭難了。可要是說點什麽呢?那可就是犯官了。這犯官的家眷……不敢往下想了。


    於是詭異的,在渡過最初的惶恐之後,哪怕是一日一頓稀粥,也沒人開口。有那用褲腰帶綁在柵欄門上,想把腦袋鑽進去轉兩圈自己把自己往死裏作的,也有那想撞牆隻求速死的。


    這都屬於硬漢的一類。


    這一日,張縣令就問王縣丞:“……進來第幾日了?”


    餓暈了好幾回,誰知道第幾日了。看著一個個的都餓的浮腫了,想來時間也是真不短了。


    王縣丞就說:“不知道……記不住……”然後看向李縣尉:“一縣的治安,全在李大人。可現在呢?連縣尊都丟了!”


    這事要指責李縣尉失職。


    李全友不想搭理他,管治安怎麽了?“縣尊大人在自己家被帶出來的。這也是在下的失職?”


    曹教諭靠在一邊:“幾位大人被抓來,還情有可原,我呢?我幹什麽了?”


    一個教諭,也就是管管縣學,童生試的時候參與參與,其他時候哪裏有自己的事嘛。怎麽就把自己也給逮來了?他日常的靠在柵欄邊上喊:“冤枉啊!”


    “冤枉是吧?”賽牡丹靠在柵欄門外,斜眼看曹教諭,“看你斯斯文文的,也是個讀書人。長的嘛……也算是白白淨淨……行吧,誰叫姑奶奶心情好,你出來……跟我說說,怎麽冤枉你了?”


    啊?


    能出去嗎?


    曹教諭蹭一下就給站起來,他的皮相是不錯,三十出頭的年紀,留一撮美須,雖然現在邋遢了一些,但不妨礙稍微整理一下依舊是個美男子的事實。


    他起身先把頭發用手整理了整理,再理了理身上沾上的幹稻草:“小娘子有禮了。”


    賽牡丹捂著嘴咯咯地笑,又上下打量曹教諭一眼,才揮手,叫人打開了柵欄門,“叫他出來。”


    這麽一個小人物,從走廊裏路過。左右看看,心就跳的更快了。


    我的天啊!我都看見誰了?


    學政大人?知府大人?知州大人?到了洞口了,在最靠近洞口的小洞裏,還看見穿著緋紅的官服背朝外盤腿坐在地上的大人。


    緋紅的官服顯示他的身份,至少也得是從三品。


    從大山洞出來,站在山坡上,看著四麵一望無際的水,他的心哇涼哇涼的。想跑?跑的了嗎?真要全死在這裏了,把衣服扒了往水裏一扔,全都喂王八去了。哪裏還看得出誰是誰。


    這場景,叫他心裏先膽怯了三分。


    於是沒話找話:“那位大人是誰啊?”


    賽牡丹冷眼瞧他,然後驀地一笑:“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有閑工夫管別人?先看看你的命能不能保住吧?”


    “那個……”曹教諭忙道:“小娘子,你是不知道,我就是一個小小的教諭,真沒幹過大奸大惡之事……”巴拉巴拉的嘴一路都不停。


    三子在一邊‘呸’了一聲:“一個教諭,就在縣城置辦下五間鋪麵,七百畝田地?錢都是怎麽來的?”


    童生試在科舉之路上,算是起點,過不了這個坎子,那你就是上不去。


    可自打曹教諭到任,湯縣那些家境貧寒的學子,是徹底出不了頭了。即便是本身有本事有能力的,銀子送不到,那想邁過這個坎,也是休想。


    曹教諭麵色一白:“退!我全退!一分我都不要,全退回去。隻要放了我,怎麽都好說。”


    賽牡丹將他帶到另一邊的山洞裏,山洞裏火把點著,裏麵放著桌子凳子,又有筆墨紙硯,“你家的那點銀子,咱們還看不上。說實話,要不是有人點了你,咱也想不起來抓你。從湯縣把你提溜來,咱也嫌棄費事。”她把筆墨紙硯往一邊一推,朝外喊,“先擺飯。”


    不大工夫,雞鴨魚肉就擺了一桌子。


    這對於餓了不少天的人來說,就是一切。


    也不顧形象了,撕了雞腿就往嘴裏塞。從來沒有這麽餓過。


    賽牡丹擱在一邊給他倒酒:“瞧瞧,可憐見的。哎呦!你說有點辦法的人家,都想著叫孩子讀書,讀書考了功名就有出息了。你說你也是十年寒窗啊……如今怎麽就……淪落到如此境地呢?瞧著叫人怪不落忍的。”


    三杯酒下肚,曹教諭眼淚就下來了:“我是真冤啊!”錢沒多拿,罪沒少受,最委屈的就是自己了。


    賽牡丹‘嗯’了一聲:“明白!明白!聽人家說過,那官場就是個大染缸。不想同流合汙,就得被人排擠……”


    “排擠都是輕的。”曹教諭又倒了一杯酒一口給悶了,“你知道他們是什麽人嗎?一個個都是殺人不見血的。誰讀書不是想輔佐君王匡扶社稷?當年,我也是二甲進士出身,就是因為出身寒門,才被打發到一小地方做了教諭。可你知道,我的上一任教諭最後的結果如何了嗎?”


    賽牡丹給她把酒添上,隻眨巴著眼睛,眼神了全是‘求知和崇拜’。


    曹教諭被看的恍惚了一瞬,才輕咳一聲湊過去低聲道:“上一任,就是看不慣他們,搜羅了證據往京城遞呢……結果呢?結果被他們收買的一個童生給告了,貪汙舞弊,最後判了個罷官。可回鄉的路上,還沒出湯縣了,就被土匪殺了。妻兒老小,沒一個能幸免。你說,這要是換個人能不害怕嗎?這麽些年,我也是……就是為了麻痹他們收了點銀子,但傷天害理的事,我一件都沒幹……”


    “你沒幹壞事,你怕什麽啊?”賽牡丹嗔了一句,然後伸手在曹教諭的手上摩挲了一下,手指在他的手背上連連畫著圈圈,複又聲音低了下來,“拿錢也是逼不得已的,退了不就完了。本就沒有什麽罪責的。看你也確實是不容易的份上,我再跟你說句話。”


    “什麽?”又是酒又是肉還有美人相伴,一驚一嚇之下,曹教諭本身就到了崩潰的邊緣了。這會子他有些貪戀這種感覺。


    賽牡丹就低聲道:“這次江南兩省的官員,都進來了。有句話叫富貴險中求……你就不想想……這麽多官位空缺……朝廷拿誰去補?”


    曹教諭一愣,眼睛一亮,端著酒杯一口給悶了。


    是了!是了!


    不管這女人有什麽目的,哪怕是想自己的嘴裏掏消息,那又有什麽關係呢?她說的這話確實有道理。


    做了這麽些年教諭,一步都沒能邁出去。


    這次看似凶險重重,但也確實,自己身上的事真不到砍頭罷官的份上。


    相反,如果抓住機會,未嚐不能邁一步上去,別說縣令,就是縣丞,也是可的。自己才三十歲而已。趕在四十歲做上縣令,五十歲是能想一想知府的位子的。到了知府的位子上,說實話,進不進的都不要緊了。一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啊。


    他不是笨蛋,更不是輕易就被酒色迷了眼的主兒。本就是試探這女人的,結果這女人說了這麽一番話,叫他看到了另一種可能:“……你是說,戴罪立功?”


    賽牡丹就把手收回來了,臉上的散漫與魅色也收起來了,她指了指邊上的筆墨紙硯,“知道什麽,不防都寫出來。我是不是誑你了,試試不就知道了。再說了,在這裏,有酒有肉的,總比裏麵暗無天日的日子強吧。”


    說完,她就施施然起身,隻叫人看住姓曹的就行。


    曹教諭果然就扛不住: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尤其是在看到趙少武腰上‘不小心’露出來的‘禁衛’的腰牌之後,更堅定了。


    一晚上的時間,他把張縣令、李縣尉和王縣丞辦的那些事都給寫了出來。


    然後第二天,張縣令三人就被提了出去。


    這次黑崖出麵了,手裏拿著曹教諭的供狀,話又是這麽說的:“要麽我們把這東西送到金陵或者京城去,然後把你們往水裏一扔,弄一個畏罪自殺。要麽,寫封信叫你們家拿銀子過來贖人。銀子拿來,咱們兩清。我們收銀子,你們走人,順道的,我手裏這證據你們也可以帶走。怎麽選?你們自己決定。”


    證據上又是貪贓枉法,又是草菅人命的,能這麽輕易就算了?


    再說了,什麽土匪敢綁這麽多大人?


    李縣尉冷笑一聲:“真當咱們是傻子呢……”


    黑崖一擺手,冷笑一聲:“你倒是不是傻子,但就是太愛自作聰明了。來人!看來李縣尉是不打算合作了。砍了!衣服扒了扔下去喂魚。”


    趙少武抽出刀來,絲毫也不含糊,直接就朝李縣尉的脖子上砍下去。三人都以為是嚇唬呢,結果不是!那是真砍!一刀下去,血噴三尺!


    黑崖招手,就有人過來將李縣尉直接給拉出去,真就剝了衣服綁著石頭給扔到水裏去了。


    王縣丞當時就嚇尿了:“……你們……你們……那可是朝廷命官……”


    黑崖哼笑:“我們如何?給了兩條路,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別以為是什麽狗屁朝廷命官,老子就不敢殺人。綁了這麽多朝廷命官,就是把你們好好的放了,老子就沒事了?到頭來還不是死路一條。一樣是死,老子為什麽不能掙一把。說明白了吧,老子要錢!想要命可以,拿錢換。”


    說著,袖子一甩,直接出去了。


    張縣令就看向張少武:“賢侄啊……你這是……”


    趙少武就笑:“帖子是偷來的。我可沒福氣做你的賢侄。”


    張縣令認真的看了對方兩眼,心反而放下了。匪反而是比官好對付。匪隻要錢,可官卻會要他的命。


    沉吟一瞬,他就道:“要錢,這事……好說……好說……”


    一萬兩銀子?


    趙少武不為所動。


    兩萬兩銀子?


    這位連眼睛幹脆都閉上了。


    五萬兩銀子?


    這位睜開眼睛,卻朝外喊:“張縣令覺得他自己個的命不值錢,拉下去直接砍了吧。把證據交給官府,抄家滅族的,他活該!”


    “別別別!”張縣令趕緊朝後退:“二十七萬九千四百兩……京城的鋪麵三間,房舍一院,金陵的鋪麵兩間房舍三院,縣城的印書作坊兩座,別院一座。古玩字畫十箱……水田一千三百畝……旱田七百九十畝……另有荒山……真就這麽多了。”


    趙少武這才道:“這還差不多。不過如此一來,你的家眷子女該如何?”


    張百壽整個人就頹廢了下來:“回老家……靠著族人族田或可過活……”


    趙少武將筆墨紙硯一推:“京城的院子可給你留著,鋪子也可以給你留一間。旱田荒山還都是你的。其餘的我們要了。”


    “啊?”這麽好心?


    趙少武在紙上點了點:“沒有平白得來的好處,對吧?”


    張百壽就明白,這是要他咬他的上官。


    一環扣一環,誰也逃不開了。


    於是就道:“不求別的,隻求留一條性命而已。”


    趙少武就叫他出山洞,然後指著山下,“你看那是誰?”


    正上船的不正是曹教諭。


    趙少武就說:“他把你咬出來,他就可以走了。在另一個地方,等著他家的錢送到,人就可以離開了。”


    張百壽歎了一聲,眯眼問:“你們真不是太孫的人?”


    黑崖走過來就輕哼一聲:“你想的太多了。我們走到這條道上,那也是被你們這些當官的被逼的。他們騙我們說,劫殺的不過是個貪官而已。誰知道我們燒了船,才知道那是太孫的船。你們這是把咱們往死路往逼啊。太孫如果出事了,你們一個個的都成了剿匪為太孫報仇的忠臣了。可如果沒出事,你們一個個又裝的比誰都無辜。不是把我們的命都不當命嗎?成!怎麽死不是死,你們不叫咱們好過,你們誰也別想好過。”


    張百壽往地上一坐,苦笑一聲:“知道了!知道了!隻要能活命,怎麽著都行。”


    他看著坐船離開的曹教諭,心裏多了幾分僥幸。


    卻不知道,曹教諭的船很快就沉了,他隻能沉於這片水域。一是他罪有應得,不僅從學子索要錢財,他還索色。參加童生試學子的寡母姐妹,被糟蹋後自盡的不是一個兩個。他死有餘辜。二是,太孫是綁匪這事,既然他認定了,那他就隻有死了。


    等林雨桐接到林玉梧送來的賬本的時候,就歎氣:還是對這些當官的太仁慈了。


    四爺就把賬本拿過去看,“這麽說,這次……一個億都擋不住?”


    一億兩白銀啊。


    雍正爺用了十三年時間,收拾了他爹的爛攤子之後,到死國庫裏也就存在了六千多萬兩。


    抄出來的越多,林雨桐的心情就越是沉重。


    這百姓的日子得多苦,才叫他們積攢下這麽多的財富。這還隻是江南兩省。


    真要一一的徹查下去,又得有多少呢。


    想想,都叫人覺得害怕。


    與民休養生息,是當務之急。


    可這卻是大的國策政務,一個太孫,哪裏有那麽大的發言權。


    想說話算話,還是得有更大的權柄。


    因此,搬開壓在頭頂的大山,搬開那個擋路石,好像也變的更為迫切了。


    兩人正說話呢,添福進來了,“殿下,成縣令來了。”


    成縣令?


    誰啊?


    添福低聲道:“就是您之前見過的一個十七歲的秀才公,叫成朋舉的。您當時命他為湯縣的縣令,您忘了?”


    一天之中任命了兩省的官員,哪裏能各個都記得住?


    不過他這一提,她倒是想起來了,“不是去任上了嗎?怎麽還滯留在金陵?”


    添福低聲道:“成縣令說,有要事要稟報。”


    “那就叫進來吧。”十七歲的小縣令啊,年紀還是有些小了。要不是急需用人,她是不會用這麽一個還是孩子的少年的。


    成朋舉有些意氣風發,進來朝林雨桐見禮之後就急切的道:“殿下,臣有失蹤官員的線索了?”


    林雨桐挑眉:“哦?有什麽發現?”


    成朋舉忙道:“屬下帶了縣衙裏的捕快、典吏和師爺,他們都比臣了解情況……”


    “那就叫上來吧。”林雨桐笑了一聲。果然還是年輕啊!


    他不管是出於什麽立場,都不該把注意力放在失蹤的官員上。


    三個人進來戰戰兢兢的,跪下都不敢抬頭。


    錢通的手攥的緊緊的,這事就不該來。綁走縣令的本來就是禁衛。既然是禁衛,這跟太孫就不可能沒關係。如今跑到太孫跟前跟太孫說,要緝拿凶手,這不是有病嗎?


    因此他打定主意,堅決不吭聲。


    孫典吏比錢通還油滑,這事都捅破天了,操心的人多了去。咱們這些小人物蹦躂什麽呢?沒人比捕頭劉大牛更能幹以至於沒發現一點端倪?沒人比一個秀才公更英明,不能明斷公案?


    扯淡!


    大人物都不動,那自是有不能動的道理。小人物蹦躂什麽呢?


    顯不出你來麽?


    他也縮了,渾身都像是發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的樣子。


    成朋舉看看兩人,將視線落在劉大牛身上。


    劉大牛跟著新任的縣太爺是來邀功的。秀才能當知縣,那自己這捕頭是不是也能當縣尉了?


    於是就大著膽子,從張縣令家的哭嚎聲說起,說張家如何的害怕,他去問對方,對方又如何的隱瞞。又說到張家收拾行李給新老爺騰後衙,搬了多少箱子,結果運到別院,少了多少箱子等等,“……運箱子的車是朝西邊去了。走的水路。小的無用,跟蹤的人也跟丟了。隨後曹教諭家和王縣丞家就都有了動靜,好像是要搬家似的,一船一船的往出運……小的稟告了我們縣尊大人,大人說這絕對不是巧合……”


    成朋舉對著林雨桐拱手:“沒錯,這絕對不是巧合。臣以為,順著這條線追下去,一定會有收獲……”


    碰上個拎不清,隻蒙著眼睛往前衝的人。


    這就屬於讀書讀傻了的。


    林雨桐直接點了跪著沒說話的兩人,“這個師爺就做縣丞,典吏任縣尉……回去之後安撫百姓,不要折騰的人心惶惶。還有成愛卿……你做的很好。提的這個線索呢,非常重要。孤已經有計劃了……所以,你不要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懂了嗎?”


    大概齊懂了吧!


    成朋舉挺高興,覺得要不是他的麵子,混了一輩子的典吏也當不成縣尉,隻是個師爺的錢通也成不了縣丞。能提拔下屬的官那也是好官吧。這叫他覺得在下屬麵前有了威信。比任何的獎賞都叫他高興。然後特別興奮的謝恩。


    錢通和孫典吏卻明白,太孫點了他們,就是叫他們看住這個成朋舉,辦事別太不靠譜。


    把人打發了,林雨桐自己都笑:“果然還是嘴上沒毛,辦事不牢。”


    太會揣摩上意了,叫人不高興。可這一點也不會揣摩上意的,也叫人喜歡不起來。


    這邊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呢,宮裏的聖旨到了。


    跟著聖旨一起到的,還有兩省官員的任命文書。非常順利的,這就送過來了。


    林雨桐不太關注這個,卻拿著叫自己重建五蠹司的聖旨,有些沉吟。


    三娘子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高興,相反,露出幾分苦澀的笑意:“五蠹司……跟那個女人,還真是有緣……孽緣!”


    因她而亡,因她而複生。


    “因她受影響的何止於五蠹司?”林雨桐惱這個女人的地方就在於,這些人在她眼裏就壓根不是人。她像是在玩一個遊戲,哪怕是game over了,她還是可以複活重新來過。可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生命都隻有一次。她在捆綁著整個天下,陪著她玩這一場她不想輸的遊戲。


    從皇宮到黎民,誰沒有受到影響?


    包括這個太孫的原身,也是間接的受害者。


    “她不找你們報仇,我還要找她呢。”林雨桐就說,“既然叫重建五蠹司,那就重建。剛好,那兩撥土匪,我正不知道怎麽安置才好。原來想著打發他們去涼州。如今看來,倒真不必了,你們原地接收就行了,充入五蠹司。倒是比別處招攬的人更可靠。那個縣令……叫什麽成朋舉的,不是說發現了被掠劫的官員的線索了嗎?剛好,你們去‘追查’,然後去‘剿匪’,把咱們的朝廷命官都給‘解救’回來。這些人不需要回江南了,直接送到京城去。不砍上幾百個腦袋,震懾不住那些魑魅魍魎。”


    三娘子含笑應了一聲‘是’:“您放心,不是每個人都跟那個少年縣令一般不長眼色的。臣一定會慢慢的……慢慢的找線索……”說著,就不由的意味深長的笑,“畢竟,那麽多的朝廷命官在人家手裏呢,不能打草驚蛇。這事,它急不得!”


    她在‘慢慢的’和‘急不得’上咬了重音,林雨桐也跟著笑:“對!不急!得把銀子都收回來裝到船上,再下手!”


    把三娘子打發了,她就看了太子給的密信。


    一是催自己速戰速決,二是提醒自己回程更要提高警惕。


    這個,林雨桐在聖旨叫她重建五蠹司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


    她現在沒時間考慮這個,隻找四爺商量:“……銀子比咱們預計的多出這麽多,這下來該怎麽安排,總得有個章程……”


    四爺卻道:“叫那個石萬鬥吧。不管是運還是藏,都得用這個人。”


    原計劃是要往涼州藏一部分的,但現在銀子的數量遠遠超出預期。計劃就得變了。涼州是得送一部分過去專門用來養駐防軍,而西南、東南又牽扯到倭患,也得預留出一部分來。朝廷裏先留一千萬兩,至於剩下的,如今又不敢往國庫裏放。至少現在是不敢放的。那銀子該放在哪裏?


    再加上,這裏麵隻有一部分是現銀。另外的一部分都是產業和珍寶古董字畫,這些東西得變現,也不是一時半會子能處理完的。


    這事還真得一個專門的人來負責。


    林雨桐就問:“這個石萬鬥……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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