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鳳來儀(5)


    騎在馬上, 看著一張張掩飾不住錯愕的臉, 有點尷尬。


    臉上的蕩漾還在, 臉上大概還有一些沒想到會遇到使團的驚訝, 就這麽給僵住了。


    四爺沒顧上觀察她是男是女,這會子隻看她傷了沒有。站在馬上耍雜技, 野的不得了了。對著男人吹口哨, 哪怕自家的, 是不是也有點太浪了。


    但到底是正事要緊, 見沒人動了,他就先喊:“臣等見過太孫殿下。”


    然後抱拳欠身緊跟著就要跪。後麵跟著的, 一個個的也都反應過來了。


    這就是太孫了。


    臣見了君,自然是要跪的。君臣之禮不能錯了。一個個的先整理衣冠,兩兩麵對麵正冠。


    這一套動作把牧仁看的兩眼放光, 他娘總說他那些禮節沒學到家, 他還不信, 如今一見才發現, 人家這禮, 是刻在骨子裏的。


    不過也有人不屑, 那日鬆就說:“怪不得總打敗仗,不知道打仗的時候是不是也顧著儀容?”


    他們對此覺得稀奇, 林雨桐卻也不算陌生, 雖然比之以前經曆的, 覺得如今的禮儀更複古一些, 但還不到不能接受的地步。


    見四爺要跪下了, 她麻溜的從馬上下來,先伸手把四爺給拽起來了:“免禮吧。愛卿們辛苦了。”手搭在她的手上,心就有了著落了。


    四爺的手指在她的手心裏點了點,這是提醒她注意場合。


    林雨桐被他這一點弄的有點分神,但還是敏銳的注意到了,不遠處跪下一片,卻隻有一風華絕代的男人站立在一群人中間。隨即她就明白了,其他人見了君自然是要跪的。但此人應該是欽差,欽差代表的是皇帝。自己沒行國禮之前,他是不用行臣禮的。


    陰成之見她麵上並無半點異色,心裏對長寧公主多了幾分讚賞。這是用心教導了的。


    這一點上他算是認可。隻是將這孩子從頭看到腳,她這樣……像是郡主嗎?


    當他的視線落在抓著他兒子白皙的手不撒開的你那之髒兮兮的爪子上的時候,心裏有五成相信這應該是郡主。


    為啥啊?


    對美男有興趣,也應該是作為鑒別性別的一個指標吧。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自家孩子的皮囊是很好!在靖國都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偷著看。而郡主這種在北康看的最多的都是野蠻粗魯的少年的姑娘家,更因為沒有抵抗力吧。


    這麽想著,他的視線又從兒子上刮過,這小子長的人畜無害,但心眼一點也不少。他可不信他肚子裏的那些個心眼都是白的,沒有黑的。這麽一個長著至少一半黑心眼的小子,叫另一‘少年’曖昧的握著手也不掙紮,正常嗎?


    難道他的眼睛賊,一個照麵,就看出來這是假太孫了?


    不能吧!


    北康的人都不是瞎子,如今南通整個使團連帶護衛隨從,要八百多人。這麽多人,誰的眼睛不是雪亮的。


    包括自己在內,也隻能說憑著這對男色比較熱衷這一點,心裏有五分相信,‘太孫’該是個姑娘的。對太子的話,他都持懷疑的態度了。


    為啥?因為從頭到腳,真看不出來一點像是姑娘的地方。


    小麥色的肌膚,這在草原上算是白皙的膚色,但在南靖,絕對算是黑的。誰家的姑娘長這樣的肌膚,出門得要半斤粉往臉上敷的。


    還有身高,跟自家兒子站在一起,也就是略微低一點。


    可自家兒子比人家年長一歲,而且性別為男。


    身高修長,但卻不會顯得瘦弱。看她剛才那動作,有人說是動若脫兔,可叫他說,她這何止是兔子,根本就是獵豹。


    再看長相,其實五官長的很好,眼睛像是太子妃,但是鼻子嘴,都是挺像太子的。不過是太子文弱,而這孩子,看起來朝氣蓬勃。


    盡管當初那封信傳遞出來的信息,知道這位‘太孫’是個有氣節的人。但大多數人心裏都是帶著疑慮的,很多人都不信這全是那位太孫的意思。畢竟都知道,長寧公主本就是個性子極為剛烈之人。


    可如今一見人,誰敢說那話不是他說的?


    健康、朝氣、勇武、飛揚。


    這就是這麽多人隱約中對太孫的印象。


    禮部派來的員外郎文博,朝著南方直挺挺的跪下,然後以額頭觸地,咚咚咚的磕起頭來,喉嚨間嗚嗚咽咽的:“……蒼天佑護我太孫殿下……此乃我大靖國萬千子民之幸……”


    這位文員外郎,以前在翰林院任職。出使北康之前,才從翰林院調任禮部,又進了使團。不用問,這位算是朝中清流的代表了。


    此刻他一副喜極而泣的樣子。


    林雨桐竟是看不出絲毫惺惺作態的樣子。


    而跟隨的五百將士,整齊劃一的跟著文博齊刷刷的朝南跪下:“……此乃我大靖國萬千子民之幸……”


    一位這樣的太孫,叫人看到了希望。


    要問誰此刻的感受最複雜,那就是陰成之了。


    隻有他知道,太孫她不是太孫。


    想叫這樣的太孫遭遇意外,然後沒了,再悄悄的把郡主帶回去。


    他現在懷疑,這根本就做不到。


    如此飛揚的一個少年,他都舍不得叫他隕落。


    林雨桐鬆開四爺的手,起身將這位大人扶起來,“諸位將士也請起身,梧慚愧……竊據太孫之位,卻與國與民全無半點建樹……得諸位如此高看,梧無地自容……”


    禮數周到言語殷殷,全無半點之前揮動鞭子時的野蠻與暴虐。


    這叫有些心裏挑刺的人,也不由的暗暗點頭,就算是長在蠻夷之地,也被教養的很好。禮節竟是全無半點錯漏。


    陰成之心裏歎氣,但這出戲他還得唱下去。


    在林雨桐看過來的時候,陰成之微微欠身:“太孫殿下見諒,國禮未全,不敢有私。”


    林雨桐做了個請的姿勢。


    然後整個使團的隊伍都忙起來了,忙著更換官服,忙著擺設香案。


    林雨桐這才有機會扭頭看四爺,四爺朝她胸口看,林雨桐瞬間就明白為啥了,差一點沒笑出聲來。


    四爺心裏就安了。雖然還沒看出弧度來,但看桐桐那表情,應該是不會錯的。這要是變男的,她見了自己就笑不出來了。


    看來之前的猜測是對的,她這個身份啊,有異!


    兩人沒多做溝通,更不能太明目張膽的眉來眼去。畢竟,兩人屬於‘初相識’。


    等香案等設置起來了,林雨桐才對著香案叩頭:“臣皇太孫林玉梧恭請聖安。”


    陰成之朝南拱手:“聖躬安。”


    林雨桐這才又三叩首,陰成之才把人給扶起來。然後退後兩步,要對林雨桐行禮。國禮完了,該他們之間的君臣之禮了。


    身子剛彎下去,要撩袍子跪下,就被一雙有力的給扶住了,輕輕一帶,瞬間就給帶著站立起來了。就聽辨不出雌雄的聲音說:“我聽姑姑說起過陰大人。姑姑有交代,說對您,隻需以長輩之禮待之。梧不敢不從,請陰大人千萬莫要堅持。 ”


    陰成之又多看了‘太孫’一眼,他可不信,長寧會特意的提起自己。難道這孩子知道自己跟太子的關係?


    這也不應該啊。


    但不管為什麽,她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卻不好堅持行禮了。


    因著自己都成了太孫的長輩,那作為長輩,對晚輩就得多關照。隨即就帶著太孫見這次排遣的使團成員。


    第一個介紹的就是上官淳。上官淳要見禮,林雨桐一把給拉住了,“是上官大人啊。上次還想著見著了大人,也好問問祖母的身體。打發人去請見,卻不想已經離開了。這次可叫我給逮住了,不免動問一句,祖母她老人家可還安康。我這做孫兒的不能再跟前侍奉,著實不孝……”不等對方回答,又問,“皇叔和皇嬸也可都還好……”


    上官淳臉上帶著笑,格外的親熱,眼圈還是紅的,好似有多激動一樣。可這心裏已經罵娘了。聽聽這太孫把話說的,是句句話裏有話。一個質子,在他國這麽可憐的。見了自家的使團來了,隻想問一句親祖母的身體,卻不想使團連個照麵都沒打就跑了。這是啥意思?這是指責他沒有盡忠王事,麵對皇太孫,沒有盡到為臣的本分。這也就罷了,還在最後問了一句武安王和王妃。武安王是自己的親表哥,王妃是自己的親妹妹。說起來,敘的是家禮,說的是家事,可這又何嚐不是暗示:武安王背後做的那些事情,他已經知道了。


    上官淳表情不變,又是激動又是感慨:“皇後娘娘福壽安泰,也時常掛念公主和太孫。上次臣來,見了公主殿下,聽聞殿下身體違和……”


    然後林雨桐露出幾分明顯的迷茫來:“身體違和?……”愣了半天,才點頭:“是!是身體一直不怎麽好……”


    然後就從上官淳邊上路過了。


    上官淳整個都不好了,他是順著自己的話說了,還強調身體一直不好。叫人聽著很善解人意吧。那麽長的停頓,都知道你再想你啥時候是身體違和了。這叫大家怎麽看,肯定都覺得是我扯謊。然後太孫還為我圓謊,還說自己身體一直都不好。


    我的天啊!一個把野馬降服了的少年,活蹦亂跳的,誰相信他一直身體不好。


    他倒是落了個體恤下臣,寬和大度的美名,自己成什麽了?


    想補救幾句的,他連個機會都不給,直接就走了。吃了個啞巴虧,沒地說理去。


    他其實心裏也含糊著呢,當時那摔下山的到底是誰?真是太孫嗎?會不會是東宮秘密派給太孫的替身?


    他覺得回去之後,得再查查。


    陰成之將兩人這話裏有話的話都記下,帶著林雨桐往下走。不由的又默默的關注這個‘太孫’。


    她是個特別會說話的人。看起來對誰都特別熱情,但有些熱情裏帶著蜜,有些熱情裏藏著針。


    像是對護軍統領蒙放,她笑語吟吟的問起禁軍統領蒙恩,問他們是什麽關係。當知道是父子的時候,表現出恰到好處的驚訝,然後真誠的表達了對蒙恩大統領的欽佩,又說得閑了得領教蒙放蒙家的棍法。每一句都恰好搔到癢處。兩人說的分外投契。蒙放甚至都想當場與太孫切磋一番。


    而對東宮的少詹事和教授,相較而言,說的是最少的,表情也稍微冷淡了一點。但如果細致的觀察,就能看到她扶起對方的時候,拍在對方手背或是胳膊上的動作稍微重了一些。這動作表達的意思就是一個:咱是自家人。現在就不多說了。心裏有數就行。


    東宮的兩個屬官瞬間就紅了眼圈,趕緊低了頭掩飾過去了。


    而受到熱情對待的其他人,又不由的覺得,這太孫並不會因為親疏遠近而待人。做君上的,最怕的不就是任人唯親嗎?


    等見到陳雲鶴這個太子妃的親侄兒,她又微微愣了一下,然後馬上就帶上了笑,客套又疏離。等對方隱晦的說出出身太傅府之後,她恰當的露出了幾絲驚訝,然後朝東宮屬官那邊看了一眼。好似在問,東宮已經派人來了。為什麽陳家還來了人?


    陳雲鶴有那麽一刻確實有些尷尬。是呢!太子和太子妃本就是一體的,為什麽要多此一舉。


    可這裏麵的事,這次所肩負的使命……陳雲鶴低聲說了一句:“請殿下務必給臣單獨回話的時間……”


    陰成之隱約的聽見了,又看了‘太孫’一眼,就見她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


    可等到輪到宗人府經曆官那個李妃的妹夫的時候,她就沒那麽客氣了,話不多,隻說了一句:“看來惦記我的人不少。”就把這位大人嚇的頭上的汗都下來了。


    聽著她說話,人心裏就有數了,別覺得這位在北康就真的什麽也不知道。他對朝廷的情況知道的清楚的很。


    把人認完了。林雨桐打發林恕回去,跟長寧公主說一聲。


    她自己則留下來,主要還是想單獨跟四爺說說話。


    牧仁那一夥子在另一邊搭建營帳,不時的往這邊看一眼。


    文博就過來請示林雨桐和陰成之:“……是不是要請那些公子過來用飯……”禮儀之邦巴拉巴拉的。


    林雨桐耐心的聽著,然後表示十分受教。隻得朝那邊喊:“牧仁,要過來一起吃嗎?帶阿爾斯楞過來吧,這邊有隨隊的太醫……”


    阿爾斯楞才不信林雨桐好心,隻一遍一遍咒罵著,要叫林玉梧好看。


    牧仁就說:“他們帶著太醫,又有馬車,過去是對你最好的安排。明天,你可以借用他們的馬車回去……”


    不管是出於什麽目的,這一夥子都過來了。


    林雨桐就跟眾人介紹誰是誰。這一介紹,可把人嚇一跳。


    這一個個的,哪個又是沒身份的人?也都是北康的龍子鳳孫啊。


    陰成之也沒想到,被林雨桐打傷的,竟是這樣的身份。


    那日鬆嘴賤,指著四爺問林雨桐:“這是南靖為你送來的太孫妃嗎?”


    這裏很多靖國的官員是聽不懂北康的話的,但像是四爺,那真是懂的不能更懂了。他戲謔的看林雨桐,看她怎麽說?


    林雨桐才懶的說!敢說四爺娘們?鞭子甩過去就勾住那日鬆的小辮子。那日鬆張口就罵了一串髒話:“……你瘋了?”鞭子從鼻子尖掠過去,他差點以為他會在他的臉上留下一條跟阿爾斯楞臉上的傷疤一樣的疤痕來。男人臉上的疤痕是勳章,但那得是在戰場上留下的疤痕。而不是跟人鬥毆時被人給揍出來的。


    林雨桐抻著辮子扯了扯,隻盯著他不言語。


    那日鬆冷哼一聲,拿出腰刀把被林雨桐用鞭子扯著的小辮子直接給削斷了,但卻也沒有再嘴賤。


    氣氛瞬間就有些緊繃。


    其實這不怪那日鬆,關鍵是四爺仙氣太重。黑發飄飄,一根絲帶綁著,寬袍大袖迎風舒展,如偏偏欲飛的蝶兒……


    牧仁看了四爺一眼,就溫和的笑,跟林雨桐解釋:“主要是都沒見過這樣的人物……果然靖國……”


    話沒說話,在一片冷哼中閉上了嘴。誇讚靖國富庶人傑地靈之類的話,在北康少年中是特別不討喜的。


    牧仁不討沒趣,轉身跟另一邊圍坐著的官員搭話。他說的一口地道的中原話,又對中原的風土人情知道的極為詳盡。這些大臣知道這是二王子的嫡子,又見是這麽一副長相,也就知道了,這是戚家的外孫。說實話,人家這孩子其實挺可愛的,就是這身份吧,並不討喜。一個個都是官場的官油子,牧仁這種套話的段位,跟這些人比起來,那可是差的太遠了。


    唯一的好處,就是氣氛好了點。


    南靖的廚子整治出幾桌還算的去的飯菜給北康這些公子哥,牧仁叫人弄了十隻烤黃羊給南靖的官員享用。


    等酒端上來,彼此碰一碰杯,氣氛就好多了。


    整個晚上,林雨桐和四爺頂多就是不時的對一眼,連個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四爺跟在陰成之身後,林雨桐端坐著,不時的跟敬酒來的使臣說說閑話,陳雲鶴幾次過來,都被林雨桐給打發了,沒叫他開口。


    好不容易等酒散了,結果陰成之卻打發四爺去睡:“……為父跟殿下有話說……”


    四爺的手在腿上不停的敲著,傳達的意思就一個:情況複雜,不能急在一時。


    於是,林雨桐跟四爺連個眼神都沒碰一個,一個乖乖的去睡了,一個跟著陰成之起身,往湖邊走去。


    陰成之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來,遞給林雨桐:“你的事你父親都告訴我了。這是他給你的信。”


    林雨桐看了陰成之一眼,她想,她讀懂對方的意思了。他所說的‘都’是包含自己這個身份是假太孫的事的。微微皺眉,將信接過來,卻沒急著看。隻看著平靜的湖麵,等著對方接下來的話。


    陰成之袖手站著:“你父親的原話是,請把我的郡主帶回來。這話,殿下明白是什麽意思吧?”


    林雨桐扭臉看陰成之:“那您覺得,我該聽我父親的安排嗎?”


    這話可是有些大逆不道了。


    父為子綱,君為臣綱。


    太子不光是她的父親,還是儲君。儲君也是君!


    不聽從父親,是為不孝;不聽從君王,這是不忠。


    隻這一問,就能知道,白天表現出來的守禮的君子樣,全都是哄人的。


    而這些,卻叫他更詫異了。


    畢竟,哪個君王不騙人呢?


    他‘嘶’了一聲,要真這麽一說,她倒是越看越有儲君的模樣了。


    林雨桐看他若有所思,就道:“這封信,其實看不看都是一樣的。信上一定說,叫我聽從您的安排。”


    陰成之也沒看信,不過以他對太子的了解,也應該是如此。信任自己,當然是全心信賴的。這麽托付很正常。


    但是,這孩子怎麽知道自己跟太子的關係的?


    林雨桐就笑:“您看我的眼神,跟別人看我的眼神不一樣。別人都是驚訝,或是驚訝中帶著欣喜,或是驚訝中帶著讚賞,或是驚訝中帶著驚慌,亦或者,帶著淡淡的鄙夷和不認同。隻有您,看著我的時候,眼裏是帶著淡淡的可惜的。您在可惜什麽?那時候,我就知道,你一定是知情人之一。在靖國知道這秘密的,迄今為止,應該還局限在東宮。那麽,您肯定太子非常信任的人。”


    陰成之恍然,那麽之前她說的那些將自己當長輩,以禮相待的話,並不是長寧說給她的。而是她自己看出自己跟太子的關係才會如此。


    “你很聰慧。”陰成之的可惜毫不掩藏:“甚至比你父親更甚。可是,孩子啊!這不是甘心不甘心的事。如果你以太孫的身份回去了……那麽……也許短期內是好的,但從長遠看,不管是你的處境還是東宮的處境,都會非常尷尬。你也知道陳家派人來了。以你的聰慧,你應該猜出來,你父親跟你母親的態度是有些出入的。你父親隻想把你安全的帶回去……而你母親希望陳雲鶴能將你以太孫的身份帶回邊境……”


    林雨桐皺眉:“還真是迫不及待。那這麽說,那個‘表小姐’一定在邊境等著了。”


    陰成之沉默:要是沒猜錯,應該是這樣的。


    他歎了一聲,想說一聲:那是你哥哥。


    可這個哥哥帶來的要隻是災難的話,對任何人來說,都很難心無芥蒂吧。


    太子沒阻止太子妃,其實是給太子妃一個機會,但是成不成的,就隻看天命了。


    林雨桐跟著對方的歎氣聲,也歎了一下:“如果由父母給安排的這兩條道,我都不想選呢?”


    “那你就得想想,回去之後,將要麵對的狀況。”陰成之一點都不奇怪林雨桐會這麽選擇,事實上,看到這個‘少年’,知道他是‘太孫’的那一瞬,他就知道,她不會這麽輕易的妥協。


    陰成之就笑:“不過,你要做什麽選擇,是你的事。我的事隻是完成你父親的囑托。你可以走你的道兒,若是走不通,孩子,別怪我。我得對你的父親負責。”


    說完,扭身就走。


    林雨桐看著這瀟灑的背影,輕笑一聲:挺有意思的一個人。


    他不強迫自己得聽話,但是一旦不聽話,他不放棄使用強製措施的權利。


    應該就是這麽個意思吧。


    回營地的時候,除了值夜的,都歇下了。


    北康一夥子也回自己的營地去了。兩方涇渭分明。


    林雨桐睡了兩個時辰,一過子時就醒了。她悄悄的起來,悄悄的往四爺的帳篷溜去。


    然後剛一靠近,就一陣勁風襲來,她抬手擋了一下,對方的伸手不弱,兩人你來我去的打了三個回合,四爺在裏麵咳嗽了一聲,林雨桐就覺得對方的動作微微頓了一下。然後上去一個劈刀,把人給打暈了。然後順利的鑽進四爺的帳篷。


    四爺無語的看她,“我已經叫他停了……”可你還是把人給打暈了。


    打暈了就打暈了。林雨桐吹著口哨看穿著中衣,披散著滿頭黑發的四爺,立馬就撲過去,嘴裏嘖嘖有聲:“你說著世上真有這麽好看的男人啊……”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如同看一件工藝品。


    四爺心說,這是啥意思啊?


    看來跟爺幾輩子了,這想法還是很多啊。也不知道擱在心裏偷摸的想了多少回了。


    都說色令智昏,說的就是她這樣的。


    陰家的美貌寶貝疙瘩出門,人家祖父給的是高配置。確保絕對的萬無一失。咋可能隻安排一個侍衛?這邊倒下了,那邊也看清楚小賊的身形了。知道是太孫殿下,於是把已經睡下的陰成之給吵醒了。


    “你說什麽?”陰成之以為自己聽錯了。


    “……屬下真沒看錯,真是太孫殿下打暈了護衛鑽到少爺的帳篷裏去了……”


    陰成之迷蒙了一下,在到底是太孫占便宜還是自家兒子占了便宜中猶豫了兩息,發現還是自家兒子吃虧了一點。於是利索的起身,傳了披風就出去。


    到了兒子的帳篷邊上,還能聽見裏麵細細碎碎的清唱聲,什麽‘美啊’‘醉了’的。聽的他都覺得臊的慌。果然,在北康長大,受到的影響還是不小的。這壞習慣得改改。


    四爺看見帳篷外麵的影子了,見桐桐背對著帳篷口兀自得意呢,就似笑非笑的看她,不過細看的話,發現這臉色還是稍微有點臭的!


    她這會子還沒怎麽理解四爺的心情,擱誰過了幾輩子了,才發現可能自家媳婦自家的長相,向往過別的美男,誰心裏的滋味也有點不大好受吧。


    不過在林雨桐看來,他如今這長相,搭配上這水潤潤的眼睛,就是臭著臉也好看的不要不要的。


    她用手去挑四爺的下巴,“叫我好好瞧瞧……”


    然後簾子猛地被掀開,陰成之大踏步的進來了。


    四爺保持著他的無辜姿態,然後林雨桐手還沒來得及收回來,眼神就跟人家美男的爹給對上了。這次真就徹底的尷尬了。半夜鑽到人家兒子帳篷裏,疑似‘調戲’?


    好吧!唯一慶幸的是對方知道自己是女兒身,這要是叫別人看見了,還不定傳出什麽來呢。


    陰成之耷拉了眼皮子,問林雨桐:“殿下這麽晚前來?”


    “跟陰兄問點事……問點京城的事……”她尷尬的笑了兩聲,把手收回來的時候順手掐了四爺的腰一把。老夫老妻了,她慣常這樣的。


    但是在陰成之眼裏,這性質就更惡劣了!


    這是當著自己的麵,摸自家兒子的腰呢。竟然還有流連忘返之意。


    “請太孫殿下自重。”在陰成之牙疼的說完這麽一句之後,林雨桐就在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被侍衛給拎出去了,直到第二天,她再想接近四爺好像有點難了。


    人家陰家的車架邊上,前後左右的圍了十個一等一的高手侍衛。


    然後大家就見太孫時不時的朝陰家那邊看。


    上官淳不由的在心裏嘀咕,果然是一脈相傳。聖人為了女色是什麽也不顧,如今這位太孫更加的葷素不忌了。真是輕狂無知,這是不知道陰伯方的手段。要叫陰伯方知道,太孫對他的孫子有如此齷齪的想法,他這個太孫,嗬嗬!


    林雨桐是不知道人家心裏想啥的。


    在接二連三的想接近卻沒成功,隻跟四爺跟牛郎和織女似的,隔著簾子看了一眼之後,她真就不能耽擱了。四爺的眼裏除了‘你別隻顧著蕩漾往死了作’之外,還連著給了幾次暗示,叫自己先忙自己的。他會找機會的。


    於是就帶著那種即將擁有美男的心情,心情飛揚的跟陰成之喊道:“陰大人跟使團的諸位大人慢行,我得先走一步了。在王城等著諸位。”


    她騎馬而行,快!


    陰成之用鼻子哼了一聲:在遭遇了那麽大的尷尬之後,還能這麽若無其事的出現在自己麵前,果然還是低估了有些人的臉皮。


    要不是這是太子的郡主,要不是她這個太孫做的不容易,放在以前的脾氣,誰家敢有這麽的熊孩子,早一腳踹回去了。


    心裏這麽想著,但心底又不由的升起了幾分憐惜。得出的結論是不是孩子不好,主要是身份、環境使然。大概孩子是有點錯位了?


    於是看著那漸行漸遠的馬,打算把這事回去之後正兒八經的跟太子談談。人帶回去還不行,還得從頭到尾,好好的教導呢。


    好馬果然是好馬,不大工夫就將先行出發的牧仁一行人給追上了,且轉眼就超過了。


    那日鬆眼饞的不行:“多好一匹馬!”


    就有人說:“昨兒不是你叫他來的?要不然,那馬就是咱們的。”


    牧仁卻朝後麵的使團的隊伍多看了幾眼,“也不知道阿爾斯楞怎麽樣了?”


    那日鬆恥笑:“貓哭耗子假慈悲……別以為你們家背後幹的那些勾當別人都不知道……”


    牧仁眼睛眯了眯:“那日鬆你最好說話小心些。我好脾氣不等於沒脾氣!”


    那日鬆嗬了一聲,嘟囔了一句:“果然還是女奴的賤種……”


    牧仁抿緊嘴巴,心裏想的確是:還是中原的禮儀更好一些。像是那種‘君子絕交不出惡聲’,真要做到這一步,想來這個世界就可愛多了。


    他沒有再招惹那日鬆,回去得提醒阿爸,多注意一下。這那日鬆好像知道的東西還不少呢。


    馬車在草原上,走的並不快。沒有正兒八經可以稱之為路的地方,其實坐在馬車上,遠遠不如騎馬舒服。


    陰成之坐在馬車上沒動,他抬眼問兒子:“……你跟‘太孫’倒是投緣?”


    四爺點頭:“一見如故。”


    “一見如故也不能走的太近。”陰成之輕歎一聲,“你心裏跟明鏡似的,別跟我裝糊塗。”


    四爺避重就輕,隻道:“父親盯著我,倒不如打發人多盯著那些使臣。”


    從早上到如今,已經有十七八個隨從據說是身體不適,要暫時留在湖邊休養。


    這哪裏是休養?還不定在原地待命,等著往回傳遞什麽消息呢。


    陰成之低頭翻書:“叫他們送吧。送出去也好,送出去了,妖魔鬼怪的,自然就跳出來了。”


    林雨桐跑回王城,長寧正在等著。邊上放著一套嶄新的皇太孫的禮服,“我看你的身量高了。叫人重新給做了一套。如今不比以往,大可以穿戴起來。朝廷的臉麵還是要顧的。”


    林恕就急忙幫林雨桐換衣服。林籌要幫忙,林恕一把將人給推開了,“給殿下打水去。”


    私密些的事,林恕還是不叫林籌做的。身份的秘密,她守的特別緊。林籌也以為林恕是怕她搶了風頭,因此並未懷疑。伺候了這麽長時間了,一點也沒發現。


    等林籌走了,林雨桐才低聲跟長寧說使團裏都有些什麽人。隻一說名字,長寧就明白了。


    她就說:“你父親對你還是用了心的,連陰成之都請來了。”很有幾分感慨的樣子。說完這個,又說起上官淳:“哪裏是淳,分明就是蠢!”繼而又埋怨皇後,“要不是她縱著,哪裏能養大這些人的心……”


    林雨桐一邊收拾一邊聽著,等她說的差不多了。林雨桐才低聲道:“姑姑,準備好了嗎?”


    長寧的手一頓,點了點頭:“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吧。不要有什麽顧慮。我……是無所謂的!”隨後又拉住林雨桐的手:“你母親的選擇……你不用怨她……她是個講利益得失算的特別清楚的人……你心裏得有數……”


    害怕自己因為母親的態度,受到傷害吧?


    收拾好了,林諒過來低聲稟報:“牧仁小王子回去之後,有快馬離開了,看送信的人,是戚家的家將。”


    林雨桐就看長寧:“看來出現變故了。姑姑這幾天得小心著些。”


    長寧皺眉:“我回去瞧瞧,你放心,在使團來的節骨眼的,不會對我如何的。”


    見長寧要走,林雨桐叫了林籌來,“這丫頭您帶回來用兩天,她機靈,目標也小。有什麽變故,您叫她給我送信。”


    能有什麽變故?


    一到王帳跟前,就聽見慘烈的叫聲。帳篷的簾子高高挑起,裏麵的味道就這麽衝了出來。濃烈的香薰味道裏,混雜著有些刺鼻的藥味,還有腐肉的味道。


    又是例行剜肉,畢蘭可汗的一邊叫著,一邊咬牙切齒的喊:“給我查……給我查……為什麽皮肉會一點一點的爛掉……”


    雲姬出來拿紗布的時候看了長寧一眼,進去的時候跪坐在畢蘭可汗的腳邊:“大汗,沒有人會害人。皮肉爛了,是因為要長新的……”


    畢蘭可汗一腳將人踹到一邊:“來人!來人!誰在外麵?”


    雲姬就爬起來抱著大汗的腳:“大汗您別惱,奴婢這就走。長寧公主在外麵,奴婢幫您喊她。”


    她出來了,對著長寧見禮:“公主殿下,可汗有請。”


    裏麵的動靜長寧剛才聽的一清二楚。雲姬這個女人啊,心思狡詐的很。臉上帶著笑,手裏拿著刀,不定什麽時候就捅過來了。


    她對著雲姬冷笑了兩聲,抬步就朝前。


    雲姬站著沒動,在長寧從她身邊過的時候卻又出聲道:“聽說靖國的使團就來了……來了好……來了好……來了就得好好談談,最好別出什麽事……最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總覺得眼皮子跳的特別厲害……怕是有不要的事要發生了……”


    長寧的腳步頓了一下,直直的走了進去。


    這一進去,站在畢蘭可汗的對麵,她卻愣住了。


    這才多長時間,畢蘭的半條胳膊都爛完了,剜掉了肉,好些地方都見了骨頭了。


    此時的畢蘭,就那麽躺在榻上,渾身散發著腐肉的臭味。


    長寧的眉頭微微皺了皺,昨兒送來的消息還是可汗能坐著吃飯。如今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嗎?


    她皺眉走過去,手搭在畢蘭可汗的額頭上,頓時就驚了一下,這麽燙。


    然後她心裏罵了一聲雲姬:愚蠢!


    她退後兩步,朝帳篷外的雲姬看過去。


    雲姬眼裏的慌張還沒有收起來,就跟長寧對上了。


    畢蘭可汗看向長寧:“你覺得我還能活多久?”


    長寧搖頭:“不知道。誰也不知道明天有沒有機會穿上前一天晚上脫下的鞋……我是如此,隻怕您也是如此的吧。”


    畢蘭可汗就笑:“年輕的時候,上戰場從來不懼怕。可能是我真的老了……竟然也害怕了……祈求天神,降慈悲給您的孩子……”


    長寧低著頭,沒言語,她不信他們的天神。


    “你在嘲笑我?”畢蘭可汗眯著眼睛:“別以為我老了,你就能如何如何……怎麽?想改嫁給巴根……”


    長寧抬眼瞪他:“我是在嘲笑你。天神是誰?每個人都是自己的天神。除了您自己,誰也幫不了您。”


    畢蘭可汗隻做了抬頭這一個動作,疼的汗濕了頭發,“是允許你這麽跟我說話的?哪怕是要死了……我也會帶著你……帶著你一起……”


    陪葬?!


    長寧早就想過這種可能了!北康一直有活人殉葬的傳統。殉葬的,有奴仆、兵勇、妻妾、甚至是……子女。


    她終於知道雲姬的恐懼來自於哪裏了?終於知道這種時候,雲姬將自己推到暴怒的可汗身邊是為了什麽!


    隻要畢蘭願意,一聲令下,就會有人衝過來,用白綾、用弓弦,用一些能用的工具,隻一息時間就能將自己勒死。


    長寧猛地抬起頭:“您需要我做什麽嗎?”


    畢蘭可汗頭狠狠的摔在枕頭上:“女人……太聰明不好……”


    是的!


    先是嚷著要徹查為什麽越是治療傷口腐爛的越快的事。然後就是雲姬被斥責。雲姬為什麽被斥責,就是太得意忘形了。她忘了,躺在榻上病入膏肓的老虎,那也是老虎。她用哄三歲孩子的伎倆哄一個汗王,能不觸怒這隻病虎嗎?什麽皮肉爛了是要長新的,像是那套吐故納新的說辭一般。可誰疼誰知道?拍馬屁沒拍對時辰,自然就被斥責了。病虎暴怒了,張嘴就是要吃人的。她怕了,死道友不死貧道,把自己拉進來填坑,還一副私下透漏消息的樣子。她其實也是怕陪葬的吧。


    可畢蘭可汗,這會子所說的陪葬,則更多的是嚇唬。目的還是之前說的,查!查到底是誰下的手!


    大臣親信,他都信不過了。他知道他的情況有多糟糕。


    唯一能依靠的,就是還得繼續依仗他的兩個女人。一個是雲姬,一個是長寧。是誰對現在的他而言,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


    長寧看了看畢蘭可汗的傷:“您是想叫我查?”


    他點頭:“悄悄的查……另外,聽說靖國的使團來了?”


    長寧應了一聲是,沒想到到了這份上了,國事他依舊沒放下。


    “借你的太醫用用……”他看向自己的傷,“你來安排……”


    我的太醫?


    長寧眉頭微微皺了皺,“我這就去叫。”


    他想叫林厚誌為他治傷。這個決定,可以說非常聰明。


    因為使團在這個節骨眼上來了,要是此時汗王有個意外,那要談的事隻怕是談不成了。換了汗王,還一定北康要鬧到什麽時候去,太孫的事,就更會遙遙無期。


    所以,南靖需要畢蘭可汗現在活著。


    林厚誌得了長寧公主的示意,隻說:“我的藥有些特殊……不包紮……”


    畢蘭可汗皺眉:“這是為何?”


    “天熱了,傷口包括的嚴實更容易化膿……”林厚誌說了這麽一句。


    畢蘭可汗就怒吼:“雲姬……三十鞭子……”


    傷口一直是雲姬包紮的。


    長寧就看著雲姬被拉下去鞭笞去了。


    而雲姬也似乎是習以為常了,一鞭子一鞭子下去,臉上都毫無異色。等打完了,才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長寧就蹲下去:“你太著急了……”


    雲姬心裏咯噔一下,“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長寧輕笑一聲:“想要你兒子登上汗位嗎?”


    雲姬眯眼:“你都知道什麽?”


    “知道什麽?”長寧恥笑一聲:“還沒聽出來嗎?……傷口不能包紮……你說這是什麽意思?”


    雲姬的心裏一遍一遍的泛起寒意,紗布上動手腳的事,顯然長寧是知道的:“你……你想要幹什麽……”


    “要把你供出來,早就供出來了。”長寧左右看看,見沒人注意這邊,就低聲道:“我要是說……願意輔助你兒子登上汗位……”


    雲姬的臉色瞬間就不好看了:“還真是要伺候下一代汗王嗎?”


    長寧伸手一把捏住雲姬的下巴:“現在你說話最好小心一點,你連同你的兒子孫子,都在我手裏捏著呢。說實話,你是不是給你兒子送信,告訴他大汗不好的消息……你那兒子轉眼就打發人……將消息傳給戚家了……”


    事實上,她覺得二王子不會這麽傻。


    雲姬咬牙切齒:“戚氏……就是個禍害……”


    長寧輕笑:“兒媳婦是你自己選的。禍害也得受著。剛才我問你的,有沒有想好?”


    雲姬深吸一口氣:“不明白……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幫我兒子……因為靖國的血統……”


    天下沒有比這更可笑的理由了。


    長寧嗬的一笑:“不明白?那沒關係。你可以跟你兒子商量……”她抖了抖手裏剛得的一個腰牌,“趁著我手裏還有權利的時候……說不定……他能去了一個大敵……至於他想不想的通我為什麽會選他……其實也沒那麽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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