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歲月(16)


    金家的姑奶奶回娘家拜年,金大嬸在家裏招待。她跟四爺都去了巷子口的一家幫忙去了。這事一個生產大隊又是本組的人, 金老頭跟那家的男人關係不錯, 金老二跟那邊的大兒子處的也好, 金老五跟那家的三兒子還是拜把子的兄弟,不是孩子小玩鬧的結拜,是正兒八經磕頭擺酒的兄弟。


    用一個‘世交’來形容這種關係也不為錯。


    如今人家的大兒子結婚,那肯定得幫忙去的。


    四爺是金老二被請去做‘引郎’,引郎不是誰都能當的, 一得長得體麵, 二得能言善道, 三得能拿住事。到了新娘那邊,耍的就是引郎。人家要多少紅包,這邊給多少紅包,這都是能商量的事。好的引郎,會辦事的引郎, 這一道手續下來能剩下成十塊錢。這可不是一筆小錢。


    引郎所要求的三點四爺都滿足, 就這麽被正兒八經的請去了。人家還送了一條毛巾來, 算是情人的禮。


    四爺又叫了老五跟著, 林雨桐不知道這裏麵的道道。他就笑, “引郎不白當, 那邊給煮荷包蛋。少的三五個,多的十多個。”


    他怕荷包蛋了。


    四爺得了個體麵的差事, 林雨桐這樣的小媳婦, 就被安排到廚房了。


    做席麵的是金老頭, 在部隊做過大鍋飯嘛,附近有事都愛叫他。


    林雨桐一瞅,好家夥洗菜的洗菜,端盤子的端盤子,這吃飯的時候還得端席,吃完還得洗碗刷鍋的打掃。


    她刺溜跑過去,叫了金老頭一聲爸,然後坐在灶膛前麵,燒火去了。


    柴都抱過來了,隻要燒火就行。如今這天,就這裏坐著最舒服。


    金老頭一瞧就明白了,嗬嗬就笑,見英子跟有些媳婦在外麵說話,就喊英子,“過來切菜,你手腳麻利。”


    英子趕緊過去了,一看案板前麵放著凳子,完全可以坐著幹。隻要把洗好的菜切了就行了。這麽多席口讓她一個人切不現實,人家外麵搭建著案板都在切著呢。她要切的也不過是蔥薑蒜,然後幫著配菜。很輕鬆了。


    坐在後廚前,尤其是後廚都是自己人的時候,是有好處的。


    今兒李家的席口好,因為李叔是電機廠的七級工,工資杠杠的。所以這兒子結婚,肉不多,但像是腸子肚子心肝肺卻不少。


    如今鍋裏做著的是酸辣肚絲,金老頭一舀就是半勺子,還都是稠的不得了,肚絲好幾口都吃不完,人家說了,“桐,幫爸嚐嚐鹹淡?”


    如此再三,鍋裏多添一碗水的事,就把林雨桐和英子喂的飽飽的。


    這可是給新親戚,人家媳婦娘家吃的席麵。等到幫忙的吃飯的時候,就是一鍋燉豆腐,二合麵的饅頭,是吃不上好的的。


    幫著把廚房弄幹淨,然後把借來的桌椅板凳鍋碗瓢盆都還了,天都黑了。


    四爺這邊估計幫著送新親戚,還沒回來呢。


    林雨桐跟巷子裏的幾個人一塊往回走。


    蘇小琴低聲跟林雨桐念叨:“你家大嫂子可沒少在外麵說你們的壞話。”


    “都說啥了?”林雨桐好奇,不由的問了一聲。


    “說你們忘恩負義,見林家有錢奔著林家去了。”蘇小琴跟林雨桐高密。


    林雨桐:“……”


    認了,說自己跟英子是忘恩負義。不認了,又說自己做事不講究,人家林家都那樣了你們還不認?


    反正不管怎麽做吧,人家都是有話說的。


    這也是早就預料到的事情。


    這事都不值得林雨桐跟四爺念叨,轉眼就初五了,明兒該跟著明光去省城了,聽那意思,當天還回不來,這行李總得收拾起來了。


    找出老款的行李包,內衣襪子多拿了兩雙,再多拿了一身換洗的衣服,梳洗用品拿一套。錢倒是給裝了不少,還有搜羅來的各色的票證。


    結果四爺這一去,直到正月十二才回來。整整一周的時間。


    看他從裏到外幹幹淨淨,沒有一點如今這個年代出差的狼狽,就不由的問,“住哪了?”小旅社條件都不少,但要住好的地方,如今除了類似於一些招待外國人的地方,其他賓館哪怕是國營的,也就那麽一回事了。


    “華僑賓館。”四爺一邊換衣服,一邊說出門的事,“到了縣城給車加油,碰上了也回省城的林玉健,行程都是他安排的。”


    事實上如今這加油的地方,就那麽幾個。


    都趕在縣城那一個地界了,一下車就碰上了剛加完油的林玉健。


    你說這剛認識的大舅子,碰上了都挺驚訝的。


    兩人這一寒暄,把明光一介紹,林玉健二話沒說,隻說跟著他的車,他是東道主。


    三個小時的車程,一進省城,直接就去了華僑賓館。這如今是整個省城檔期最高的賓館,平時卻是隻招待省廳一級往上的領導和華僑。


    別看林玉健隻是一司機,但這司機也叫做生活秘書。作為領導的生活秘書,那願意賣麵子給他的人多了去了。


    這地界被安排進去了,不光是安排進去了,還安排了兩個套間,彼此都很方便。


    明光再是什麽公社主任,從根子上來說,身上還有洗不去的泥腥氣。在這地界他整個就感覺,像是鄉巴佬進城了。四爺自然是如魚得水,吃西餐,喝咖啡,明光覺得倒是跟著這個他開了一回洋葷。


    出門那破吉普也不開了,林玉健給弄了一輛黑色的小轎車,連司機都有。借口就是自己的妹夫不熟悉省城的路。


    明光心說真沒拿著你妹夫當司機,要不是辦的都是私事,也不會隻叫他跟著來。


    四爺接受了林玉健的好意,叫司機帶著在省城轉了幾圈之後,等明光真要拜訪貴人的時候,四爺將司機支出去了,自己還是開了那吉普出來,帶著明光去了療養院,


    明光就不由的又看了這年輕人幾眼,這小子要不是出身所限,真不能想象他將來會發展到哪一步。


    原本想著隻他自己進去就行的事,這回明光心念一動,幹脆將人也帶進去吧。


    到底會如何,端看個人的造化。


    “這個人情可大了。”林雨桐這麽跟四爺說。


    四爺‘嗯’了一聲,明光這人聰明。


    事實上頭一次見麵,彼此留下一個初印象而已,真要是表現的過了,那就過猶不及了,中間這個度的拿捏,沒人能比四爺拿捏的更準確。


    說著話,林雨桐收拾四爺的行李包,東西四爺沒多買,有兩包不怎麽打眼的點心,該是買回來給金老爺子的。


    另外還有一些各色的透明紙包裝的水果糖,得有四五斤重,這玩意如今縣城可能有賣的,不過比較搶手,一般人弄不到。


    但咱也不用這個啊。


    林雨桐拎出來,“又是林玉健給的。”


    四爺踢了鞋躺炕上去了,“你這個堂哥,可精明的很。給了就拿著吧……”不遠不近的處著,就挺好。


    要是去林家沒給好茶好酒,隻怕這回也安排不了這麽體貼。


    當然了,安排是回安排的,但像是華僑賓館,小車帶司機,這是絕對不會有的事。


    林雨桐倒是不急著飼料那事有個結論,她如今關心的是,“……咱兩接下來住哪去?”過了初七,金老二金老三帶著老五,再加上英子和何小婉,去飼養場收拾。林雨桐偶爾也會過去打打下手。


    有那跟金老三金老三關係好的,根本就不用請,不用走親戚的時候,就過來搭把手。


    飼養場的牲口棚子,本來是三麵牆,如今要做一麵,還要再做幾個隔間牆,就需要土坯。打土坯不難,像是金老二,最高的記錄是一天打了一千四百個,頂旁人家四爺壯年的小夥子。隻如今這天,打出來幹不了也用不成。


    怎麽辦呢?


    借!


    看誰家有幹的,不用的,暫時先借過來。等天氣暖和了,抽空打出來,幹好了給人家還上就行。


    這東西隻要出一把力氣就能做出來的東西,不怕誰還不起。因此隻要一開口,那邊連個磕巴都不打,“拉去用吧!”


    不要錢的玩意嘛!真不稀罕。


    有些人知道金老二要用,直接就給拉到地方了。


    才一開工,東西就齊備了。隻用了兩天工夫,這就做起來了。


    飼養場坐北朝南,東一排下一排,東邊的歸老二,西邊的歸老三。中間暫時也不做院牆了,就這麽敞著,等以後慢慢拾掇吧。


    這一排的牲畜棚子,可足足又二十米長,接近四米寬,最起碼得叫牲口在裏麵能翻騰的開才是。如今隔成八米長的房間兩個,剩下的一段長四米,剛好寬也接近四米,這做著廚房也是綽綽有餘的。


    兩個房間盤了炕,廚房了做了灶台,門窗都安裝好,也不過就是五六天的時間。


    四爺回來的這天,這邊已經完工了,炕下燒著火烘幹炕,另外自己也把牆麵重新再粉刷一次。飼養場剩下的石灰,掏了五塊錢跟大隊買了,然後裏裏外外的都粉刷了一遍,瞧著也幹淨的很。


    再把院子整的平整一些,暫時就能住人了。至於說有沒有院牆,有沒有院子的大門,這都是最不重要的事。


    隻要這麽大火繼續烘下去,三五天的時間,差不多久能住人了。


    英子都已經在丈量那邊的窗戶了,想拿舊衣服給窗戶拚出一個窗簾出來。


    剛好金老二又看好緊挨著飼養場的田地,分地的時候把地分在這裏,那就更好了。給院子留個後門,出了門就是家裏的地,便於照看啊。


    多好。


    本來是覺得飼養場有些遠的,從金家走到飼養場,十五分鍾是不夠的。這路程算起來,得二裏地。算是遠的很了。但要是距離自家的自留地近便,那離老宅遠點也無所謂。


    離得遠了是非少,挺好的。


    看金老二急著烘幹的樣兒,估計是想在過了元宵節之後就搬出去的。


    這人家要是搬了,自家不好賴著吧。


    搬哪去呢?


    畜牧站也能住,但其實住在那邊跟住在金家差不多,都是門挨著門住著,不方便。要麽是公社……但一個臨時工,還想單獨占一間宿舍,這個待遇好像有點容易惹人閑話。


    這還真是!


    關鍵是如今沒宅基地。


    就算是有住房,但這房子蓋起來到能住人,怎麽著也得等到今年冬天了吧。


    四爺的手放在林雨桐的肚子上,那時候孩子又才剛剛出生,又要工作又要帶孩子,兩人未必真照顧的過來。


    正商量著是不是去縣城弄套房子,可如今先不說突然拿出那麽多的錢奇怪不奇怪的事,就是縣城的房子,那是有錢也難買到的。


    除非是單位上的房子。


    正想著叫桐桐在畜牧局掛職的可能性,結果一件事暫時打消了四爺的這個想法。


    什麽事呢?


    金滿城正月十五的晚上,看完了各家各戶門口掛著的紙糊的燈籠之後,被‘鬼’上身了。


    如今已經打春了,但晚上還是有些冷。紙糊的燈籠點上一點粗糙的蠟燭頭,說實話,沒有美感不說,看起來確實是有些鬼氣森森的。


    林雨桐和四爺沒興趣。


    四爺陪金老頭下象棋,林雨桐陪著小老太到晚上七點半,小老太要睡了,這才回來。回來就進了西屋,上了炕,坐在婆婆邊上。婆婆在給今年要出生的三個孫子或是孫女縫小被子小褥子,都是今年新分下來的棉花。裏子麵子用的都是自家織出來的粗布。這種布粗糙的很,蓋在孩子身上肯定不舒服。於是這要奶奶的金大嬸將這粗布擱在鍋裏煮,煮完之後拿出來放在青石板上,用棒槌狠勁的砸,砸了再煮,煮了又砸。這都不是三番五次的事,得是十幾次才能做到手感綿軟。桃花娘說,你費那個勁幹啥,我孫女這邊有,先借你們家。


    金大嬸嘴上說:“反正遲早都用的到,以後用的機會還多,先備著吧。”


    回來就跟幾個兒媳婦說:“別的地方省著都行,就孩子這頭別亂省。人家用過的舊的,咱不用。別說現在日子不緊了,就是以前那緊巴日子,我都用別人用過的給咱家的孩子用。我給你們一家拾掇兩套出來,小被子小褥子,你們用完自己洗好收拾好,等老二的時候再拿出來用。咱自己的孩子不醃臢。”又嫌棄桃花娘那邊剛兩歲的孫女,“早產了,我說叫帶孩子去醫院看看,非說不用。沒看那姑娘,脖子挺不住的頭,一雙眼木呆呆的,兩歲了都不會叫人……半傻子似的,我能叫我孫子孫女用她們家的?”


    說實話,她說這話確實是叫林雨桐挺意外的。


    添孩子用別人家的東西,這在如今挺平常的。尿布這些,更是如此。


    但大家都認可的事,到了金大嬸這裏,她卻十分堅持她的。


    新的一套置辦下來,夠做兩床被子的了。給老五娶媳婦,要準備也就準備兩床被子而已。


    林雨桐坐在這裏接過她手裏的活,幫著縫起來。


    她也沒閑著,又去給另外一床續棉花,一邊續還一邊跟林雨桐念叨:“……給孩子的被子,別續的太厚實。不是我舍不得棉花,重了壓著孩子了。別怕孩子凍著,小孩子火氣旺,實在太冷的時候,叫孩子貼著大人睡,都暖和,孩子還睡的踏實……”


    林雨桐應了一聲,她這肚子三個多月了,不是太明顯,但摸一摸還是能摸出來差別的,肚子微微有些凸起了。她聽著,也沒搭話。


    屋裏的氣氛還挺溫馨的。孩子的小衣服小老太和蔡姥姥都準備了不少,夠自己和英子用了。


    金大嬸問的時候,林雨桐就這麽說:“……估計林家那邊也會預備……我娘那人,做事細致。”


    “那我也得準備。”金大嬸一邊忙活一邊道:“別人是別人的,咱自己是自己的。我跟你說,孩子一尿,你就覺得你準備多少都不夠……”


    孩子是個叫人愉快的話題,婆媳兩人說的正好呢。


    結果大門一響,聽腳步聲就知道,是老大家兩口子回來了。


    李仙兒隻在外麵喊了一聲,“媽——我們回來了——”


    金大嬸白眼一翻,鼻子裏應了一聲,就低頭該幹什麽幹什麽去了。


    林雨桐將這小被子縫好,四爺那邊那局棋也到了尾聲了,林雨桐坐在炕上瞟了一眼,就給金老頭支招:“爸,馬跳過去,將!”


    ‘將’字才落下,就聽外麵猛地一聲‘將’!


    然後門簾同時挑了起來,金滿城掐著李仙兒的脖子,眼睛木呆呆的就進來了。


    臉色青紫,目光呆滯。


    李仙兒被掐的都開始翻白眼了。


    這樣子真是有些嚇人,這絕對不是做戲做出來的。


    林雨桐隻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出來了,跟四爺對視一眼。


    金大嬸放下手裏的東西,跳下炕對著金滿城就是一巴掌,“混賬東西,還不趕緊滾!”


    林雨桐就聽見耳朵裏傳來尖細的嗓音,是從金滿城的喉嚨裏穿出來的,“……沒吃沒喝……沒吃沒喝……凍死了……餓死了……”


    金大嬸又是兩個巴掌甩出去,然後叫高聲喊:“老二!老二!趕緊的!你哥叫巷子口的憨娃給纏上了……”


    憨娃林雨桐的記憶了有,前幾年掉到巷子後麵的臭水溝裏淹死了。家就在巷子口頭一家住。


    那臭水溝是原來的護城河。金家的對麵是城牆,城牆外麵是護城河,護城河不通了,慢慢的就成了臭水溝。後來城牆也拆了,成了一排住戶,這些住戶差不多都是沒有後牆的。


    為啥?


    後牆加上,院子蓋嚴實了,就是為了防賊的。


    而這一排,後麵就是臭水溝,誰靠近那裏幹啥?蓋牆也是要費料費力的,既然後麵進不來人,那蓋不蓋的意義不大。


    所以,這些人家的後院挨著臭水溝的地方,長了一些野生的構樹。這就跟後麵的臭水溝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屏障。


    構樹都是野生的,長在院子裏的一冒頭就被砍了,倒是長在臭水溝邊的越發的茂盛。這種樹會有一種果實,到了成熟的時候,有點像是楊梅,紅紅的顏色,吃到嘴裏酸酸的甜甜的。這在物質條件欠缺的年代,別說對孩子,即便是對大人,也有致命的吸引力的。


    憨娃那年十八了,就是半夜餓的受不了爬到他們家後院的構樹上,摘果實的時候的時候掉下去的。那時果實還不算怎麽熟,隻朝陽的那一麵多些。可樹靠著水溝,斜著生長,樹的高處都斜在水麵上。他半夜一個人,仗著年輕手腳便利。但到底是晚上,掉了下去連個知道的人都沒有。


    等第二天人發現的時候,早都溺死在水裏了。


    據說金滿城曾經因為幫憨娃家捎帶了一點東西,晚上去了一趟他家,結果回來就被纏上過。那時候蘇小琴叫原身去看,結果叫小老太給攔了,說那東西還是少接觸的好,就是不叫去。


    也因為如此,大家都金滿城動不動就抽一抽習慣了,真見過他被纏住的事。


    這樣的事林雨桐不知道聽過多少,但卻從來都沒見過。


    四爺也是如此。


    兩人害怕倒是不害怕的,好奇倒是真的。


    金滿城臉上那種顏色,絕對不是化妝化出來的效果,他掐著李仙兒也絕對不是作假的,那手確實是掐著對方的脖子的。何況要是金滿城有理智,絕對不會那麽對他自己的媳婦的,就算想,他也沒那把子力氣。真要打起來,他真未必是李仙兒的對手。


    咋回事呢?


    金老二進來一看,轉身就走,聽腳步跑的有點著急。


    兩分鍾沒到,桃花娘穿著一隻鞋,光著一隻腳就跑過來了。


    再來的就是裏三層外三層圍著的看熱鬧的人。


    桃花娘去了廚房,斷了一碗水一碗麵粉來,又是燒紙,又是念叨,最後又是叫金老二把憨娃的家人叫來。


    “你們過年咋不給孩子燒紙呢?”桃花娘現實抱怨了一聲,接著才道:“趕緊的,叫孩子吃,叫孩子喝,吃完了喝完了就帶回去吧。”


    憨娃的娘是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走吧!憨娃。要啥給娘托夢就行,別再叫打攪別人了。對了!放了你大嫂子……”


    然後林雨桐就見金滿城對著憨娃的娘尖著嗓子叫了一聲‘媽’,手卻緩緩的將李仙兒給放開了。


    李仙兒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後一嗓子就哭了出來,雙手雙腳的連爬帶滾,離金滿城遠遠的。


    林雨桐看見她的脖子裏,確實是有五個清晰的青紫的手指印。


    等憨娃娘一路走一路喊著:“憨娃嘞——回家了——憨娃嘞——回家了——”然後金滿城跟渾身叫抽走了筋骨似的,癱軟在地上了。臉色白的沒有一點血色,掐人中也掐不醒。


    金老二業務熟練了,自己找了白紙折了折,然後拿了炕上放著的做針線活的剪刀,三下兩下的就剪出人形來,放下剪刀,問四爺要了火柴,然後拿著紙人撒丫子就往外跑,不大工夫,就能聽見金老二的聲音,“哥啊——回家了——哥啊——回家了——哥——跟緊我——哥啊——我帶你回家——”


    一路喊,一路燒手裏的紙人,一路往家走。


    進了家門,在門口點上最後一個紙人,這邊金滿城就嗯哼了一聲,醒了!


    還想看的究竟,金大嬸不許了。


    叫四爺跟金老二把金滿城抬到炕上,然後金老頭就拿著一把麥稈,引燃了,在金老二身邊上上下下的用煙熏,再然後是林雨桐和四爺,熏完了就打發三人,“都回屋裏去,晚上起夜記得別出來。”


    弄的林雨桐是一愣一愣的,回了屋子躺下了,都沒明白這是怎麽一碼事。


    說是假的吧,可這造假也不能造成這樣。


    李仙兒嚇的不清,怎麽可能是造假。


    可要不是造假呢?要不是造假就意味著真有那個叫什麽的東西。


    可這東西這不是誰都沒見過嗎?


    那要不然就是金滿城有精神分裂,這個……林雨桐沒學過心理醫學這一類。不知道這怎麽診斷才算是。


    你說活了這麽久了,終於見到自己不懂的了。


    嗬嗬噠!


    覺得有點神奇的感覺。


    林雨桐問四爺:“你更傾向於這是哪種?”


    四爺‘嘖’了一聲:“更傾向……金滿城的心理有問題。”


    許是心理暗示,許是有什麽旁的原因,叫他覺得他有必要被纏上一回。至於說他不可能那麽對李仙兒,這個結論未免就太武斷。李仙兒不管是長相還是性子,金滿城都滿意嗎?對他說話非是罵就是大罵,他就滿意?誰也不是沒性子的人。隻是這個性子隱藏的深罷了。


    隻有真的懦弱,才不敢用真身去反抗,總得找點人無法責怪的理由。


    要是這麽解釋,也不是說不通。


    結果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李仙兒就說了,“……我們想搬出去,你們看你們大哥,這進來出去的都從巷子裏過,誰還沒個回來晚的時候,這要是總這麽纏著,也不是個事……”


    金滿城端著碗愣愣的,也不說話。麵孔蒼白,雙眼無神,嘴唇幹裂,偶爾被人看一眼,還緊張的縮一縮肩膀。


    四爺就跟林雨桐對視了一眼,兩人誰都沒說話。


    金老二眼睛都沒抬,“人家給了連個宅基地,短期內,是不可能再批給咱們家宅基地了。要往出搬,就是那倆院子,都拾掇出來了。”


    何小婉當然是願意搬出去的,娘家那邊確實需要照顧,住在這邊不方便。因此扯著老三不叫言語。這房子要是讓出去,將來再有宅基地,可沒現在這好基礎,可得掏錢從頭到尾自己的蓋的。這可不是小事,不是那三瓜兩棗的不用計較。這根本就是跑出來撿現成的。


    金老二也不說話,咋說?早不說晚不說的,收拾好了來說了。如今那邊搬了鋪蓋就直接能住了。結果老大說想要,老三那邊明顯不想讓。自己能讓嗎?讓了以後就得動英子從她爹手裏拿來的錢了。憑啥便宜自家兄弟花用自家媳婦的錢呢。


    再說了,那邊還有蔡姥姥了,英子急著想把人給接出來呢。這一時半會的,許是三年五年都沒有宅基地,那自己怎麽辦呢?跟自家父母住這自然是沒問題的,但當年說過的,要照顧人家英子的姥姥呢。


    哦!當初沒招贅,媳婦也娶進門了,孩子都懷上了,結果說過的話當放屁了?


    這事吧,他不經講究。


    從當初要拿宅基地,到最後的整修,沒花錢沒花錢,管人吃飯,買木料請木匠,還是把二十塊錢搭在裏麵了。老三給了十塊,算是了了,但自己是搭進去的可不止是十塊錢,還有很多朋友幫忙的人情債。


    這說要就要了?沒這麽辦事的。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鬼,反正是他沒見過。


    老大嘛,高中畢業不想下地的那一回,也是被纏住了,差點自己把自己掐出個好歹來。最後沒辦法,靠著爸爸求爺爺告奶奶的,學獸醫去了,培訓完也確實是不用下地了。後來不順心了,不是厥過去就是抽過去,要麽就是被纏住了,大纏小纏的區別而已。


    外人知道的都是大纏,小纏的時候那就多了。


    這事有些老三老四老五都不知道,隻自己跟爸媽知道。一是弟弟們小,怕驚著他們。二是自家老娘說自己命硬,命硬的人能壓住那些邪祟的東西。


    他也不知道真假,反正這事自己親哥,自己是當真的再辦呢。


    隻別的事都行,要是自己沒結婚,叫自己讓著自己的大哥,那讓了也就讓了。可如今這房子不是自己一個人的,還是英子的。自己憑啥出錢出力之後白送給兄弟,然後自己三五年的等,再花媳婦的錢另外蓋?


    怎麽想這事都說不過去!


    飯桌上誰都不說話,這事就這麽的,徹底給僵住了。


    這事就暫時擱置下了,誰也沒提。


    當天晚上,正睡的香呢,一聲尖細的笑聲嚇的林雨桐一個激靈就醒了。


    睜開眼,隻見外麵火光一片,緊跟著是李仙兒的瘋了一般的救命聲,夾雜著金老三的怒斥聲:“金滿城你少裝神弄鬼,你他娘的想幹什麽?”


    四爺都沒顧上穿棉褲,秋褲秋衣裹著棉襖就出去了。


    林雨桐簡單的套上衣服,跑出去倒吸一口氣,老大老三的房子已經著起來了,金滿城隻穿著一條褲衩在院子裏站著,臉上的表情叫人看了不寒而栗。


    更要命的是,李仙兒跟老三兩口子,還在屋裏睡著呢。


    金老二滿巷子喊人救火,四爺抱著林雨桐朝院子外頭跑,將林雨桐放到巷子裏,“你去奶那邊,這邊別過來。”然後自己又折返回去跑到東屋,先把老爺子給背出來放到門口裏,再去西屋把嚇的腿伸不到褲子裏的老兩口背一個抱一個的給拉扯出來。


    房子都是草房,後麵還緊挨著柴房,一個不小心那就得全燒起來。


    因著家家都是草房,一燒就是一大片,因此救火的人來的迅速,半個小時,火撲滅了。


    還好,隻老大老三的兩間廈房燒完了,老爺子住的東屋屋簷都燒了一點,不礙事。


    何小婉比較能幹,把她房間裏的東西差不多的都救出來了。兩個箱子,兩床被褥,鍋碗瓢盆一套,炕上一揭,管他地上髒不髒的都給扯出來了。


    李仙兒那邊火大,一頭頭發都燒了,耳朵邊上和額頭上燒出了一串泡來。房間裏的東西,那是一件都沒救出來。


    “我的兩百塊……”李仙兒不顧身上的傷,哭喊著她的錢。


    林雨桐想,這錢隻怕金滿城是不知道的。那飼養場改的房子,值個什麽兩百塊。除了打進去的人情,錢一家隻花了十塊而已。


    金滿城一個勁的尖利著嗓子喊著:“不孝子……燒死你這不孝子……”


    金家的人連同滿院子的金家人都沒顧得上他,哪怕是真有鬼呢,這會子也顧不上鬼了,有鬼也得叫人活下去吧。


    看房子裏還有什麽能搶救出來的,都急著搶救呢。


    林雨桐要進來,四爺過去講林雨桐抱起來送出去,“去奶那邊,別過來!”烏煙瘴氣的。


    “你也小心點。”林雨桐朝金滿城又看了一場。不管是真的還是精神有問題,這種人都該敬而遠之的。


    四爺應了,才一轉身,看見被放在門口用被子裹著的老爺子渾身抽搐,趕緊喊了林雨桐,“這事怎麽了?”


    林雨桐過去就搭脈,“嚇著了。”


    說著,就按穴位。真是險,要不是四爺發現,老爺子今晚隻怕就得嚇死過去。


    金滿城那口口聲聲的不孝子,罵的可不正是老爺子。


    所以,老爺子這是信了,以為他爹,那位老祖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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