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民國舊影(57)


    原野從來都不是一個笨人,這些事情前前後後的一思量, 還有什麽想不明白的。他將自己這次在方雲手上吃的虧, 歸納為倭國女人和華夏女人的差異。這場革命, 包括的女性的解放在內的革命,將華夏革命隊伍中的女人變的不再像是他記憶中的女人,她們比男人還要堅毅有韌勁。


    林雨桐後來思量, 也覺得原野從骨子裏應該是對女人輕視的, 哪怕他再怎麽提醒他自己要重視,但是骨子裏的東西是不會變的。她想起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看過的一片報道,說是在日本, 基本很少會問女孩子將來的理想是什麽, 人生的目標是什麽。因為在整個國民的意識裏, 女性自然是要回歸家庭的, 相夫教子, 做個賢妻良母。如果你不了解這個國家的問話,而是去問這些女孩子,她們百分之九十的人會十分驚訝, 然後理所當然的告訴你,當然是做個好妻子好母親。這就是她們的價值觀。女孩子在學校裏,是專門有家政課的,從小學開始, 就有專門的課程教女孩子怎麽做飯, 怎麽縫衣服。到了高中, 課程就更加複雜, 包括縫紉教學,育嬰保健。大學有專門的家政專業,學習如何穿衣,如何設計衣服,如何插花,兒童營養之類的,就是專門培養家庭主婦的。再過上半個世紀都是如此,那麽如今,倭國的女人的地位又該是怎麽樣的呢?原野在這樣一種氛圍中長大,某種認知已經刻在他的骨頭裏了。因此,小看了女人的代價就是如此。


    原野說方雲在欺負他瞎了。


    方雲久久沒有說話,但心裏未嚐不是覺得對方小瞧了她。但即便原野心裏什麽都明白了,但方雲嘴上卻什麽都沒有承認。因為此時,她還不能確定這抓住的人會不會將知道的東西都撂了。要是萬一還有用得著原野的地方呢?她謹慎的一言不發,將飯碗往邊上的桌子上重重的一放:“愛吃不吃!餓死正好!躺在這裏就知道胡思亂想,這就是小林說的,被害妄想症吧。”


    是不是妄想,原野心裏自然清楚。到了這份上,他知道,再藏著掖著,對自己指揮越發的不利,“你去匯報吧。就說我還有很多東西沒有交代。現在我想通了,願意交代了。”


    方雲大踏步走了出去,重重的將門給帶上。直到晚上,才有人來了小院,一聲不吭的押著他就走。


    “方雲。”原野叫了一聲。


    方雲沒有答話,就在一邊默默的看著。


    “你很了不起。”原野又說著一聲。


    方雲朝押著原野的兩個人擺擺手,直到看著人被押出來,才靠在牆上慢慢的滑下去,坐在地上,隻覺得渾身都疲累。一股子從來沒有過的乏力湧了上來,想哭卻哭不出來,想笑心裏卻不是高興。


    “起來……”結巴一把付出方雲:“地上……涼……”


    方雲抬起頭看他:“你也要走了吧?”


    結巴沒說話,隻扶著她坐回炕沿上,“我……不走……主要負責……藥廠兵工廠的保衛……工作……”


    方雲點點頭:“那太好了。這家裏至少還有個人,偶爾還有人能聽我說話。”說著,又想起什麽似得道:“我差點忘了,如今跟以前不一樣了,不是咱們假扮夫妻的時候了。你也不用遮遮掩掩的跟我住在一起了。是要去藥廠還是要去兵工廠?什麽時候走?有空的時候過來坐坐……”


    “方雲……”結巴遞了一碗飯過去,“這幾天都……沒好好……吃東西了……吃吧……我大部分時間……還在家……對了……明天要召開……生產動員會……通知下來了,你得過去,明天……早起……吃了就睡吧……”


    方雲沒吃飯,直接往炕上一躺,閉上眼睛就睡著了。結巴將被子給她蓋上,飯熱在鍋裏。又給鍋下麵添了柴火,重新燒了炕,這才走了出去。


    方雲第二天睜開眼,就聽見外麵傳來劈柴的聲音。等收拾好出來了,就見結巴正在院子裏翻地呢。看見她出來還笑了一下:“吃飯去……出完飯趕緊……去開會……回來幫忙……開荒……”


    她笑了笑,看著天邊露出來的亮色,深吸了一口氣。


    林雨桐此刻手裏拿著方雲拿回來的會議記錄。她一手抱著常勝,一手拿著筆記本,“……要求全邊區今年比去年糧食增產百分之二十……”常勝的手伸過來,急著要抓筆記本,林雨桐也沒看清這是增產百分之多少,借著往下看:“辦法有二,開辟荒地六十萬畝……改良耕種……”


    “七月份起每天菜錢……戰鬥部隊減少一分,邊區各級政府減少兩分,黨機關減少三分,學校減少四分……”林雨桐念到這裏,隻撮牙花子,“咱們主要人員就是學校的學生,看來學校的墾荒任務很重啊,種菜得提上日程了。這個絕對耽擱不得。”


    方雲點頭,誰說不是呢。減少四分就是基本不供應蔬菜了。


    後麵是工業方麵,要求幫助人民群眾發展手工業,這叫林雨桐理解的話大概就是紡織和編織,現有的條件也就能做這麽些了。還要求創辦國防工業工廠,這個林雨桐暫時想不出來,能有什麽工廠在現有的條件下能創立起來的。商業方麵又是發展群眾合作事業又是發展生產合作事業,但現在看著跟自家並沒有什麽太大的關係。


    “要求在一個月之後完成準備工作,以期不失農時……”林雨桐將筆記本給方雲,“一個月……這個任務艱巨啊!”


    方雲點點頭:“這些學生都是基本沒摸過鋤頭的……”說著又想起什麽,“對了!還有農具,沒有足夠的農具!人家都有鐵匠作坊,咱們怎麽辦?”


    林雨桐變不出來這麽多東西來:“跟人家換工吧。看咱們擅長什麽……”


    方雲就笑,學生娃能擅長什麽,她伸手逗了逗常勝,“行了,這事還是我去想辦法吧。以後……白天生產晚上學習,這個沒問題吧。”


    林雨桐僵硬的笑了笑:“……應該沒問題……”吧?


    自己白天得在醫院,這個本職工作不能忘了,抽空還得照顧孩子還得有自己要肯定的三畝地要耕作。晚上還得去給學生上半晚上的課。不用想都知道能累成什麽樣。但大家都是這麽過的。


    這天之後,整個邊區的氣氛都不一樣了。林雨桐從醫院回來,四爺正在自家住的窯洞的上麵的半山腰拿著頭墾荒呢。白元和錢妮也跟著過去了,周圍還有警衛班的人。各人有各人的生產任務。翠嬸抱著常勝在邊上,這孩子粘人,四爺不在屋裏他就哼哼。林雨桐上去將常勝接過來給背在身上,讓翠嬸固定好之後才道:“你去做飯,孩子有我呢。”


    等翠嬸走了,這才蹲下來,收拾地裏翻出來的草根。


    四爺看著她背著孩子這麽一上一下的,心都跟著晃悠了,沒辦法說不叫她勞動,但帶著孩子這樣肯定不行,“你把孩子送下去,給槐子送去。他現在不是能下地了嗎?在病床上看看孩子也行吧。”


    這個應該行吧。


    林雨桐利索的帶著孩子下去,直接將孩子遞給槐子。槐子住院這麽長時間,差不多四爺每天都帶著常勝過來瞧他,因此孩子跟大舅一點也不陌生,槐子一擺手,常勝就笑著伸手要他抱。槐子將常勝接過去,扭頭一看林雨桐是灰頭土臉的,嘴裏的話轉悠了幾圈到底沒說出來,等林雨桐往出走了,才叮囑道:“你悠著點,幹點輕鬆的活計。你那一雙手是活人命的手。”


    事實上大家對林雨桐還挺照顧,警衛班大小夥子十幾個,晚上點著火加班了一個小時,林雨桐的這份地就算是開墾出來了。別人辛苦不辛苦的,林雨桐也不好一一去問,但是四爺的手腕當天晚上都腫了。林雨桐又是給抹藥,又是給按摩,才叫看起來好點,“你也悠著點……”


    “怎麽沒悠著,人家那壯小夥一天能開荒一畝一,我今兒開了半畝都不到。人家沒事,我這手腕……”他伸手晃悠了晃悠,“都不如以前在東北插隊那會子了。”


    “你這身板從前就是個讀書人!”林雨桐端了包子出來,“趕緊吃點,別跟著逞能。”


    結果四爺果然不逞能呢,他帶著白元抱著孩子,到處跑著勘探地形,這一片是醫院學校連同藥廠開荒出來的土地,但是有個問題,就是沒有灌溉的水源。為了不耽擱農時,很多人都是下山去言河裏運水。一人一副扁擔,挑水灌溉。這什麽時候才是個頭。他是看能不能想辦法找到別的水源。


    結果有點差強人意,大家的情況都差不多。個別的地方能找到泉水,或者分支的溪流,那是人家占了地理位置優越。自家墾荒的這塊,就是這樣的條件。


    醫學院的學生多為女生,方雲多方溝通以後,導師不用墾荒,成立了紡織組。請木工組的做了紡織車,手搖的,很快就一人一架。緊跟著宋凱文就來了,強製林雨桐停止勞動,但別人都自給自足了,林雨桐能什麽都不幹嗎?也弄了紡車。有紡車,但現在卻未必有棉線給大家紡,於是各自發揮各自的優勢。林雨桐每天都會編兩個草席子。沒過幾天,邵關山大老遠的趕回來了,四爺也強製取消勞動。但同樣的,他每天早上都會去割上幾捆子酸棗枝回來,這東西野的很,漫山遍野的都是。得閑了,就在院子裏編筐子。


    等槐子能走動的時候,天氣都和暖了。常勝都會叫爸媽了,人扶著他,他也能邁步走了。槐子不是個能在醫院呆得住的性子,一能活動,就從病房裏搬了出來,他的身體要恢複,至少都半年時間。但他不願意在病房待著,林雨桐就叫他直接住過來,住在書房裏,有自己親自照看,對他身上的傷更有好處。


    四爺編筐子,槐子是不會的。他拿著刀在一邊給四爺將枝條上的刺都處理了,然後放在四爺手邊,兩人配合的很默契。


    四月的天,播種完了。可等來等去,老天爺都不見下一滴雨。挑水灌溉,人人肩膀上都磨出了繭子,終於在這天晚上,飄起了雨絲。林雨桐下課從教室裏出來,感覺到掉在臉上的冰涼的雨水,還沒反應過來呢,就聽安來喊了一聲:“下雨了!”


    緊跟著,一個個的跑出來,在雨裏又笑又跳。


    靠天吃飯,就是這樣了。


    這場雨叫人心裏的霧霾一下子清除了個幹淨,林雨桐到家的時候,槐子正抱著常勝喂蛋羹,四爺在書房忙著呢。


    “哥,我來吧。”林雨桐將常勝接過來,這小子還不答應,嘟著嘴嗯嗯嗯的對著槐子,可能真是嘴上虧了他,這孩子對吃的分外執著,隻要碗裏還有飯,他就不停的盯著碗看。都等不到第二頓再熱給他吃。所以林雨桐對這孩子的夥食控製著量,一般都用小的淺口碗,大半碗就行。


    槐子對這孩子特別又耐心,他的病號飯基本都塞給這小子了,“你忙你的去,孩子我看著。”


    林雨桐能忙什麽,趕緊梳洗了,就將鍋裏的野菜饅頭拿出來切成片,用麻油鹽醋拌了,給槐子和四爺一人一碗。酸辣味這麽一衝,槐子還沒怎麽樣呢,常勝先吸溜了一口口水,被刺激到味覺的孩子哈喇子一個勁的往下掉。四爺出來看著就笑,還沒見過哪個孩子這麽貪口腹之欲的。


    三個人正被孩子惹的發笑,白元的聲音就傳了進來,“廖科長來了。”


    廖凱?


    四爺道:“快將人請進來。”


    林雨桐順手又切了倆菜饅頭調了一碗,準備待客用。


    結果跟著廖凱進來的,還有一個人,這人帶著口罩,但林雨桐一眼就看出來她是個女人。槐子整個人都僵住了,她怎麽來了?


    廖凱直接道:“我在外麵守著,隻有四個小時時間。”


    林雨桐將碗給他塞過去,這才將人送出門。


    這女人身上穿著老鄉的衣服,伸手將口罩一摘,林雨桐麵色一變,果然是她——於曉曼。


    於曉曼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她一瞬不瞬的盯著常勝。林雨桐後知後覺的道:“別誤會,這是我兒子。外甥像舅……”


    槐子直接打斷林雨桐,問於曉曼:“你怎麽來了?”


    於曉曼的肩膀都鬆了幾分,“跟著一個來言安考察的華僑團來的。”


    邊區的經濟,基本都是靠著外援維持的。薑重視他在國際上的聲譽,所以,對這些個人或者組織都相當的寬容。當然了,派幾個人混在考察團裏,密切的關注動向,這也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去裏麵坐吧。”林雨桐伸手拉於曉曼,“你跟我哥去裏麵說話。”


    於曉曼搖頭:“不了,就在這裏說吧。”她沒料到槐子會在,“我隻是……不知道該去見誰。”


    沒有親人,因為身份的問題在她的工作和生活中不可能有真心交托的朋友。這裏,是她唯一一個跟她密切相關的地方,有一個可以稱之為朋友的人,因此,她過來,除了交代工作上的事情,唯一的一個要求,就是見見朋友,說說話。


    槐子的出現,算是今晚的一個意外。


    她不敢跟他太多的接觸,怕的就是心裏放不下。將他調離,就是不想受到情緒的幹擾,結果,就這樣突如其來的又遇見了。


    怎麽麵對呢?麵對麵又該說什麽呢?倒不如從一開始就不給自己這個念想的好。


    林雨桐和四爺對視了一眼,這夾在兩人中間可真是夠叫人難受的了。


    槐子將常勝往林雨桐懷裏一塞,“孩子困了,你們哄孩子睡覺去吧。”


    四爺端著碗跟著林雨桐去了裏間,將空間給兩人留下。


    常勝不停的伸手抓四爺的碗,碗裏拌好的野菜饅頭對他有著驚人的吸引力。四爺哪裏敢給他吃這個,隻得背過身,趕緊將東西塞到肚子裏完事。林雨桐撩開衣服給這小子喂奶,這才消停了下來。可外麵一點動靜都沒傳來。


    隻有幾個小時的說話時間,你們倒是抓點緊啊。


    好半天了,才聽到於曉曼道:“你……怎麽了?傷到哪了?”


    槐子看著她,好半天才道,“把我調開,你心裏就平靜了?”


    於曉曼抬眼看他:“我們總是見麵,對你對我都太危險了。你該知道的,中統那些人對內部的監察從來都沒有放鬆過。我身邊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呢。我們見麵,哪怕叫他們看見一眼,你的底細就能被扒出來。而你在京城那邊是掛著號的。留在南邊對你來說太危險了。你要理解我的做法。”


    “理解!怎麽不理解?”槐子深吸一口氣,“可我理解你,你能理解我嗎?你一個人在那種環境下,你覺得我能放心嗎?”


    於曉曼的心像是被什麽撞了一下,自從從家裏離開,第七個年頭了,還是第一次有人跟自己說這樣的話。她的眼睛一瞬間就濕潤了,“我……我能照顧好自己。你不用為我擔心,在後方相對來說能安全一些,要是遇上好姑娘,你也別耽擱了。我的情況你也知道,想要脫身,幾乎是說不可能了。薑的案頭還放著輪持久戰,這本書我也看了。這仗打到什麽時候是個頭呢?五年?十年?或者更久。誰也說不好。咱們也都不小了,別為了我耽擱了你。”


    “當日我說的話作數。”槐子坐在那裏一直就沒動,聽著這話才有些怒意,猛地站起身來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疼的頭上的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於曉曼嚇了一跳,過去扶住他,“到底是傷在哪了?”


    “扶我去書房。”槐子拽著於曉曼的胳膊沒撒手,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林雨桐將常勝都哄睡了,外麵隱約傳來的說話聲也聽不見了,她將孩子安置好,下巴就朝外點了點,“怎麽回事?你說於曉曼真的沒有辦法回來?”


    “等吧。”四爺搖搖頭,“除了等,想不出別的來。”


    “那還得等十年,是吧。”林雨桐一歎,一輩子最好的十年,得在這等待中度過了。


    外麵有客人,她也沒辦法睡。合衣躺下,枕在四爺的腿上,剛閉上眼睛,就聽到若有若無的歌聲傳來。


    “春季到來綠滿窗,大姑娘窗下繡鴛鴦。忽然一陣無情棒,打得鴛鴦各一方……秋季到來荷花香,大姑娘夜夜夢家鄉。醒來不見爹娘麵,隻見窗前明月光……冬季到來雪茫茫,寒衣做好送情郎。血肉築成長城長,願做當年小孟薑……”


    這歌聲清盈盈的,卻聽的林雨桐鼻子一酸,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四爺伸手將她臉上的淚水都擦了,“別哭了,於曉曼可不是孟薑女……”


    “要不不打仗,我哥跟於曉曼多好啊。”林雨桐翻身趴在四爺的腿上,在他的大腿上將臉上的淚都擦了。


    是啊!要是能一直這樣該多好。


    槐子將女人攬在懷裏,伸手一遍一遍的順著她的頭發,滾燙的眼淚掉在他的脖子上,順著領口往下滑,他的整個後背都燙了起來,“別……別哭了。”


    “我不想走了……我真的不想走……我舍不得……”於曉曼的聲音很低,帶著哽咽之聲,“我不怕死,我願意跟著你上戰場去。你不知道,我一個人在那地方整天過的都是什麽日子。”


    怎麽會不知道?


    槐子抱緊她:“那就不走了……”


    於曉曼一下子仰起頭,“我就是說說,我的任務是什麽,我很清楚。你有你的戰場,我也有我的戰場。”她的手順著槐子的衣擺伸進去,在他的傷口上來回的撫摸,“要是我不叫你上戰場,你做的到嗎?”


    槐子給她把眼淚擦了,將她的手拿出來,“別亂動。”


    於曉曼的手又不老實的摸到槐子臉上,“我剛才看見你抱著孩子……要是咱們當時要是能不管不顧的在一起,是不是孩子也都那麽大了。”


    槐子沒有言語,千言無語不知道從什麽地方說去,隻道:“你在那邊,要注意安全。畢竟那裏現在是首府,倭國人的飛機大炮將那裏作為轟炸目標的可能性很大。別叫我跟著憂心。好好的活著,等不打仗了,還有很多的時間……以後我天天在家裏陪你,把耽擱的時間都彌補回來……所以,千萬保重自己。別再說叫我成家的話了,我等你。多久都等!”


    “多久都等?”於曉曼求證的又問了一遍,“十年?二十年?你都要等嗎?”


    “我等你。”槐子深吸一口氣,“要是你願意,咱們就寫結婚申請,好不好?”


    “結婚?”於曉曼不確定的道,“你要跟我結婚?”


    “是!”槐子將她裹在懷裏,“你不是心裏不踏實嗎?不是覺得沒有家嗎?結婚吧。咱們成個家。你活著,我的家就在。我活著,你也有個家。不管什麽時候,都記著,我在家裏等你。”


    家,這可真是個久違的字眼了。自從三省丟了,自己就再沒有家了。一個人這世上飄著,支撐自己活下去的是國仇家恨。如今,要有一個家嗎?


    於曉曼抱著槐子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好……咱們結婚……你要好好的……你好好的我的家就在……別叫我再無家可歸了……”


    林雨桐和四爺淩晨三點被叫起來,做這個證婚人。兩人臉上的表情比廖凱還複雜,這種情況可怎麽整。


    槐子和於曉曼雙手緊扣在一起,看起來十分堅持。


    廖凱撓頭:“按照原則,結婚當然不是不行。但是你們的情況特殊……”這一分開,誰也不知道下次見麵會是什麽時候。而且,敵後的鬥爭比想象的要複雜。“你們等等,我去匯報一聲。”說完,拿著兩份結婚申請就出去了。


    林雨桐拉四爺,然後問槐子:“要不,我們再進去睡會?”


    這是問要不要給他們多一點單獨相處的時間。


    於曉曼擺擺手:“說說話吧。再多的時間,也有走到頭的時候,徒增傷感罷了。”


    林雨桐倒了熱水遞過去,“喝點吧。”哭成這樣,補充水分。


    於曉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想過這裏過的苦,卻沒想到苦成這樣。”說著,就看向槐子,“還習慣的了嗎?”


    槐子笑了笑,沒有言語。


    於曉曼看林雨桐:“他這身體要緊嗎?”


    “傷的有點重,要是再晚點送來,我也無能為力了。”林雨桐倒是沒瞞著,“不過以後,我哥大概會小心的。他等活著等你。”


    於曉曼拽著槐子的手緊了緊,突然出聲問四爺道:“有件事,我不知道跟誰商量。現在借著這個機會我想跟你們商量一下。”


    主要還是想聽四爺的意見。


    四爺看了槐子一眼,這才道:“是大哥給你誇我了吧。有事就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這話叫於曉曼嘴角翹起,然後才正色道:“侍從室要往下分配人員,我也在分配的人員之內。這事我已經向組織匯報了。我現在問這個,就是想問問你們有什麽建議沒有,這個分配在沒定論之前,其實是還是可以操作的。你們覺得我去哪一方麵好一點。”


    將侍從室的人員分配下去,其實就是在各軍團安插了一隻眼睛。


    四爺想也沒想直接就道:“當然是胡綜南部了。連著兩次你都偽裝進入言安,比起其他人你對言安當然是更熟悉一些,也就比別人多了一些優勢。而胡的主要任務就是對邊區,行署就在西按,前沿陣地在渭楠。過了渭楠就是秦北了,離邊區近。掌握了胡的動向,就確保了言安的安全。另外……萬一有了什麽變故,你安全撤離的可能性更好些。”


    於曉曼卻又猶豫了起來,她看向槐子,嘴角動了動不知道該怎麽說。


    槐子笑了一聲,“我不會找機會去見你的,傷好了我就回部隊了。以後部隊開拔到哪裏,這個真是說不準的。其實你在哪裏,咱們的情況都是一樣的。哪怕是你在根據地,我也不可能在這裏久留。所以,安心去吧。我肯定會忍住不去見你的。擅自離開我可成了逃兵了。你隻安心吧。”


    於曉曼都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了。沉默了良久這才道:“那……我回去之後爭取試試。”


    淩晨四點,首長親自過來了,當著槐子和於曉曼的麵給結婚申請上簽了字。並且作為主婚人,當成就叫兩人結了婚。


    槐子和於曉曼麵對麵相互鞠了三個躬,這個婚禮就成了。


    首長跟兩人握手:“結婚了,但這婚禮隻能這樣了。當將來革|命勝利了,我親自給你們再操辦一次。還有……這洞房隻怕也得無限期的延後了。”


    於曉曼抱著槐子的胳膊,眼淚就下來。槐子安撫的拍了怕,這才道:“沒關係,我們都等得起。”


    首長拍了拍槐子的肩膀,卻叫了於曉曼去了書房,還跟四爺打招呼,要借書房十分鍾跟於曉曼談工作。


    林雨桐挑眉看四爺,眼裏的意思是問他兩人談的是什麽。


    四爺低聲道:“應該就是於曉曼之前問咱們的事。她要是能成為胡綜南身邊的釘子,作用要比在侍從室大的多。”


    侍從室的人多,沒有什麽針對性。可在胡綜南身邊就不同了,她從上麵下來,本就是代表薑,是薑派出來的欽差。胡得敬著她,卻輕易不會懷疑她。不管從哪個方麵來看,都更為有利。


    所以,等於曉曼出來,看向四爺的眼神閃過一絲複雜。這一眼,即便什麽也沒說,林雨桐也知道,組織上給她的任務,應該跟之前商量的結果是一樣的,叫她盡量爭取成為薑排遣到胡身邊的一雙眼睛。


    四點半一過,就不能再耽擱了。


    首長先走了出去:“告別吧。我在外麵等你。”


    於曉曼點點頭,回過身來伸手給槐子整理身上的衣服,從衣服領子,到衣擺袖口。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槐子輕輕的抱了抱她:“去吧。我等你。”說著,就伸手給她擦眼淚。於曉曼一把抓住槐子的手往嘴邊放,然後猛地一口咬在槐子的手背上,嘴裏發出嗚嗚的哭聲,槐子就那麽笑著看著,一動也不動就由著她咬。眼淚掉在手背上,混著咬出來的血滴一起掉在地上,好半天她才鬆開嘴,“等我……”


    槐子點頭:“等你!”


    於曉曼這才一把擦了臉上的淚嘴角的血,收了所有的情緒,收腹挺胸大踏步走了出去,再也沒有回頭。


    等腳步遠了,槐子這才瘋了一樣跑出去,可到了院子,他就停住腳步,不能再追了,不能驚動任何人。


    林雨桐撩起簾子朝外看,雨水順著槐子的臉往下流,也不知道那裏有沒有混著他的淚。


    四爺拉林雨桐進屋,“你別管了。進去歇著。”


    他自己卻拿了一瓶酒出來,坐在外麵等槐子。


    林雨桐心裏堵得慌,於曉曼作為女人還能哭,還能脆弱。槐子卻不能,就那麽硬撐著,笑著將心愛的人送走了。明知道那裏是狼窩,明知道她在那地方睡覺都等睜著一隻眼睛,明知道這一去,十年八載大概都無法碰麵。他卻連最起碼的送別都不能。


    她靜靜的躺著,卻也睡不著。能清晰的聽見碗相互碰撞的聲音,四爺陪著槐子在喝酒呢。


    等天亮了,槐子也倒了。林雨桐出去的時候,就見四爺還白元扶著槐子往書房裏去。她跟進去,給槐子將藥換了。回頭看四爺也是臉頰發紅,“喝高了?”


    “沒高。”四爺擺手,卻緊跟著馬上扶住林雨桐的肩膀,身體有點打晃。


    嘴硬!


    林雨桐扶著他回屋,“陪著他就是了,怎麽也跟著喝了這麽多。”


    四爺倒在炕上,卻一把拉住林雨桐,“等到我不能陪著你了,你也要好好的。不管在哪,都要把日子過的好好的,聽到沒?”


    林雨桐拍他:“你別招我!”嘴上這麽一說,眼淚卻一下子就下來了,“好好的,你喝了幾口破酒,招我幹什麽?”


    四爺趕緊拉她:“不說了!以後再不說了還不行,快別哭了。你看看人家於曉曼,再看看你!”


    我怎麽了?還嫌棄上了。


    四爺起身抱她:“咱們不如人家。我不是槐子,做不來撒手的事。你也不是於曉曼,我敢保證,要是換成你,絕對不可能像是人家那樣走的那麽瀟灑。”


    所以說,不是每個人都能當英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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