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舊影(15)


    鐺鐺車開走了。可站的離車特別近的一個女人, 毫無征兆的倒下了。而此時,該上車的人都上車了, 沒擠上車的人也退到一邊的站台下了。徐麗華倒下的時候,周圍是空的!


    林雨桐此時已經坐在騾車,走遠了。耳邊似乎還能聽見巡警的警哨聲,還有周圍呼喝著叫嚷著, 催促著叫救護車的聲音。


    這時候的救護車跟後世可不一樣, 來的可沒那麽快。這一陣騷亂就發生在三十八號門口不足五十米的地方,對於一個特|務老巢, 這個騷亂足以引起足夠的重視。


    林雨桐猜想的沒錯, 在她所乘坐的騾車轉過彎,匯入人來人往的人海中的時候, 三十八號裏快步走出兩個人來查看這邊的情況。其中一個人跟著站長齊恒在酒店門口遠遠的見過徐麗華一麵,等扒開看熱鬧的人群, 看見躺在地上的女人時, 他眼裏的愕然一閃而過。他沒有貿然上前, 而是給同伴使了一個眼色, 就慢慢的從人群中退了出去。之後才撒丫子往回跑。


    “站長!站長!”他來不及敲門, 就那麽直接的給闖進去了,卻正好看到站長快速的將手裏的金條往桌兜裏一扔,然後猛地將抽屜給推回去鎖上了。


    “冒冒失失的,規矩呢?”齊恒皺眉看了對方一眼,“出去,重新來過。”


    “是!”這人低頭應了一聲, 喊了一聲‘報告’。


    “進來!”齊恒坐在椅子上,雙手放在辦公桌上,微胖的身形讓他看上去透著一股子可親的勁。外麵的人見了,誰也不會想到這會是個特務頭子。


    “站長。”門從外麵推開,小夥子顯得有些拘謹。


    “我說小毛啊,你怎麽這麽毛躁啊。”齊恒嘴上批評著,但語氣還算是和順。


    被叫做小毛的小夥子心裏一鬆,趕緊往前走了兩步,“站長,不是屬下著急,是真的出事了。”他不等齊恒問,就趕緊道:“就是您去見的那位徐小|姐。她就在咱們門口不遠的站牌下,如今倒在地上,生死不知。李華正在那邊看著呢。”


    他一口氣將知道的趕緊說了,齊恒反應的半分鍾才有些恍然,他‘蹭’一下站起來,帶的椅子一歪‘砰’一聲倒在地上。“你說的都是真的?”


    “屬下親眼看見的。”小毛朝外指了指,“您聽,救護車的聲音……”


    齊恒斥了一聲:“你怎麽不早說?”說著,就從桌子後麵跑了出來,從門口的衣服架上將帽子拿下來扣在頭上,然後才抓起大衣往下跑。他一邊下樓,一邊將大衣往身上穿,嘴裏也沒閑著,“快去,叫人給警察局打電話,把現場控製起來。”小毛隨便指了一個人去辦事,就又追著齊恒的腳步跑了出去。直到大門外,站在院子裏,還能看見救護車遠去的影子。“快!去醫院!”


    小毛已經將車開過來把車門打開了,齊恒一坐上去,車就順著救護車的路線追了過去。


    一路緊追,一直追到博愛醫院的門口。猛的一個刹車,齊恒打開車門從車上下去,正好看見醫院裏的人從車上抬下擔架然後喊著:“讓讓,這是往急救室去的危重病人。”他心裏一急,看來情況不妙。這麽尋思著,腳下不停,快速的跟了過去。急救室的門緊閉,他隻能在門前徘徊。不大功夫,從裏麵出來一個帶著口罩一身白大褂的大夫,“你是病人家屬嗎?”


    齊恒亮了一下自己的證件,直接問:“病人怎麽樣?”


    其實醫生根本就沒看清對方手裏拿的是什麽證件,但證件上的‘青天白日’徽章卻看清楚了。他也不深問,隻要知道跟病人有關係就好,“對不起,我們很遺憾,搶救無效……病人呼吸停止,已經確定死亡。”


    什麽?


    死了?


    他的腦門一下子就懵了,死在京城就罷了,怎麽偏偏就死在自己門口了呢?


    “怎麽死的?”齊恒看向醫生,“告訴我,是怎麽死的?”


    “突發心疾。”這一聲回答的斬釘截鐵。


    心疾?


    徐麗華有心疾嗎?好像沒有吧。要是有心疾,她家裏也不會叫她做這一行啊。不說別的體能訓練,就隻槍械這一條,她就過不了關。整天聽著槍聲,她那心髒受的了嗎?


    這麽想著,齊恒看向醫生的眼神就有些不善:“你確定是心疾?”


    莫名其妙!


    這醫生冷笑一聲:“人就在急救室,你隻管帶走。看誰能給出不一樣的答案來。”


    齊恒腦門上青筋直蹦,一腳踹開急救室的門走了進去,看見徐麗華躺在急救室的床上,雙眼緊閉,嘴唇烏青,已經沒有半點聲息。但是隻這麽看著,他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得上報!得趕緊上報。但這話該怎麽說才能不把自己給牽扯進去。這事自己也冤枉,是她跑到自己的地盤上,什麽話也沒說隻叫自己幫她點忙。問是什麽事,她也一直回避。問的急了,直接給了自己一根金條封住嘴,隻叫下麵的人盯住一所宅子和一個鋪子。自己想著也不是什麽大事。他這才把人給撒出去了。可是那宅子裏和鋪子裏都沒人了,人早就不在了,能查出什麽。這誰也不賴不是嗎?


    但徐麗華人卻死了,這事就不能完。該查的還得查。


    他回頭看了一眼追進來的醫生:“人我交給你們了,就這麽暫時別動。還有參與救治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在醫院呆著,哪裏也別去?”


    他從醫院出來,直接就回了三十八號。


    李華看著齊恒鐵青的臉色,就知道事情不好了,他忙上前匯報,“現場的人都被帶到警察署了。還有那一趟徐小姐沒趕上的鐺鐺車,也叫人攔住了,包括司機在內的所有人,也都暫時在車上,警察正在盤查,到現在為止沒發現什麽異常的地方。”


    齊恒坐在辦公室,手放在電話聲,回頭看著李華,“那宅子和鋪子在誰的名下,給我查清楚?”


    李華馬上道:“已經派人去查了。”


    話音才落,外麵就有人闖了進來:“房管局那邊說,徐小姐早前就已經將那宅子和鋪子的記錄抽調走了,說是過後還回來了……所以,他們手裏也沒有記錄。”


    抽調記錄做什麽?


    “tmd!”齊恒真是殺人的心都有。


    而林雨桐此時已經回到家裏,將徐麗華包裏的東西都掏了出來。不得不說,這證據做的可真是夠詳細的。甚至包括了在周鎮給票販子金裸子高價買票和在膠州的銀行兌換金條的事。裏麵有尹家分家時的契書和相關人的證詞。從這裏能看出,自己這邊的金錢出入是有些問題的。但這也沒什麽要緊的。畢竟分家這事,誰都有私心。尹震原身在美國的事情是沒辦法查的,因此,分家的時候,尹震說自己沒多少錢了,但這並不足以叫人取信。誰知道是不是藏匿了私財呢。真要抓住這個不放,最多也就是證明四爺人品有瑕疵,但卻也說明不了什麽問題。而房管局的買房記錄如今都在自己手裏,他們是查不出什麽的。唯一能查到的,也就是董藩,這手續是他經手辦的。


    正這麽想著,外麵傳來腳步聲,“是我!”四爺在外麵應了一聲。


    林雨桐本來正要將東西藏起來,見是四爺,就放在手邊沒動。跟著四爺一起進來的還有白坤。兩人坐下,四爺將桌子上的東西看了看,就直接給了白坤:“沒想到她查的果然詳細。錢的事也不怕她查,這些都是桐桐的師傅留給她的。”打扮成叫花子未必就是叫花子。


    白坤點點頭,一個醫術高明的大夫掙多少錢都是合理的。這個沒什麽好懷疑的。


    四爺點了點房產:“也不怕董藩說什麽,就是董藩不說,滬上那邊也知道徐麗華查的是我們。”


    白坤看著後麵的幾頁,這才道:“這美國人確實是靠不住,這麽輕易就被人查出來了。以後你跟那邊掐斷聯係,貨和錢款,我們想辦法來處理。這些冒險的事情,你們堅決不能做了。”說著,就拿出兩張東西來,“你們看看。”


    四爺拿在手裏一看,心就全都放下了,這是兩張出入境記錄的副本。很明顯,白坤托人替他們在出入境方麵動了手腳,這上麵顯示,今早八點,他們兩人已經乘班機飛往香江了。


    最後查到這裏,那事情就算了結了。有懷疑的人了,但是懷疑的人已經不在境內,上哪找去?


    “還有尹家的人,暫時是不能見了。”白坤有些歉意的道,“別怪我們自作主張,這也是為了你們的安全。你的那封家信給我,我想辦法叫這封信原封不動的打回去。”沒人接收,自然就會被退回去。之前的簽收記錄想辦法毀了就是。


    四爺看了林雨桐一眼,林雨桐就去了臥室,出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封信。白坤看了看就收好了:“這裏還是安全的,在這裏生活,別張揚,輕易不會有人查到。”


    事情跟之前預料的一樣,齊恒還真是什麽也沒查出來。查來查去,查到了已經出境的兩個人身上。


    可他們連徐麗華為什麽要查這兩口子都不知道。


    小毛低聲道:“站長,我倒是聽說了一點,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說!”齊恒嗬斥了一聲,“這個時候還有什麽好藏著掖著的。”


    小毛湊過去,“站長,我是聽警察局的朋友說的。聽說徐小姐在滬上的時候,曾經看上了一個有婦之夫,愛的死去活來,結果求而不得,人家不肯離婚娶她,她就抓了人家的媳婦。還說那媳婦是什麽工黨份子。不過最後查了一圈,什麽也沒查到。那媳婦身後也不是沒有背景,聽說把滬上的保安團都給驚動了,最後才逼得徐小|姐將人給放出來。徐小|姐纏著那男人不放手,人家兩口子沒辦法了,滬上沒法子呆了,這才跑了出來。不想徐小姐跟瘋了似得,連那男人的老家都找到了,這才打聽出人家兩口子來了京城。這不,又不管不顧的就追了過來。那兩口子大概是得到消息了,人家惹不起躲得起,這才直接出國了。徐小姐這一著急,一生氣,這心疾……”他說著,就頓了一下,“站長,我覺得這大概真是合理的。要不然,她這麽費勁做什麽呢?要真是工黨,告訴咱們,咱們直接把人給抓了就是了。可她什麽也沒說吧。”


    齊恒想起徐麗華給自己的那跟金條,“這老娘們!真是瘋了。”


    “女人可不就是那樣,愛上來死去活來的。”小毛撇撇嘴,“酒店裏也查了,貴重的東西都沒丟,她從酒店出來也沒給咱們打招呼,就這麽私自跑出來了。其實打個電話,跟咱們要一輛車,這不是更方便嗎?可她沒有,這隻能說明,她並不想叫咱們知道她出門的目的。她的秘書從滬上來電話,說是曾接到京城的電話,是找徐小姐的,而且這個電話還是個男人打去的。可這些徐小姐都沒有告訴過咱們。因此,這真跟咱們沒什麽關係。是她自己選擇隱瞞的!而且,屍體檢驗也已經檢查了幾遍了,身上沒有任何傷痕,就是最後摔倒在地上,也因為穿的厚實,沒有半點磕著碰著,確實是心疾。那這責任還能追究到咱們身上?別說是徐次長的千金,就是委……皇上的公主,那這病也不挑人吧。怪的著咱們嗎?”


    齊恒聽到這裏,就微微點點:“沒錯……”不管是不是這樣,都得是這樣。“但你們也得把眼睛放亮堂一些,一旦這兩人回京城,就給我控製起來。不管怎麽說,徐小|姐是因為他們死的,就是為了給徐家一個交代,也不能放過了。”


    小毛應了一聲:“已經在出入境那裏打過招呼了。從別的地方入境咱們管不著,但隻要從京城入境,那……一準跑不了。”


    “還有汽車站火車站都給我交代下去。”齊恒又吩咐了一聲,“這個態度還是要擺出來的。”


    小毛趕緊又應了,順便送上一個馬屁:“還是站長想的周到。”臨出門又道,“那屬下就叫警察廳這麽跟滬上回複了。”


    齊恒點點頭,‘嗯’了一聲。


    此時,拿到事件先關報告的左中手都有些微微發抖,這裏麵的蹊蹺自己怎麽會看不出來。上次徐麗華就懷疑林大夫對她用藥了,那麽現在毫無征兆的因為心疾死了,會不會也是……


    他將報告看了一遍,裏麵並沒有記錄徐麗華帶去京城的材料。但他知道,徐麗華是帶著材料去的。這意味著什麽,意味這材料已經落到別人手裏了。而這個別人,隻怕就是能悄無聲息的殺了徐麗華的人。


    徐麗華此次去京城要是因為追查工黨,那麽自己這個也曾負責這個案子的相關人員沒有絲毫作為豈不是就是瀆職。所以,這事萬萬不能跟工黨的事由扯上關係。即便不為了自己脫罪,林大夫這樣的人他不想得罪。於是,他迅速的站起來,將警察局上次留下來的關於林雨桐和四爺的記錄全部都銷毀了。誰愛查誰查去!這些材料就當是被徐麗華帶走了,就讓它這麽消失吧。


    煙灰缸裏的火星子剛滅,電話鈴聲就響起來了。他嚇了一跳,但還是盡量沉穩的接起電話:“喂……”


    “左老弟。”那邊的聲音帶著爽朗。是許波!


    “哎呀,是許副團長啊。”左中舉著電話的手緊了緊,“您老兄怎麽有空給我打電話?”


    “你擠兌我。”許波嗬嗬一笑,“誰不知道最忙就數你們警察署了。我們這保安團,就在這一畝三分地上,能忙出什麽來?”他說著,就壓低聲音,“老弟啊,聽說了嗎?”


    這是問徐麗華在京城出事的事。


    “是啊!聽說了。”左中一歎,“徐記者……多年輕,多漂亮,可惜了!要知道她有心疾,我是說什麽也會勸她留在滬上的。你說這滬上青年才俊有多少,怎麽就偏偏看上有婦之夫呢。情深不壽啊!實在叫人扼腕!”


    許波的心一下子就放下了,左中這話算是跟自己統一了口徑,不管誰問,不管怎麽問,都是那句話,跟工黨無關,為的隻有男女私情。


    有了這個說法,徐家再要死咬著不鬆口,未免就太難看了。他家閨女追著有婦之夫不薩沙,這可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再繼續鬧下去,徐麗華的名聲隻怕是要臭大街了。不管他們私底下怎麽查,明麵上是不敢咬著這事不鬆口了。


    等掛了電話,許波挑挑眉:林大夫,能幫你的也就是這麽多了。


    眼看就要過年了,徐麗華的事情也過去一個多月了,除了參與過這事的人還記得以外,別人都慢慢的遺忘了這件事。林雨桐和四爺的生活並沒有帶來任何一點波瀾。這段時間,他們也不是完全不出門,還是會在附近走動的。


    為了讓家裏的生活來源看起來正常,四爺開始時不時的往一些報刊上投遞文章,用的是筆名‘金四爺’。這段時間,差不多每天都有匯款單過來,一兩塊,三五塊不等。但這收入足夠叫人側目了。如今,沒人記得四爺原本叫什麽,可這金四爺的名字卻這麽叫開了。林雨槐在警察署,很容易在登記人口的時候,將四爺和林雨桐的名字換成了‘金思燁’和‘林桐’。有林家這麽多人作保,這個身份沒有任何問題。


    而林雨桐除了免費給周圍的人看一些頭疼腦熱之外,就是晚上去祠堂給一些女娃上課。因此沒人叫她林大夫,卻都叫她‘林先生’。


    快過年了,學堂裏也不上課了。家家戶戶的都開始準備年貨了。


    林母早在半月前就能下炕了,雖然體弱還不能出門,但在屋裏所有的家務活都能搭把手了。此刻,她正坐在炕上用林雨桐之前給的布匹和棉花縫製棉衣棉褲,杏子就掀簾子進來了。


    “你大姐又給什麽了?”林母見杏子提著一個看著不輕的籃子,就放下手裏的針線,問道。


    杏子將上麵的布給掀開,“我大家這段時間給不少人看病,沒收錢。好些人家不好意思,就送了雞蛋小米臘肉什麽的,我姐說他們吃不完,叫我拿回來些。”


    林母一看,半籃子的雞蛋,四五斤臘肉,“這麽多,不好總這麽占便宜的。”


    “我姐說每天給您煮一個雞蛋,養身子的。”杏子笑著,比以前看著開朗了好些,“這肉炒了,給爹下酒。”


    林母坐回去,靠在炕頭歎了一聲,“到底不能總這麽扒拉著你姐和姐夫過日子。”


    杏子的手一頓,“我知道了。這不是我大姐要給,我要不接著,顯得生分嗎?”


    林母低頭沒有言語,這大閨女對她這當額娘的好不好?好!好的人沒話說。不說別的,隻這看病抓藥,就不是個小數目。再加上這段時間,精米細麵的叫自己養著。這要是還不好,怎麽才算好?可就是一樣,對她這個額娘實在算不上親近。來來去去的,很少跟自己說句知冷知熱的話。要說是嫌棄自己這個當娘的吧,那也不是。她對楊子和杏子實誠的很,從這上麵看,應該不是嫌棄自己跟人跑過的事。


    杏子看了林母一眼,就低聲道:“您也別瞎尋思。我姐忙著呢。您看我姐夫那整天寫文章,我姐也沒閑著,我聽楊子說是在翻譯洋文,一本書翻譯出來,幾千個大洋呢。”


    林母睜大眼睛:“那你白天過去給你姐收拾收拾屋子,幫幫忙,叫她忙她的去。家裏這些活計你不用管,有我呢。”


    杏子湊到林母跟前,朝外警惕的看了一眼,這才低聲道:“我姐還說……要是我能考上中學,她還供我念書。”


    林母摸了摸杏子的頭,“你們……碰上我這麽個娘,都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槐子早早的就得掙錢養家,桐桐更是丟了,也不知道這些年她那日子是怎麽過的。楊子和杏子雖說在眼跟前,可是這日子那也是苦水裏泡著的。


    杏子搖了搖林母:“您可得打起精神,我哥還沒成親呢。您這命還是我大姐從閻王殿裏硬給拽回來的……”


    母女倆正說著話,大門就響了。林德海從外麵回來,就嚷嚷著,“人呢?都死哪去了?老子回來了也不知道支應一聲。”


    杏子趕緊出去:“爹,您回來了?”


    “少叫爹!”林德海哼了一聲,“槐子呢?給我找回來。”


    林雨槐剛好推門進來,他跺了跺腳上的雪,伸手搓了搓凍僵的耳朵:“這又在哪喝的酒?我說您這身上還有錢嗎就喝酒?”


    林德海脖子一縮,這酒錢是沒有,但自己不是有了有錢的女婿嗎?所以賒賬還是很容易的。他知道不能繼續這個話題,趕緊打岔道:“別怪老子愛出去,就算老子落魄了,還是有三兩個朋友的。你聽說沒有,上麵好像要把上京的文物全都往南邊遷……”


    林雨槐愕然的看向林德海:“這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這你就別管了。”林德海坐下哀聲歎氣:“那可都是紫禁城裏的國寶啊!這一運走,也不知道能不能運回來,又有多少能運回來?大清國完了的時候,像我這樣的人就該死的。陪著大清國死了倒好了,省的這麽看著受罪。”


    這說的事倒是正經事,但是悼念大清國什麽的,還是免了。


    “您跟我說這個是個什麽意思?”林雨槐掙脫林德海拉扯的手,“這樣的國寶,我還能搶回來不成?那都是軍隊在運輸的。什麽時候起運?走哪條線路,這都是絕密。他們也怕有人搶!不僅得防著想發財的人,還得防著外國人。這東西,一旦上前去打聽了,那不用廢話,就是一個死字。連辯解的機會都不給留,直接就用槍給突突了。”


    “那就這樣看著被運走了?”林德海眉毛都立起來了,“這一運走,可就回不來了!”


    林雨槐從西屋出來站在堂屋門口,這才沉聲道:“國寶不光您看重,誰都看重。我娘當初帶走的鐲子,曆經了十四年,不是完好無損的回來了嗎?是咱們的,總會回來的。”


    但跟林德海反應一樣的人,還是占了了大多數。隨後的幾天,京城各界輿論嘩然。到處都是反對的聲音,更打出了‘誓與國寶共存亡’的口號。幾萬的搬運工罷工,堅決反對將文物運出京城。


    四爺看著報紙搖頭,“聽白元打探了消息,有人去琉璃廠找老師傅學習怎麽怎麽給文物打包。這事更改不了的。”


    林雨桐還沒有說話,外麵就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她起身去開門,見門口站著的是縮頭縮腦的林德海,“您老這是?”


    “姑爺在家沒?”林德海懷裏也不知道抱著什麽,低聲問林雨桐道。


    林雨桐點點頭:“在呢?您……”


    “那你趕緊讓開。”林德海急著往裏麵去,“我找姑爺有急事。”


    林雨桐隻得將位子讓開,放他進門。她將門又關好,等進到屋裏的時候,就見桌上放著一隻筆洗,林德海指著那玩意,“……你看看,是不是好東西?說是宮裏麵流出來了……正經的汝窯……宋代的!”


    “您多少錢買的?”不等四爺說話,林雨桐就接過話茬。她也沒仔細看東西,但就憑如今對那些國寶的重視,宮裏的東西絕對不可能外流出來!就算真弄出來了,也不可能輪到林德海手裏。不用說,這肯定是上當了。


    林德海伸出兩根手指,“兩百塊大洋。怎麽樣?這玩意要是放在識貨的人眼裏,二萬都止不住,能賣出五萬去。這回咱們可是走了大運了。”


    林雨桐心裏‘嗬’了一聲:“您從哪來的兩百大洋?”


    “我沒有,但是你有啊!我姑爺有啊!”林德海一副你占了便宜的樣子,“要不是我這張老臉,人家能隻讓我打個借條就把東西叫我拿回來?”


    我說呢!


    “你給人家打欠條了?”林雨桐輕笑一聲,“這東西能值兩萬,人家幹什麽兩百賣給你!他傻還是你傻?”


    “噯……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林德海一下子就從凳子上站起來了,“論起別的我會打眼,論起這古玩,你老子這雙招子,就沒出過差錯。”


    那你怎麽就混成現在這德行了!


    四爺擺弄著手裏的東西,“嶽父啊,你老的眼光確實沒問題,這確實是宋朝的汝窯,之前吧,也大概能值兩萬,可是你過來瞅瞅,這三足有兩足都是後黏上去的。這玩意啊,如今也就值個二十。人家肯兩百賣你,那是有十倍的利。”說著,把東西放下,“這次可是真打眼了。”


    古玩這東西,講究的是買定離手。出了門可就不興反悔了。


    林德海被四爺說的一愣,將筆洗拿在手裏掂量,又伸手將那其中的兩足掰了掰,還沒怎麽用勁了,這兩足就掉下來了。接口處有非常明顯的粘合之後的痕跡。


    “王八蛋!”林德海頓時暴跳如雷,“他娘的,他忘了之前怎麽跪在我麵前讓我允他進咱們家的鋪子當學徒的。如今給老子玩這一手!”


    四爺看了林雨桐一眼,林雨桐隻得進裏屋去,出來就拿著一捆子錢,“這是兩百,打眼就打眼吧。先把人家的錢還給人家。”


    林德海麵色漲的通紅,“不用!老子……老子找他去!”


    說著,也不看林雨桐遞上來的錢,直接將東西往懷裏一揣,急匆匆的就出去了。


    林雨桐沒辦法,隻得趕緊拿著錢追到了林家住的廂房。


    “姐?”杏子將手往圍裙上一擦,“有事?”


    林雨桐左右看看,“阿瑪呢?沒回來?”


    “沒有啊!”杏子朝外看了看,“怎麽了?出事了?”


    林雨桐哎呦了一聲,“這可是糟了!你趕緊去找大哥,叫他去瞧瞧阿瑪去。這老頭子可別在外麵惹出事來。”


    杏子應了一聲,圍裙也沒解,就急匆匆的出門了。


    林雨桐和四爺是沒辦法去琉璃廠的,畢竟之前那裏有鋪子,董藩在那一片也有產業,叫人瞧見了難免又是事端。


    卻說林德海大門就冷靜下來了。規矩自己當然懂了,自己好歹是個爺,這壞了規矩的事是堅決不能幹。但叫自己咬牙將這悶虧吃了,這事也不能夠啊!


    一個人蹲在避風的角落,這欠了這麽些錢,家裏不好交代。要是叫自己那煞星兒子知道了,這事沒完啊!欠著酒館的錢也就罷了,可欠著翠紅樓這妓|院的錢,就有些說不過去了,這就不是爺們幹的事。上回答應劉寡婦的銀鐲子還沒買,這都是債!原想著給姑爺帶點財,淘換一件好東西,自己這點債叫姑爺替自己還了,也能張開嘴。這古玩一行就是這樣,隻要過手做成的生意,好歹得給這中間人一點抽成潤潤手。這也不算是白要姑爺的錢不是。如今這下折子了,錢是越欠越多了,這姑爺就算給自己還了債,可回頭自家那姑娘可就直不起腰了。他狠狠的甩了自己一個耳光,自己這爹不能這麽當,虧心呐!


    可如今該怎麽辦呢?他拿出懷裏的筆洗,翻騰著看。


    最後咬咬牙,將東西又往懷裏一揣,直接往琉璃廠去了。


    琉璃廠裏的人來來往往的,熱鬧的很。他站在路邊上,來回的打量著過往的行人,猛地,瞧見一個人從一家鋪子裏出來,直接上了一輛汽車,然後看著這倆汽車朝自己這邊開了過來。他一咬牙,先退回巷子裏,然後猛地從巷子裏跑了出去,人跟汽車在接觸的那一瞬間,林德海隻覺得五髒六腑都移位了。然後身體就飛了起來,重重的落在一邊的一家賣舊書的攤子上。


    周圍的人響起一陣驚呼之聲。


    林雨槐追過來的時候就看見林德海被撞的飛起來的一幕,他的心跳在那一刻都幾乎停止了。這爹雖然不靠譜,但到底是親爹!


    看著林德海嘴角溢出來的鮮血,他眼疵欲裂,衝上去將人先扶起來,“阿瑪!阿瑪!”


    林德海將懷裏的筆洗拿出來,都碎成幾片了,他抬手指著那車:“賠!叫他賠!兩萬塊……宋朝……汝窯……三足……筆洗……”


    這琉璃廠轉悠的,可都是玩家,眼力好的自然不在少數,一打眼看,就知道這人說的沒錯,這確實是汝窯的碎片。


    “可惜了了!”不少人都發出一聲惋惜的輕歎聲。


    林雨槐眼睛一閃,自家這老子是個什麽德行,自己當然清楚。見他揪著這玩意一說話,他心裏就有譜了,這八成是要坑人。這是看準了人家有洋汽車坐,出得起這份價錢。可有錢怎麽了?有錢就得被你這麽坑啊?不是這麽個道理!


    他一把抱起林德海:“這不是人家一家的錯,您也有錯。碎了就碎了吧。咱們先去瞧大夫。”


    林德海能被氣死!老子這一下不是白撞了!他想說話,可是胸口悶悶的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周圍人見這小夥子真打算走,心裏難免就給林雨槐貼上了一個‘老實’的標簽。貴重東西碎了不用賠,人傷了也沒說醫藥費,上哪找這老實人去?


    “等等!”此時,車門打開了,從上麵下來一個穿著皮草大衣的女人,她朝停下來的林雨槐笑了笑,伸手遞過一張紙,然後微微鞠躬:“小小意思,算是補償。”


    這是一張銀行的支票,林雨槐認識。


    可叫林雨槐在意的不是這麽一張支票,而是這個女人她遠遠的見過,那是在倭國商社的門口,她穿著一身和服。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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