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月(37)


    婚禮簡單而熱烈。一把瓜子,一把花生,兩個水果糖,一碗粗茶。一樣的賓主盡歡。


    這個年代,除了幾個大城市,開始時興起三轉一響三十六條腿之外,別的地方,還真的很樸素。結婚幾乎是不用什麽成本的。衣服隻要幹淨就好。沒有東西招待,給客人一碗清水也沒人會覺得寒酸。大家不會計較,不會攀比。羨慕肯定有,但嫉妒還真不至於。


    有時候別看穿的體麵,也許一身衣服都是借的呢。那時候出門借衣服,不是丟人的事。雖然也會有比較愛占小便宜的人,將衣服借去,不穿兩月都不打算還。但多數人還拉不下這個麵子。


    林雨桐在靠山屯就聽說過一件事,一個小夥子出門相親,借了人家的一雙解放鞋穿。能穿起解放鞋的,都不多。所以,好容易能穿上了,怎麽也要抓緊時間。為了多穿一會借來的鞋,他晚上睡覺的時候也不脫。


    他娘說:“睡覺咋不脫鞋呢?”


    小夥子就悶聲道:“看娘你說的,這鞋明天就得還給人家,不抓緊穿,就來不及了。”


    林雨桐聽說的時候,覺得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婚禮從開始到結束,也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等回到屋裏,就開始有客人陸陸續續的來。洋瓷盆子,洋瓷缸子,熱水壺,這都屬於大件。連長,指導員還有團長政委叫人送來的,就是這幾樣。另外連裏給送了鏡框子,剛好將結婚證和結婚照放進去。其他的,送什麽的都有,一雙襪子,一副手套,兩尺布,這都屬於關係親近的人家。稍遠些的就送點自家的土布,或是幾個雞蛋,一碗玉米麵。


    林雨桐事先在堂屋的案板上擺著花生和瓜子,用麵袋子裝著的半袋子,等到了晚上人走幹淨的時候,已經吃完了。倆碟子糖,早就被孩子們分刮幹淨了。


    有幾個女知青走的晚,幫林雨桐將外麵打掃幹淨了才離開。


    本來有幾個小子要鬧洞房的,不知道四爺說了什麽,一個個笑嘻嘻的又跑了。這個時候鬧洞房不像是後世有些人那樣玩的過火。這時候最出格的鬧法也不過就是讓新娘用牙咬著糖塊,叫新郎咬下新娘嘴裏露出來的一半下來。就這樣,大多數人都覺得難為情。尤其是剛當上新郎官的小夥子,不敢碰觸新娘子的嘴唇,隻輕輕的在外麵咬一點皮下來。這也算是過關。還有更多的人,則是連這樣也不好意思。大家推推搡搡的,將新人往一塊推。兩人身體碰觸一下,就相互漲紅了臉,眼神一對,就都羞澀的低頭,然後閃電的分開。


    更正常的鬧洞房,則是讓新娘新郎唱歌。不肯唱,也好辦。叫新郎背著新娘在新房裏轉一圈。


    這可比後來那些動不動就脫了新人衣服的行為文明太多了。


    這不僅僅是一種文明,更是一種禮儀,一種尊重。


    其實,有很多美好的東西,應該傳承。它們是純粹的,高尚的,也是脫離了低級趣味的。


    等人們把惡俗當成了有趣的時候,再回頭看看,才會發現,這樣質樸的品質,是多麽難能可貴。


    林雨桐覺得,她喜歡這一代人,這一代人吃苦耐勞,樂觀向上。正是這樣的經曆,叫他們成為了這個國家往後飛速發展的脊梁。


    我們應該向這一代人致敬。


    等客人走了,倆新人終於可以入洞房了嗎?


    老夫老妻的,不著急。


    餓了一天了,肚子要緊。


    大紅的嫁衣一脫,林雨桐就開始挽袖子。“想吃點什麽?”想整點浪漫的,好似也不容易。


    四爺跟著脫了外麵的新衣裳,“我給你燒火,麵條就行。”


    用雞蛋和麵,順手炒了肉臊子,一人一大碗臊子麵,就著麵湯,吸溜到嘴裏。這就是新婚晚上的幸福。


    “該包幾個餃子的。”吃完了,四爺才這麽道。


    林雨桐想起大清的婚禮,總會問新娘子‘生不生’,他是遺憾這個吧。


    林雨桐附在他耳邊,輕聲道:“生生生!”說完,看著他,“好不好?”


    四爺一把將人摟在懷裏,“才說了三個啊。”


    三個不少了親!


    趕在計劃生育以前,能生出三個來,咱們就算是了不起了。


    四爺笑了,手從棉衣裏伸進去,特別熟練的解開裏麵的扣子,在她耳邊道,“……也想了吧。”


    老夫老妻了,沒什麽害羞的。林雨桐十分誠實的點頭,“……快點……”


    嶄新的身體,帶來不一樣的刺激和溫情。最開始的不適應,讓她覺得年輕一次真好。


    年輕的身體,配上老司機的技術,還有相互之前的默契,感覺棒棒噠。


    摟在一起,聽著寒風呼嘯,風卷著雪打在窗欞上的聲音,覺得安心極了。


    “……對爺……失望嗎?”四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林雨桐迷迷糊糊的搖搖頭,“棒極了。”


    緊接著,就聽見四爺輕微的歎氣聲,然後是輕笑聲。


    過了好久,久到林雨桐覺得自己肯定睡著了的時候,才猛然懂了四爺問這話的意思。


    他是想問,如今的他,叫自己失望了嗎?


    變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普通人,過著普通人的日子。不再是以前一言九鼎。不能再像是以前一樣,一句話就能將自己喜歡的所有東西,叫人捧在自己的麵前。


    他在問,這樣的一個普通的人,叫自己失望了嗎?


    林雨桐的心一揪一揪的疼。手臂纏在他的腰上,“爺沒聽過一句話嗎?”


    四爺‘嗯’了一聲,帶著幾分詢問的意思。


    “跟著當官的做娘子,跟著殺豬的翻腸子。”林雨桐輕聲的笑,“這叫夫唱婦隨。”


    四爺將她往身上摟了摟,又輕輕的‘嗯’了一聲,這一聲,是帶著幾分笑意的平和。


    林雨桐閉上眼睛,心裏想著,這個‘夫唱婦隨’大概也會被人批判吧。覺得女人依靠男人,完全沒有現代女性該有的自立自強。


    其實‘夫唱婦隨’和‘婦唱夫隨’都沒什麽太大關係。男女結成夫妻,生了孩子,組成了一個小家。那麽兩個人就如同銜泥築巢的燕子一般,所有的辛苦,所有的勞累,都是為了這個小家。為了將日子過的漂亮。不管是誰,都是為了這個家而忙碌和辛苦。過日子嘛,非要較勁比一比誰比誰強嗎?家之所以溫暖,是因為我們在家裏,會因為愛而退讓,會因為愛而包容,會因為愛選擇犧牲與成全。


    我們的家裏,都有一個這樣的母親。而我們,也許會成為母親那樣為了孩子而堅守與犧牲的女人。


    她想,哪怕如同這世間最普通最平凡的夫妻一樣,她也甘之如飴。


    這一覺睡的很沉,睜開眼睛時,窗簾已將拉開了一角了。有點寒氣隔著窗戶衝了進來。爐子裏的火燒的很旺,想必四爺起來添柴了。


    “出不了門了,雪太大。”四爺靠在炕頭,給林雨桐將被子拉的再嚴實一點。


    原來時間還早,外麵的亮光是雪反射的光。


    林雨桐瞬間就清醒了,“咱們這房子沒事吧?”


    “安心睡。”四爺按下要起身的她,“連耿叔那邊的馬棚子都結實的很。這裏的冬天是什麽樣,大家心裏都有數。建房子的時候,都考慮進去了。再說了,這屋子都是沒幾年的新屋子。結實著呢?”


    也是!


    都說瑞雪兆豐年,這似乎真的是一個豐收的年份。沒兩天,四爺在連部裏,接到了縣城王叔的電話。電話裏,他小聲跟四爺隱晦了提了一件事,那就是勞改農場那邊有了消息,徐老爺子,可以在一定的範圍內獲得一定權限的自由。


    雖然這個自由加了一長串叫人不懂的限製條件,但卻是這些來,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天邊似乎都露出了一線的曙光。


    “這是個好消息。”四爺念叨了一聲。


    如果徐老爺子的問題有了進展,那麽,印長天的問題,隻是時間的問題。


    連裏的年輕人,圍著錄音機聽新聞。時而在一起竊竊私語,時而相互激烈的探討著什麽。


    四爺卻將上次回北京,從林雨亭那裏帶回來的整套課本給翻了出來。


    林雨桐有些驚悚,“……這是……?”


    “沒聽廣播嗎?”四爺敲了敲錄音機,“……教育工作也要整頓了……這就是一個希望的種子,一旦種下去,就會生根發芽……不管經曆怎樣的艱難,也擋不住這個勢頭。人才斷層……再加上,已經有一千萬的知青轉移到了農村……這就是一股強大的洪流,誰也抵擋不住……也許咱們回去的日子不會太遠了……”


    是的!很多有眼光的人,從這次d的複出中,嗅到了不一樣的契機。


    如一粒深埋泥土的種子,終於迎來了甘泉的澆灌,它在積蓄力量,終會有一天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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