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的精裝已經上市了。這是精裝本裏的番外,熊窩連載的比較快些。為了讓買過平裝的同學也看到這個番外,所以也會發在博客上,這樣買過的同學就沒必要再買精裝了:)另外,花神的連載在熊窩繼續進行中——


    走出那家醫院時,天色已近正午。流夏抬起頭望了望天空,暈黃的日光在雲層後若隱若現,像是拚命想要衝破流雲的束縛卻又無能為力。


    “宮小姐,你已經懷有三個月的身孕了。”醫生剛才的話還在她的耳邊嗡嗡回響著,仿佛蜜蜂在空氣中撲騰翅膀所發出的聲音——


    這是那個人的孩子。


    所以流夏,在可以離開我的時候,千萬不要回頭。


    絕對——不要回頭。


    這是那個人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的,她沒有回頭。即使預感到自己會失去他時,她也沒有回頭。飛機離開羅馬上空的那個瞬間,她以為所有和他相關的一切從此都會被埋葬在心底。


    可是,此刻出現的這個小生命卻將她再次卷入了時間的漩渦之中,早已被封存的往昔種種重新如潮水般奔湧而來。攜帶著快樂,痛苦,傷害,感動,攜帶著生命中失去而無法挽回的珍貴,攜帶著一個人能夠付出的最真摯的愛意,攜帶著那些她還來不及細細體會的情感。


    波西塔諾森林裏在藍天下認真畫著雛菊的俊秀少年;


    雛菊盛開的花園裏和她暢快談論著古典藝術的名門紳士;


    衝入爆炸的廢墟中和她緊緊而擁的那個率性男子;


    為了她的夢想不惜下跪求人的高傲伯爵;


    以及,為了得到她而不惜使用強迫手段的——黑手黨首領。


    有時連她自己也分不清,她所認識的他究竟是哪一個。就像是透明的鑽石,看似堅硬冰冷,可每一麵都會隨光線不同而散發出各異的色彩。即使是黑暗也無法遮掩它本身具有的真正光華。


    他的愛,正如同蝕骨的毒藥,在不經意間一點一點將她蠶食。毒藥永遠都有華麗的外表,魔鬼往往比高貴的天使更能引誘世人。


    她也不例外。


    隻是,在被他誘惑的那一刻,失去他的命運之輪也同時開始啟動。


    或許,在這一刻,她就已經明白了。


    人生的種種,不過都是按照著命運的軌跡而行。


    命中注定她會和他相遇,所以命運安排了她再次來到意大利;


    命中注定她會和他相識,所以命運安排了她來到那座城堡;


    命中注定她會和他相離,所以命運安排了朋友手足的相繼消逝;


    命中注定她無法和他相忘,所以命運又安排了這個孩子的來臨。


    所以,她要留下這個孩子。


    這個隻屬於她和他的孩子,這份上天所賜讓她永遠都不能忘記他的禮物。


    就在她快要走到小區的時候,一輛黑色的轎車忽然在她身邊停下。車子裏的人搖下了車窗,朝她露出了一個友善的笑容,“是宮流夏小姐嗎?


    流夏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著這個說著一口流利英文的外國青年。他有著一頭漂亮的金色頭發,但那種金色,並不是提香筆下的暖金,而是一種泛著冷冷光澤接近於銀色的淺金色。他的那雙墨綠色眼睛彎成了好看的形狀,笑起來令人如沐春風。


    “你好,流夏小姐。我是馬修。”像是想要提醒她什麽,他又笑著補充了一句,“西西裏的馬修。”


    她的瞳孔微微一縮,身體驀然僵在了那裏。


    從阿方索和羅密歐的口中,她曾經不止一次聽到過這個厲害角色的名字。


    隻是沒想到,對方會這麽年輕。


    更沒有想到,這個人竟然會出現在中國。


    “流夏小姐,能不能上車聊聊?”馬修的笑容說不出的清爽明淨,甚至有種讓人覺得拒絕了他就是在犯罪的負疚感。


    盡管不知對方的來意,但逃避總歸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流夏隻是稍稍猶豫了一下,就打開車門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以前我也曾聽老大提起過你,不過見麵倒還是第一次。”他彬彬有禮地朝著她伸出了手。


    聽他突然提起那個人,她的心沒來由地一痛。但出於禮貌,她還是一臉平靜地握住了他的手。青年的手非常有力,就像是要將一切權力都緊握在手裏那麽的有力。


    車子開到了不遠處的一個地下車庫。這個車庫因為收費昂貴,所以平時並沒有什麽人光顧,無疑成為了一個談話的好地方。轎車的深色玻璃遮擋住了外界所有的視線,更是相當於雙重防護。


    “老大的事,我很抱歉。”馬修在沉默了幾秒後開了口。他標準的倫敦口音帶著一種獨特又奇妙的韻感。


    她迅速垂下了眼眸,“馬修先生,我想你專程來中國,並不是隻為了說抱歉吧。”


    馬修的眼中飛快掠過一絲微妙的神色,“不錯,我這次前來是為了另一件事。”說著,他從車後座拿出了一個油畫筒,“老大出事前派人將這個交給了我,說是將來一定要轉交給你。”


    她用顫抖的手指打開了那個油畫筒,隻展開了一點點,就立即將它重新放了回去。


    那是提香獨有的暖金色。


    那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花神。


    一瞬間爆發的悲傷洶湧而來幾乎要吞沒了她的全部意識,無可遏製。無法逃避。原來悲哀的極致不是在於令人失去了什麽東西,而是在失去後才真正明白那樣東西對於自己的意義。


    如果時間可以倒退到那天清晨,如果當時她像羅得的妻子一樣回頭……即使知道自己會像那個女人一樣變成鹽柱也要回頭,一切是不是會改變呢?


    或許悲劇之所以成為悲劇,就在於它的無可挽回。


    “對了,還有這個。”他又遞過來一個牛皮紙信封。


    她遲疑了一下,緩緩地拆開了信封,隻見裏麵是一份厚厚的文件。


    “這也是老大讓我轉交給你的。”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是希臘米洛奧斯島的轉讓文件。這個小島,現在屬於你了。”


    她的目光定定落在了那個產權擁有人的名字上——liuxiagong。


    不知為什麽,腦海裏忽然想起了某一天她和瑪格麗特聊天時的對話。


    “老師,將來等你成了一個大畫家之後想要做什麽呢?”


    “我啊,就把賺到的錢用來買一個地中海邊的小島,夏天的時候就去島上度假,每天就吹著海風曬太陽,什麽事也不幹。”


    “真是個讓人聽了沒動力的理想。”


    “喂,別打擊我好不好……”


    “流夏小姐?”馬修那帶著倫敦腔的英文一下子將她拉回到了現實之中。


    她動了動嘴角,扯出了一個悵然的笑容,“他倒是……將一切事情都交待的清清楚楚。”


    “或許很多人都認為這次老大太過衝動。但接二連三失去最重要的人,自己又偏偏無法為他們報仇,這種痛苦和絕望不是常人能夠理解的。或許老大覺得,這才是最有效的方式。“他頓了頓,“而事實證明,包括米蘭特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料到老大會采取這麽極端這麽直接的方式。”


    她抬起了頭盯著他,像是費盡了全部力氣才擠出了一句話,“那麽他的後事……”


    他的目光微微閃動,沉吟了幾秒才低聲道,“這次的爆炸實在太過慘烈,所以現場的很多屍體都無法分辨……不要說老大,就連米蘭特也……我們這邊是不可能向警方提供dna對比的,相信瑪德琳娜她也同樣會這麽做,所以那些警察無法得知更加詳細的情況,更加不清楚雙方死亡的究竟是哪些人。那麽洛倫佐伯爵的身份就不會暴露……”


    “我知道了。”流夏飛快打斷了他的話。她怕再聽下去,自己故作鎮定的偽裝就將不複存在。


    “那就請收下這樣東西吧。”他將文件遞到了她的麵前,“就算是為了讓他能了無牽掛地去接受審判。”


    “接受審判?”她那如黑色蝶翼般的睫毛劇烈顫動了一下。


    “我們這樣的人,死了之後難道還奢望上天堂嗎?自然是去地獄接受應有的審判。”他輕輕笑了起來,“也許不久,也許明天,也許就在下一秒,我就會步他的後塵。”


    他那清爽明淨的笑容似乎隱隱有些無奈,有些惆悵,但更多的是無法回頭的執著。


    “謝謝。”她伸手接過了那份文件,“那麽,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


    他笑著點了點頭,“老大交待的事情,我也算是完成了。”


    流夏沒有再說什麽,默默將文件放進了包裏,就在這時,她忽然感到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瞬間襲來,不由捂著嘴幹嘔起來。


    “原來你……懷孕了?”他的聲音非常柔和,可不知為什麽卻令空氣瞬間變得微冷。


    流夏猛的抬頭,隻見他的那雙墨綠色眼睛就像是深不可測的潭水,讓人無從捉摸他此刻的情緒。她心裏一驚,驀然想到了一件被自己忽略的事。現在阿方索不在了,眼前這個男人多半已經替代了阿方索的位置。可如果這個時候出現了阿方索的孩子,那麽對他來說或許也會成為一個潛在的威脅……想到這裏,她整個人仿佛都沉入了深冬的湖水裏,一股寒氣從心底冒出,迅速漫延到了四肢百骸。


    像是感覺到了她的變化,他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明意味的笑容,“懷了身孕的女人更要好好照顧自己。請早些回去休息吧,流夏小姐。”


    流夏半信半疑地看著他,確認他並沒有什麽舉動後才小心翼翼打開了車門。


    就在她下車的時候,聽到他那溫和的聲音再次傳來,“再過兩個月,我的妻子也會為我生下一個女兒。”


    她轉過頭,在那雙墨綠色的眼眸裏看到了無法偽裝的喜悅,和充滿希望的光芒。


    緊張的心情就在那一瞬間釋然,她放下了自己的戒備,頭也不回地朝著出口走去。


    因為她知道,身後的那個男人——


    此刻,隻是一個即將成為父親的男人。


    ***


    時間總是如指縫的流水般匆匆而過,一轉眼寶寶已經在流夏的肚子待了五個月了。身材嬌小的她穿上寬鬆的衣服,看上去怎麽也不像是個孕婦。


    像往常一樣去醫院做了例行檢查之後,她就讓陪同的母親先回家了。在坦白懷孕這件事前,她以為必定會被父母嚴厲指責一番,沒想到父母那麽輕易地原諒了她,並且當仁不讓地承擔起了照顧她的職責。


    比起這些,身為父母更關心的是女兒的身體。


    或許,這就是血濃於水吧。


    路過花店的時候,流夏被窗前擺放的那一大束藍色鳶尾吸引了。這種花在這座城市裏並不常見,倒是在意大利的時候,她偶而會在花市裏見到。代表著宿命中的遊離和破碎的激情的藍色鳶尾並不是適合送人的花,也因為花期的短暫,更是難以得到大多數人的青睞。或許越美麗的東西,就越容易消逝。


    “estate,這種花不適合你。”一句流利的意大利文忽然傳入了她的耳中。


    這個熟悉的聲音……怎麽可能!?她猶如被瞬間電擊似地轉過身來,難以置信地望著那個出現在陽光下的年輕男人。


    四周仿佛一下子變得寂靜無聲,就連風吹過樹葉的聲音都消失在了空氣中,剩下的隻有彼此之間輕輕淺淺的呼吸。


    他的身上穿著初次重逢時的那件淺紫色e.zegna襯衣。這麽挑剔的淺紫色,穿在他身上卻讓人想起了淩晨時分被朝霞染成淡紫色的天空,美得猶如一場幻夢。他那深咖色的頭發依然柔軟,眼神依舊明澈,容貌依舊清秀逼人,隻是臉上多了幾分她看不明白的東西。


    他美好的是那麽不真實,似乎並不屬於這個俗世。


    “你……還好嗎?流夏。”他的聲音有些輕微的顫抖。


    她的眼眶微微酸痛起來,灼熱的液體順著眼角失控地滑落,“托托……”


    或許隻有在這個人麵前,她才能真正做到無所保留。此時此刻,喜怒哀樂,她都不必再繼續偽裝。


    “托托,現在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參加歐洲足球先生的頒獎嗎?怎麽會來這裏?”在花店旁的小茶館坐下了後,流夏才想到了這件事。


    他的眼中閃動著喜色,“流夏,你還是一直在關注著我。”


    她點了點頭,“你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我怎麽可能不關注你。”


    他似乎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恢複了常色,“我一直都在國外封閉集訓,所以回了意大利才知道發生了那麽多事。”他頓了頓,“如果我沒猜錯,其實阿方索就是ee的……對不對?那麽當初你和他在一起,一定是有苦衷的。他是不是用什麽來威脅你就範?”


    “托托,”流夏打斷了他的話,“他是誰已經不重要了。那些事,也都不重要了。”


    他微微一愣,立即轉移了話題,“我知道你回國以後,恨不能立刻就趕過來。現在好不容易有時間,我就趕緊趁著去德國參加頒獎禮的中途來找你了。”


    流夏彎了彎嘴角,“這下你可有麻煩了。說不定教練會不許你參加世界杯哦。”


    他笑得像個孩子般天真,“那可不行,我還要奪回大力神杯給流夏裝冰淇淋呢。”


    她的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心裏百感交集,托托那明媚的笑容仿佛將自己又帶回到了孩提時代純真無憂的歲月。


    “流夏,將來我也像金童羅西一樣帶領意大利隊拿到世界冠軍,舉起大力神杯!”


    “大力神杯是什麽東西?是大力水手專用的杯子嗎?那一定很大嘍?”


    “唉……那是世界杯冠軍的獎杯啊。好吧好吧,那是挺大的。反正將來流夏你一定要為我加油哦!”


    “嗯,那我們到時就用那個杯子裝好多好多冰淇淋……”


    “流夏……唉……”


    溫柔的陽光透過窗子照射在了清澈的茶水上,輕輕蕩漾起一個又一個金色的漣漪。多少青蔥歲月,就在這樣的漣漪裏漸漸流逝了。在人的一生之中,有些人有些東西注定會離開,但那些美好的情感和回憶卻永遠不會消失。


    永遠銘刻在彼此的心底。


    “流夏,我們……還能重新開始嗎?”他冷不防地握住了她的手,眼中是滿滿的期待,“我已經告訴過艾瑪,我和她之間是不可能的。至於那個孩子,我會付給她足夠的贍養費。你看,我們之間的阻礙都已經消失了。所以,流夏,給我一個機會,一個照顧你的機會好不好?”


    “我……”她剛開口,那股強烈的惡心感又湧上了喉嚨,令她不得不失儀地幹嘔起來。


    “流夏……難道你……”他的目光落在了她微隆的腹部,臉色頓時一變,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卻又不知怎麽說出口。


    “是他的孩子。”她幹脆地承認了,“我會生下這個孩子。”


    他的手握得更加緊了,聲音竟有些哽咽,“那麽你就更該給我一個照顧你和孩子的機會。就算……是那個人的孩子,我也會視如己出。是男孩子的話,我們把他培養成足球運動員,是女孩子的話,我們就讓她當畫家,流夏,你說……好不好?”


    “謝謝你,托托。”她的眼圈微微一紅,“但是對不起,我不能讓你承擔起這並不屬於你的義務。”


    “流夏……”


    “放心吧,我會一個人養大這個孩子。是男孩子,我就把他培養成足球運動員,是女孩子,我就讓她當畫家。”她的笑容看起來是那麽溫柔,“他一定會比他的父親幸福。”


    托托的心裏突然一個激靈,“流夏,難道……你愛上了那個人了?”


    她有一瞬間的遲疑。


    而這一瞬間,他心明如鏡。


    這個問題,她已經沒有回答的必要。


    “可是流夏,那個人已經不在了。”想到她要一個人自己走接下來的漫漫人生之路,他的心就像是被利刃割成了碎片,疼痛得難以呼吸。


    “托托,有些人,有些事,雖然消失了,卻還是無法被忘記的。”她抬起眼睛靜靜盯著他,“一個人真正的死亡,並不是他心髒停止跳動的時候,而是他被忘記的時候。所以,隻要他永遠存在於我的記憶之中,那麽就算他的心髒停止了跳動,也不過是暫時的離開而已。”


    “estate,我明白了。”他神色黯然地垂下了眼簾,“真正愛上一個人,並不隻是因為覺得喜悅才留在他的身邊,而是即使他讓你覺得痛苦,你還是不舍得離開。因為,隻有你最愛的那個人才能傷害你,才能讓你痛徹心扉。”他一字一句地說著,“對你而言,這個唯一的人就是他。”


    “托托……”


    “但是流夏,如果你改變主意就馬上告訴我。我會在羅馬等著你。一直等著你。因為,對我而言,這個唯一的人就是你,流夏,隻有你。”


    或許,他和她是無法重新再開始了。但是,有一種隻存在於他們之間的情感是永遠不會結束的。無論怎樣也好,那種情感都不會結束。


    五個月後,流夏順利產下了一個健康的男孩子。


    他有著和他的父親一模一樣的水綠色眼睛,那是一種極清極淺的綠色,仿佛春天冰雪融化後,透明薄脆的冰層下微微蕩漾的湖水。


    “多麽可愛的孩子啊,”母親抱著小家夥直笑,“流夏,想好叫什麽名字了嗎?”


    她出神地望著窗外,微眩的情緒猶如被驚擾的鳥群,忽而飄散,隻餘惘然。


    “就叫——阿莫爾吧。”


    阿莫爾,amor.


    一生的愛,一輩子的愛。


    隻要一直記得他,那麽他就不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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