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流夏和靜香去參加了卡米拉的葬禮,她的屍體將會被送回她的家鄉——瑞典北部的kiruna。據說那是個在冬天可以看到神秘極光的美麗地方。


    為了避免靜香再次受襲,更是為了帕克,葬禮之後阿方索就派人將靜香送回了日本。至少,在自己的國家,她會更加安全一些。


    看著靜香所乘坐的全日空消失在雲端時,流夏覺得心裏空蕩蕩一片。


    羅密歐,卡米拉,靜香……身邊的朋友,一個一個都離自己而去……


    真的……什麽都留不住嗎?


    回到城堡的時候,流夏就一頭紮進了工作室拚命畫畫,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讓她暫時忘記那些可怕的事情。這半個月來,她幾乎很少在城堡裏見到阿方索。即使是偶爾見到,他表現的和平時也沒有不同,絲毫沒有任何異常。但是這種表麵的平靜卻讓她更加感到恐懼和不安,因為她知道,在某個陰暗的角落,一定有不為人所知的暗流湧動著。


    阿方索,是絕對不會就這麽善罷甘休的。


    或許今天是因為參加了葬禮的關係,流夏並沒有什麽胃口用餐,隻是陪著瑪格麗特說了一會話就回房休息了。


    窗外的夜很長,但她卻一直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許多破碎的片段在腦中淩亂掠過,令她有種朦朧的幻覺,好像所有發生的悲劇都不過是一場噩夢。


    隻要醒來,噩夢就會結束。


    也不知過了多久,床頭的台燈忽然被人打開,明亮而溫暖的光芒頓時就充滿了整個房間。突如其來的光明令流夏感到有點不適應,她本能的伸手擋住眼睛,可很快就被人拉了開來,逼迫著她睜開眼睛望向自己。


    在模糊不清的視線中,流夏看到了阿方索那張俊美無雙的臉越來越靠近她,長長睫毛投下的暗影微微晃動著。他的唇很快就覆了上來,不是滾燙也不是冰冷的,就像是蝴蝶帶著殘血的翅膀,微暖中卻又隱藏著無言的悲傷。


    她整個人一下子就清醒過來,條件反射的將他一把推了開去。


    “流夏,你知道你是無法反抗我的。”他低低說著,再次狠狠的吻上她的唇,然後那些吻逐漸變得溫柔起來,猶如春天的雨點般落在她身體的每一個部分。


    既然反抗無用,那麽至少她還能躲在黑暗裏吧?流夏想要伸手去關掉台燈,卻又被他拉了回來。


    “不要關燈,流夏,我想再好好看看你。”他強勢的聲音裏卻充滿了深深落寞。不知是不是自己太過敏感,流夏從他的聲音裏聽出了某種讓她感到不安的東西。


    在短短時間裏,阿方索失去了羅密歐,帕克,朱裏奧,而她也同時失去了卡米拉和靜香。


    此時此刻,他和她,都是孤單的。


    她忽然開始回應起他的霸道索取,那是連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的放縱。


    每一次的糾纏,仿佛凝聚了說不清也道不明的千情萬緒,交換著彼此寂寞而傷感的靈魂。


    她默默縱容著對方一次又一次不知饜足的侵略。


    溫柔的疼痛。恣意的放縱。極致的燃燒。


    就這樣,看著天際的黑暗一點一點褪去,直到被淡淡的乳白色所代替。


    原來,黑暗的盡頭,還是——光。


    在經曆了一夜的激情之後,流夏精疲力竭的側過了身,衣櫃的鏡子裏清楚映出了她的容顏,就好像一個自己在看著另一個陌生的自己。


    她到底在做什麽?到底在做什麽?


    阿方索一言不發的起身穿衣,對著鏡子優雅的扣上了襯衣上最後一粒鈕扣。


    “流夏,等會我會派人送你離開這裏。”他的這句話顯得是那麽突然,突然到讓流夏一時不知做出什麽反應。


    “你的意思是……你肯放我走?”她半晌才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流夏,你知道聖經裏所記載的兩座罪惡之城嗎?”他並沒有回答她,而是提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你是說所多瑪與蛾摩拉?”流夏對聖經裏的故事相當熟悉。


    “對。上帝派了天使想要毀滅這兩座罪惡之城,但隻有一位叫做羅得的義人卻得以全身而退。”他溫柔的注視著她,“流夏,你就是羅得,是上帝唯一會寬恕的人。”


    流夏沒有說話,但不知為何,心裏卻湧起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恐慌。


    如果她是那個唯一被上帝寬恕的人,那麽他呢?


    難道他要隨著罪惡之城一起被毀滅嗎?阿方索他是不是在策劃著什麽恐怖的事情?


    “不過當他們逃離罪惡之城的時候,羅得的妻子因為回頭望了一眼,而永遠被變成了鹽柱。”他轉過了身,溫柔的注視著她,“所以流夏,在可以離開我的時候,千萬不要回頭。”


    流夏突然意識到被他的目光注視竟然會有難舍的感覺。在這目光之下,她竟然無法轉移自己的視線,更無法堅決的答他一句絕對不會回頭。


    “怎麽了?我的流夏,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自由嗎?怎麽你看起來並不是那麽愉快?”他笑著伸出修長的手指摸了摸她的臉,“隻有給了你自由,我才能自由地去做任何事。”


    說完了這句話,他似乎就再無留戀的朝著門外走去。


    走到門邊的時候,他的腳步停了下來,像是在回憶著什麽又低低說了一句,“流夏,在昨晚的某一個時刻,我以為我們是相愛的。”


    流夏披上衣服靠在了窗前,靜靜地望著樓下那輛銀色bentley從車庫裏開出。車子裏的那個男人就像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幻影,在陽光的照射下隨時都會消失。看著看著,她的心髒忽然一陣刺痛的緊縮。不知是不是自己太過敏感,剛才阿方索說的那些話以及眼神,都帶著一種她所陌生的決然。


    所以流夏,可以離開我的時候,千萬不要回頭。


    絕對——不要回頭。


    她就站在那裏,看著那輛車漸行漸遠,最後完全被黑暗的影子吞噬而盡。


    是夜,羅馬fiumicino機場。


    像往常一樣,這座國際機場在午夜時分還是同樣的忙碌,來來往往的旅客就像是天空中的浮雲,偶而交錯卻不會停留。流夏坐在機場的一角,正在給自己的父母發短消息報告什麽時候會到中國。


    早上從城堡離開之後,阿方索的手下就直接把她送到了這裏,並交給了她當天晚上飛回中國的機票。那是一張羅馬——北京的往返票,三個月內有效。


    由此看來,他或許是希望她能暫時遠離些什麽。


    不過,她也的確想回去探望自己的父母了,所以並沒有拒絕這張機票。


    離登機的時間隻有十分鍾了。


    流夏起身想要去趟洗手間,忽然聽到了身後的意大利人低呼道,“哦,上帝啊,快看!多麽可怕!”


    她抬頭朝機場裏的電視屏幕望去,隻見畫麵裏出現的是一棟幾乎被燒成了炭黑色的建築物,依稀還能分辨出那是棟別墅。牆麵因為爆炸而變得破碎,至少有一半已經倒塌了下來。警察和消防員正在幫忙將一具具燒焦的屍體從房子抬出來,整整齊齊的疊放在門外的草地上。


    慘烈的畫麵雖然驚人,但更讓人感到恐怖的還是……那種散布在空氣中深深的絕望。


    記者高亢的畫外音及時響了起來,“這座別墅據說是教母瑪德琳娜的私宅,遭到爆炸性襲擊時該黑幫所有的領導成員,包括瑪德琳娜的弟弟米蘭特正在召開幫派內的會議,所以警方推斷這很有可能是黑幫之間的仇殺。目前大火已經被消防員撲滅……”


    盡管一切已經被燒得麵目全非,但還是可以看到牆壁上,車子上,甚至樹幹上都布滿了淩亂的彈孔,由此看見這裏是經曆了怎樣一場惡戰。昔日的豪華別墅在瞬間就變成了人間地獄。就在這時,鏡頭忽然搖了一下,正好落在了某輛被打出了好幾個彈孔的銀色bentley上……看到那個熟悉車牌的一瞬間,流夏不禁心頭一震,這不就是阿方索的……


    難道他……


    記者亢奮的聲音還在繼續著,“這兩個火並的幫派,應該是意大利最有實力的黑幫。警方目前正在點算傷亡人數,不過暫時看來應該沒有生還者……”


    “流夏,你就是羅得,是上帝唯一會寬恕的人。”


    “流夏,可以離開我的時候,千萬不要回頭。”


    原來,要毀滅罪惡之城的人,不是上帝,而是他自己。


    一陣尖銳的疼痛劃裂她的心髒。頓時變得四分五裂,仿佛永遠都不可能再次完整。


    也是在這一刻,她忽然看見了自己內心深處最隱密的東西。


    從沒有像現在這麽確定的知道,她是如此的在意他。


    或許隻是在一瞬間,她已經原諒了他的種種不是。湧上心頭的,隻是他那些如毒藥般致命的愛。


    黑暗的愛在冷酷和殘忍中成長,以欲望為種子,以鮮血為雨露,一切傷害和付出都是它的養料——就像是腐敗屍體裏開出來的曼珠沙華,地獄之火中的罪惡雙城所多瑪和蛾摩拉。


    明明知道那是致命的,卻又被誘惑著一步一步靠近它。


    想要恨的人,不敢愛的人,總是在不知不覺中變化著身份。


    如果時間可以倒退到今天早晨,她一定會告訴他那些來不及訴說的話。


    他從來也沒有聽過的,隻屬於他的話。


    流夏,可以離開我的時候,千萬不要回頭。


    隻是,在她還沒有決定回不回頭之前,


    他連回頭的機會都沒有給她。


    轉身,走向登機口。


    自始自終。


    她都沒掉過一滴眼淚。


    在飛機起飛的時候,她木然地想起了聖經裏的那段話,這場戰爭已不可避免。活著的人知道必死,死了的人毫無所知,也不再得賞賜,他們的名無人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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