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學之後,流夏按照朱裏奧的吩咐拿了三份作品打算回去交給阿方索。但半路上卻接到了阿方索的電話,說是現在他正在洛倫佐美術館,讓流夏直接將畫送到那裏。


    當羅密歐將車子穩穩地停在了美術館前的時候,流夏又一次慶幸自己沒把昨天的晚飯吐出來,她忽然懷念起了那天早上搶來的小摩托,至少那個小家夥不會讓自己的腸胃抽筋啊。


    在打開車門前,她還是不忘說了一聲謝謝。不僅僅是為了他每天的接送,更是為了他那天早上的及時相助。如果沒有他的話,她的作品可能已經失去評比資格了。


    不知為什麽,隨著相處時間的增多,她對羅密歐的看法似乎也越來越不一樣了。


    其實,如果忽略了他的身份,或許,他們會成為好朋友吧。


    “口頭上說太沒誠意了,有空就請我喝個酒聊個天。當然,想要更深入的了解彼此也可以。”羅密歐笑的很曖昧,他向來說話口沒遮攔,即便對阿方索的心思了如指掌,在流夏麵前卻還是沒有什麽忌諱的。


    不過流夏也已經習慣了他的這種說話方式,隻是對他聳了聳肩就下了車。


    美術館的保安已經重新換了一批,流夏一到門口就被攔住了。新來的保安顯然戒備心極重,聽她說了阿方索的名字後還用通話機進行了確認才同意放行。


    流夏穿過了寬敞明亮的長廊,看到了阿方索正在那個小房間裏整理著他的收藏品。他今天穿著一襲黑藍色的法蘭絨修身外套,流暢的剪裁和領口精巧的皺褶盡顯出他的華貴倜儻。微微斜著身子的他,不經意地露出了半邊無懈可擊的側麵。那沒有表情的臉上隱約流露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冷酷,而那完美的身體裏又似乎潛伏著某種令人產生異常危險的錯覺。


    “阿方索先生,我已經把畫拿來了。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流夏將畫放在了桌子上就打算轉身離開。對於阿方索,她真的不知道該用一種怎樣的態度去對待他。同一屋簷下的日子看似平靜無瀾,平時伯爵對她總算是彬彬有禮,也沒有再出現過之前在波西塔諾強吻她那樣失禮的舉動。可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被關在玻璃盒裏的小白鼠,一舉一動完全都在對方的掌控下,卻又不知真正的危險到底何時降臨。而對方顯然對已經無法逃脫的獵物極有耐心,似乎像是在尋找著一個最適當的機會吞掉自己的獵物,連皮毛也不剩。


    “這麽急著回去?和我多待幾分鍾很難嗎?”阿方索轉過了頭,深邃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明顯有些不悅,“怎麽沒穿我給你新買的那些衣服?”


    流夏抬起頭直視著他,“阿方索先生,我想我還有選擇穿什麽的自由吧。”


    “自由?”阿方索的唇角勾起了一個優雅的彎弧,“流夏,你可以在學校裏安心的學習,愉快的和同學們出去吃飯聊天,甚至想要回國探望父母,我也可以陪你回去。你看,我已經給了你很多自由了。”


    流夏冷笑了一聲,“那我是不是還要感謝您施舍給我的這點自由?”


    阿方索的眼底似乎有什麽冷冷閃了一下,但還是被他按捺住了。


    “流夏,你想要更多的自由嗎?可以,隻要你想要的,我都會滿足你。但是我對你的要求隻有一個,”他仿佛歎息般的放低了聲音,語氣裏透出了幾分罕見的溫柔,“那就是——永遠也不許離開我的身邊。”


    流夏也不知怎麽頭腦一熱,脫口就回了一句,“但這才是我最想要的自由。“


    阿方索的臉色微微一斂,水綠色的眼眸驀的暗沉下來。他沒有再說什麽,而是上前猛的扼住了她的雙肩,將她的身體用力摁倒在了圓桌的桌麵上,沒有給她任何反抗的機會,狠狠的就吻上了她的唇。


    這是一個明顯帶著施虐意味的吻,看似來勢洶洶卻又深深隱藏著某種被傷害的失落。


    流夏掙紮著想要躲開他的攻擊,無奈雙手被製,可以活動的隻有雙腿,但對方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下一步動作,先她一步用自己的雙腿緊緊壓製住了她的活動範圍。他的吻是那麽激烈,那麽肆無忌憚,猶如狂風暴雨一般令人心驚膽戰。


    流夏現在隻恨自己太沒用了,明明學了那麽多東西卻根本無法對付他!就在她以為自己的雙肩要被揉碎的時候,他卻慢慢鬆開了手,那冰冷柔軟的嘴唇也停止了繼續肆虐。


    “阿方索,你就非要用這種方式來證明些什麽東西嗎?在我看來,那就是你理虧沒有自信外加專製的最好證明!”一得到自由,她再也無法控製的表達出了自己的憤怒之情。


    阿方索看著她那氣得通紅的臉,忽然輕輕的笑了起來,口吻裏似乎帶了一絲和他性格完全不符的調侃,“可憐的小家夥,體會到了不能反抗我的滋味了吧。”


    “你……”她被他這種略帶輕佻的語調更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流夏,如果連這一個要求都辦不到,我會收回所有的自由。”剛才的調侃似乎隻是曇花一現,他很快又斂起了笑容,恢複成了那個令人生畏的暗夜領袖,“流夏,我的耐心並不是很好。你也不希望我用那麽粗暴的方式對待你吧?”


    流夏並沒有回答他,隻是緊緊握著自己的手指,心裏仿佛有什麽正在一點點燃燒著。這算是什麽?威脅,還是羞辱?


    力量上的懸殊就可以讓他為所欲為嗎?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鈴鈴鈴——”阿方索的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他接起了電話,邊聽邊走出了房間。


    流夏本來想趁這個機會離開這裏,但對方似乎早就猜到了她的心思,又回轉身來對她做了一個不許離開的手勢。


    這樣的情形下,和他硬碰硬對自己沒有半點好處。流夏非常清楚的意識到這一點,所以暫時也隻好先待在這裏了。她走到了剛才阿方索整理東西的書架旁,無意中看到角落裏隨意堆放著十幾個油畫筒。


    這些油畫筒看起來似乎有些年月了,古樸的表麵上已經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能被阿方索收藏在這裏的,多半都是那些大師們的傑作吧?流夏心裏這樣想著,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


    藝術本身所帶來的誘惑,是她無法抗拒,也無法抵擋的。


    就在她的手剛觸碰到那堆油畫筒的時候,其中一個油畫筒卻啪的一聲掉了下來,不偏不倚正巧滾落到了她的腳下。


    “咦?難道是你我有緣分?”流夏自言自語道,“那今天我一定要看看你的真麵目才行。”說著她輕輕打開了那個油畫筒,將那幅畫小心翼翼的展了開來——


    那並不是什麽大師的作品,而是一幅筆法還頗為青澀的練習作品。


    暖黃色的是陽光,粉綠色的是草地,鉻黃色的是花蕊,帶著一些啞光,一些明暗,和白色的雛菊交疊在一起,靜靜融匯在揉合了暖光的巴黎藍的天幕之下。


    那些顏色各有不同卻又和諧統一,寧靜而清淡,渲染出了無與倫比的視覺美。


    流夏一眨不眨地盯著這幅畫,某些深藏的記憶仿佛被這繽紛的色彩一點一點喚醒。那些記憶她從來不曾忘懷過,似乎隻是在她的心底靜靜沉睡著,等待著。


    閉上了眼睛,她好像又看到了那天在波西塔諾森林裏的情景。


    清秀優雅的少年專心致誌地在麵前的白色畫布上描繪著什麽,陽光在他淺栗色的頭發上勾勒出了幾道旖旎的光華,就像是上帝親手投下的璀燦光環。


    阿方索為什麽會收藏了這幅畫?難道……她的心裏猛的一顫,某些平時被忽視的東西此刻卻是異常清晰的顯現在了眼前——那雙一模一樣的水綠色眼睛,那無法讓人不懷疑的年紀,那些新長出來的淺栗色發絲……


    不可能,這怎麽可能。


    阿方索怎麽可能和那個雛菊少年是同一個人?那是她生命裏一段美好的回憶,那個人是給予了她夢想開始的啟蒙者……


    “流夏,我這裏已經沒什麽事了。你就跟我一起回……”阿方索邊說邊走了進來,在看清流夏手裏的畫那一瞬聲音頓時截然而止。


    流夏緩緩轉過了頭,緊緊盯著他的水綠色眼睛,吐字清晰地開了口,“最簡單的白色,卻能搭配任何顏色。五彩繽紛的顏色,也因為白色的存在才能凸顯出各自的優點。”


    阿方索的臉上很快就恢複了常色。連他自己都幾乎已經忘了這幅畫放在什麽地方,沒想到卻被她這麽湊巧的找了出來。


    或許,這就是上帝的安排吧。


    那麽,他也沒有再隱瞞的必要了。


    想到這裏,他的神情忽然變得溫柔起來,像是有些無奈的笑了笑,“如果你去摘100朵雛菊,我就答應教你。”


    流夏的心髒快速跳動起來,仿佛有一種說不出的奇異感覺穿透了她的身體,全身的血液都在漸漸沸騰著,可耳邊卻是嗡嗡聲一片,什麽也聽不清。眼前仿佛全是陽光投射在海麵折射出的粼粼波光,晃得她什麽也看不清。


    原來,真的有那種存在於他們之間微妙的羈絆。


    原來,很早很早以前——她就已經見過他。


    “很難接受嗎?”他像是自嘲的笑了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變得輕鬆,“每個人都有那種年少時光,不是嗎?”


    “你也早就認出我了對不對?”她冷靜下來之後也立即想到了這一點。


    阿方索並沒有否認,“不錯,我早就認出你了。雖然小時候隻見過一麵,但那一天的情景我並沒有忘記。”說到最後那句話的時候,他的臉上似乎僵了一下,一種難以言說的傷感在他的眼中如流星般閃過。


    “為什麽?”她的聲音裏夾雜著無法理解的情緒,“曾經的你是那麽熱愛著畫畫,為什麽現在會變成這樣?”


    “為什麽?”他重複了一遍這幾個字,唇邊的笑容有幾分苦澀,“那時候,我也以為我會成為一個畫家。”


    “那麽到底發生了什麽?你有著令人羨慕的出身,財富,又為什麽要去選擇那樣一條路?阿方索,那個時候你就已經很有天賦了,將這些都拋棄了你不覺得可惜嗎?”


    “可惜?”他冷笑了一聲,神情又變為了她所熟悉的陰暗冷酷,“你根本什麽也不知道。我到底遭遇了什麽事情你也不會明白。我隻知道,如果我不選擇走那條路,我就活不到今天。”


    “阿方索……”流夏用一種無法解釋的複雜目光注視著他,卻不知該說些什麽。的確,她並不知道在他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是他的改變一定和這些事有關係。


    或許,他也是有著什麽不為人知的苦衷?


    不知為什麽,當流夏將他和那個雛菊少年等同起來之後,對他的敵意不知不覺就減少了一些,甚至,隱隱還有那麽幾分遺憾和可惜。


    四周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兩人誰也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各有各的感懷。


    “那天……”倒是流夏先打破了這份沉寂,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無奈,“我被蜜蜂追得很慘。”


    阿方索微微一愣,嘴角情不自禁的彎了起來,“那時候你真的很煩人。”


    “不管怎麽樣,有一句話我一直都想對那個雛菊少年說。”流夏的丹鳳眼裏流轉著淡淡的光澤,“謝謝。謝謝你讓我找到了自己的夢想。”


    夕陽的餘輝悄無聲息地從門邊漏了進來,有幾道光芒交錯著投射在了他的臉上,光與影的重疊恰好模糊了他臉上的表情。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洛倫佐先生,聽說你正好在這裏,我就順便過來看看了。”


    阿方索立即快步走出了房間,順手將房門關上,接著就聽到他優雅的聲音響了起來,“原來是議長夫人,真是難得的貴客。您怎麽會想到來這裏?”


    “洛倫佐先生,之前聽說您這裏珍藏著提香的花神,不知這是不是真的呢?”議長夫人的聲音裏帶著法國女人特有的腔調。


    “哦,那幅花神我已經賣了。”他輕描淡寫的回答道,“我想它會有個更好的主人。”


    “原來真是這樣……”議長夫人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點遺憾,“那真是太可惜了……”


    兩人接下來又隨便聊了幾句關於繪畫的話題,很快議長夫人就說有事先離開了。


    阿方索打發了議長夫人之後就回到了房間。不出他所料,流夏忍不住開口向他發問了,“阿方索先生,我上次好像聽到羅密歐說你把花神拿去交換什麽工程了。難道就是給了這位議長夫人?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用來交換我的那幅花神又是怎麽回事呢?”


    阿方索並不想隱瞞她,幹脆實話實說了,“上次用來交換你的那幅花神其實是贗品,至於吉諾,我們之前早就收買了他。真的那幅花神我通過公司的名義送給了議長夫人,這樣我們就會更容易在政府招標工程中勝出。”


    聽了他的回答,流夏的神色倒還是很平靜,“哦,那麽她今天來是為了確認什麽嗎?”


    他略挑了挑眉,“沒錯。議長夫人能坐到這個位置,自然行事也是小心謹慎的。這之前很多人也隻是聽聞這幅花神在我這裏,但親眼見過的人卻幾乎沒有。所以盡管花神的轉賣手續非常齊全,但議長夫人還是想要從我口中再確認一下吧。”


    流夏沉默了一會,又忽然問道,“阿方索,還記得你曾經說過你最喜歡提香嗎?”


    他愣了愣,“當然記得。”


    “不對。”她搖了搖頭,臉上布滿了深深的失望,“一個真正喜歡提香的人,是不會拿他的作品來交換那些東西的。阿方索,原來你也和米蘭特一樣。隻要是對你有利的,你就可以拿身邊的任何東西去交換。這個美術館裏的一切,提香拉斐爾喬爾喬內米開朗基羅……統統都可以用來交換你想要的東西。你喜歡的不是他們的作品,而是由那些作品那些藝術所帶來的利益!”


    說完最後一句話,流夏就拿起自己的包衝了出去。到門口的時候,她還又回轉身說了一句,“阿方索,你真的不配喜歡他們!”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激動,是因為她最愛的花神被侮辱了,還是那個夢想的啟蒙者已經消失了?


    如果不知道他是雛菊少年,或許她也不會那麽憤怒吧。


    明明是那麽愛著繪畫的他,為什麽要親手毀掉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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