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這座城市就好像它的名字一樣美麗。


    被稱為大理石詩卷的多摩大教堂是這裏的地標,教堂尖塔上的聖瑪麗婭雕像在陽光下閃耀著金色的光芒,日複一日用悲憫的目光注視著她的信徒們——虔誠的,或是不虔誠的。教堂後的步行街雲集了armani,gi,prada,hermes這些頂級品牌旗艦店,打扮時尚的帥哥美女們瀟灑地穿行其中,仿佛時時上演著一場場高水準的時裝秀。盡管還沒到炎熱的夏季,但意大利人早已迫不及待地擠滿了露天的咖啡館,提前享受起了燦爛溫暖的陽光。


    春天的米蘭城,一切都平穩有序,慢節奏的生活似乎讓空氣裏都帶上了幾分悠閑的氣息,令人感覺這座城市到處都是懶洋洋的。


    除了——一個地方。


    此時的聖西羅球場裏,非但沒有半分悠閑的氣氛,反倒是充滿了劍拔弩張的緊張感。


    盡管這裏是紅黑軍團ac米蘭隊的主場地,但看台上也聚集了不少特地趕到米蘭觀戰的羅馬隊球迷。享有主場之利的ac米蘭球迷舞動著大副標語,大聲呐喊著一浪高過一浪的"forzamn!(米蘭加油!)"。而作為敵對方的羅馬球迷也不甘示弱,扯著最大分貝齊聲高唱著羅馬隊隊歌。總之兩大陣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彼此都是憋足了勁,誰也不願輸半分氣勢。球迷們大多數都穿著自己所擁護的球隊的隊服,所以可以輕易的看出對方是屬於哪一個陣營的。如果有人勢單力薄的身處敵對方陣營,那可真是不一般的倒黴。


    不過,眼下這倒黴的人兒正好就有一枚——


    流夏將票根放進了口袋,又朝周圍打量了幾眼,不由抹了一把冷汗。托托這個家夥到底給的是什麽座位啊,這一帶全是米蘭球迷的勢力範圍,幾乎都被紅黑兩色所侵占了。最要命的是她還穿了托托送給她的那件羅馬隊客場隊服,明亮的白色在一片紅黑色中顯得格外引人注目,自然也為她招來了無數個鋒利的眼刀。


    好不容易熬到比賽開始,流夏終於等來了托托的出場。盡管遠遠的看不清楚他的麵容,但當那個穿著3號球衣的背影映入眼簾時,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間,她的心底突然湧起了一股熱流。


    整整十年了,卻仿佛隻是一眨眼的功夫,四季更替,白駒過隙,兒時的話語猶在耳邊回響著……此時此刻,她終於可以坐在這裏追逐他的身影了。


    在綠茵場上,他那飄逸的身影好似一陣輕風,來去自由卻又不留痕跡,又仿佛是一位心中有劍手中無劍的絕頂高手,時刻尋找著機會給予對方致命一擊。在場上的任何一個位置,都能看到他努力奔跑的身影。


    就在流夏完全沉浸在比賽中時,身後的一個米蘭球迷忽然吹起了尖銳的口哨。她有些不悅地瞪了他一眼,也不知這個男人是不是故意的,每次托托拿球他就猛吹口哨,還用嘴發出極其難聽的噓聲。


    由於實力相當,上半場雙方戰成了零比零,下半場一開始,ac米蘭的隊員就打了一次漂亮的防守反擊,羅馬隊回防不及,隻能眼睜睜地將看著球滾入了自家大門。


    1:0!


    這個比分頓時令全場米蘭球迷沸騰了,群情激動的球迷們燃放起了煙火,拋灑著花花綠綠的碎紙片,用傳統的方式慶賀著主隊的暫時領先。


    流夏看著身邊那些欣喜若狂的人,不由替托托捏了一把汗,隻能在心裏默默替他加油。當托托再次拿球發起攻擊的時候,她身後的那個球迷又開始狂吹口哨……流夏終於忍無可忍,轉過頭一手奪過了那隻哨子。


    "喂!你做什麽!你——"那個男人剛叫了一半,在看到對方竟然輕巧地將哨子一下子捏碎時,立即乖乖的將後麵的話全吞回了肚子。


    終於清靜了。


    解決了這個麻煩,流夏又替托托擔起心來,憑著她多年看球的經驗,感覺到羅馬隊總體似乎是處於下風。畢竟這回他們是客場作戰,不比家門口,想要扳平都不容易,何況是取勝。羅馬隊員們也因為被對方領先而顯得士氣普遍低落起來,奔跑的速度開始放慢。就在一種沮喪的情緒在球員間漸漸滋生的時候,流夏忽然又聽到了熟悉的羅馬隊隊歌……她循聲望去,隻見穿著羅馬球衣的球迷正一個接著一個地站了起來,激情昂揚地高唱著這首歌曲……他們的神情如此虔誠,他們的眼神充滿著對勝利的渴望,他們的心裏洋溢著對自己球隊深深的愛……


    romaromaroma


    coredestacittà


    unicograndeamore


    detantaetantagente


    chefaisospirà


    羅馬,羅馬,羅馬


    我們城市的核心


    我們唯一的真愛


    成千上萬支持你的人們


    就是你的期望……


    渾厚有力的歌聲響徹了整個聖西羅球場,將源源不斷的愛與勇氣傳遞到了每一位羅馬隊員的心裏。本已露出疲態的羅馬球員就像是被打了一針強心劑般精神大振,積極地跑動了起來。在這樣振奮人心的氣氛感染下,流夏的眼圈也有些泛紅,嘴裏忍不住輕輕跟著哼了起來,romaromaroma


    ssacecantà


    dastavocenascencoro


    socentomvoci


    chehaifattonnamorà……


    羅馬,羅馬,羅馬


    讓我們一起歌唱


    仿佛來自唱詩班的神聖聲音


    十萬個一樣的聲音


    他們的愛與你同在……


    唱著唱著,她索性站起了身,在"敵人包圍圈"裏用盡全力的大聲跟著那些球迷唱著接下來的歌詞……在鋪天蓋地的歌聲中,托托也終於逮到了一次機會,趁著對方後衛的失誤,輕鬆地將球送入了球門。


    1:1!


    羅馬隊追平了比分!


    聽著羅馬球迷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流夏激動地抹了抹眼角的淚花,一眨不眨地繼續追隨著那個單薄的身影……托托進了球之後並沒有慶祝,而是立即又投入了比賽。趁著士氣大振的東風,他那飄忽不定的走位又一次晃過了後衛和守門員,一記準確的勁射再次洞穿了對方的大門!


    1:2!


    羅馬隊領先了!


    托托難掩內心的狂喜,即興表演了一個帥到爆的空翻,隨即意氣風發地衝著他的隊友們做出了慣有的甩手指的小動作,就像是驕傲的王子殿下等待著群臣的朝賀。隊友們也前赴後繼地撲了上來,欣喜若狂地將他壓到了最底下"蹂躪",隊長更是摟住了他的脖子連給了他幾個意大利式的熱吻!他好不容易才從人肉軍團下掙紮著爬了出來,這次卻是跑到了場邊,做了一個他從不曾在球場上做過的誇張動作。


    一看到這個動作,流夏頓時瞪大了眼睛,這——不是大力水手的招牌動作嗎?


    "那這次我要為了你贏這場比賽。"


    "為了我?"


    "是啊,大力水手要為他的奧莉弗贏這場比賽。"


    這場勝利——是送給她的。


    她忽然覺得有灼熱的液體一下子湧了上來,在眼眶裏直打著轉。那個穿著3號球衣的清瘦身影在淚光中漸漸變得模糊起來,但那神采飛揚的笑容,被風吹亂的咖啡色發絲,以及他進球後恣意甩著手指的可愛小動作,卻在她的心裏折射出比彩虹還要美麗的光芒。


    不知不覺中,仿佛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她的心裏生根,發芽……


    比友情更醇厚……更複雜……更曖昧……


    比賽結束之後,流夏就趕到了和托托約定見麵的地點——瑪麗亞修道院。而托托因為推不掉隊友們舉辦的慶賀勝利的party,所以隻能趁著之後一片混亂的時候溜了出來,隨後連夜帶著流夏開車前往附近的維羅納。


    當他們到達這座連空氣裏都彌漫著愛情氣息的小城時,已經是半夜時分了。


    街道上空無一人,兩邊的店門緊閉,隻是隱約在櫥窗裏透著若有若無的燈光。古老的殘牆在夜色中更顯滄桑,風吹過牆壁而發出的摩擦聲,聽起來就像是在為羅密歐與朱麗葉悲傷的愛情而歎息。


    "托托,現在我們該怎麽辦?"流夏捂著嘴打了個哈欠。


    "不如我們去朱麗葉的故居看看?"他衝著她微微一笑。


    "現在?"流夏遺憾地搖了搖頭,"其實我也擔心要是明天我們去朱麗葉故居的話,你會被大家認出來。現在半夜去是再好不過了,隻可惜這個時候那裏不開門。"


    托托還是笑,"既然來了,我們就去看看,說不定有驚喜呢?"


    朱麗葉的家就在卡佩羅大街27號。


    穿過了幽長昏暗的凱普萊特花園牆外的小巷,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是一扇鐵石相間的大門。


    "看,門果然關著呢。"流夏失望地歎了一口氣。


    "那我來試試。"托托伸手輕輕一推,隻聽吱呀一聲,那扇門居然被推開了!


    流夏驚喜的看著他,"這,這怎麽回事?"


    "這是我的魔法啊。"托托眼帶笑意地凝視著她的臉,"我記得小時候好像有人非要說我會魔法哦。"


    流夏的臉色微微一紅,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一副讓她想找個地洞鑽下去的情景。


    那好像還是他們初識不久的時候,在某一天她莫明其妙地對他的藍色眼睛產生了莫大的興趣。


    "托托,為什麽你的眼睛是淺藍色的?我也想要淺藍色的眼睛!"


    "誒……我生下來就是這個顏色的。"


    "你騙我,你一定是用了魔法對不對?"


    "啊……"(某人冷汗中)


    "我不管,你快把魔法教給我!我也要淺藍色的眼睛!"


    "好好好,這個魔法很簡單,隻要你每天早上抬頭盯著天空看一小時,一個月後眼睛就會被染成藍色了。"


    "真的??"


    "真的……"


    結果一個月下來,眼睛沒變藍,脖子倒脫臼了……她想著想著就格格笑了起來,接著隻聽托托也輕輕笑出了聲。兩人相視一笑,雖然什麽也沒說,但彼此心裏都明白,他們此刻想到的必定是同一件事。


    "這裏的管理員是我的好朋友,我提前和他打了招呼,所以才能暢通無阻。"他邊說邊往前走去。在通往院子的過道上,到處都是形形色色的塗鴉,那都是戀人們期待愛情永駐的證明。


    "我們也把名字寫在這裏吧?"托托眨了眨眼。


    她甩給了他一個白眼,"我們又不是戀人,把名字寫在這裏做什麽。"


    "用來證明我們的感情比愛情還要牢固啊。"他笑咪咪地拿出了彩筆,毫不猶豫地在牆上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別玩啦……去院子裏看看朱麗葉吧。"她極快地轉移了話題,仿佛這樣就能掩飾她心裏微妙的波動。


    院子很小,朱麗葉的銅像略帶落寞地站在中央,仿佛一直在這裏等待著羅密歐的到來。可是幾百年時光匆匆而過,她卻始終沒有等來她的心上人。盡管銅像全身已經開始氧化發黑,但她的右胸卻被遊人撫摸得閃閃發亮,據說這樣可以為戀人們帶來好運。


    屋頂上爬滿了常春藤,似乎隨時都能看到朱麗葉在狹小的陽台上探出身,呼喚心上人的名字。


    "流夏,來這邊坐一會。"托托指了指旁邊的椅子。


    橘黃色的街燈燈光,將院子籠在一片朦朧之中,紅色的房頂,綠色的藤蔓,斑駁的銅像,暗藍色天空中的點點星光,一切看似淩亂卻又和諧統一,各種豐富微妙的顏色融合在一起,充滿了自由的夢幻感,就像是一副出自於法國印象派大師莫奈之手的隨興之作。


    "今天那些羅馬球迷齊聲喊著你的名字時,我感動的差點哭了,這種感覺不在現場是完全感受不到的。托托,你真的很棒。"她急切地想要表達自己的感受。說實話,在觀眾席觀看比賽的時候她已經完全融入了其中,所以才做出了捏碎哨子那樣失禮的事情。在比賽結束之後,為了表示歉意,她還特地把從中國帶來的小扇子送給了那個男人。


    托托低低地笑了起來,"不過我還記得剛開始轉會羅馬的時候,因為我的失誤而輸了一場至關重要的比賽,那些日子迎接我的就隻有噓聲。他們就是這麽愛憎分明的表達著自己的感情。"


    "可是現在你不是已經贏得了他們的心嗎?"


    "流夏,我最清楚我自己的實力。論天賦,我並沒有很多,論速度,我也不是跑得最快,論身體素質,我更不能在衝撞中占上風,"他輕輕靠在了椅背上,輕輕籲了一口氣,"所以,我隻能付出別人更多的時間,在場下我要練習的比任何人都努力,在場上我要跑得比任何人都多,抓住一切機會進球。就算別人說我是機會主義者也好,撿漏者也好,我都不在乎。因為我不管什麽過程,我隻要一個結果——進球。"


    流夏抬起頭看著他,複雜的眼神中夾雜著體諒,了解,心疼……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個在金色夕陽下一遍一遍練習著射門的孩子……


    "不,不是這樣的。"她凝視著他淺藍色的眼眸,綻放出一個最真摯的笑容,"什麽投機者撿漏者我都沒看見,我隻看見了那個在場上不知疲倦的奔跑著的你,那個為了千分之一個機會也要拚盡全力的你,那個將進球當作生命的你。這樣的你,值得任何人尊重。在國內的時候,每次看到你在賽場上的努力,都能給予我無限的勇氣,讓我感到生命的可貴就在於全心全意的去實現自己的夢想,你的每一個進球都告訴我堅持不放棄才是王道。"


    托托微微側過臉,眼眸中那淺得近乎透明的藍色在一瞬間變深了。


    "流夏……"他喃喃喊了一聲她的名字,伸出手覆在了她的手上。他的手心和她的手背疊在了一起,一股暖意從那裏源源不斷地傳送到了她的體內,與她的體溫交融在一起,就像是在溫柔地擁抱著彼此。


    流夏心裏忽然有種奇異的預感,或許從這一刻開始,他們之間的關係就產生了微妙的轉變。不知為什麽,她卻隱約感到了一種莫明其妙的不安。


    但——她始終沒有抽出自己的手。


    兩人就靜靜地坐在一起,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天邊開始漸漸泛白了。不久,初升的陽光就照在了陽台的玻璃窗上,折射出了五彩斑斕的光點,投在地麵上如星辰般閃閃爍爍。


    流夏借著站起身伸懶腰的機會不著痕跡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她抬眼望向小陽台,隨口念起了那幾句家喻戶曉的對白,"是什麽光從那邊窗戶透出來?那是東方,朱麗葉就是太陽。"


    "起來吧,美麗的太陽!那是我的意中人;"托托忽然念出了接下來的句子,他的眼睛裏流露著異樣的溫柔,比美酒更加醉人,"啊!那是我的愛;唉,但願她知道我在愛著她。"


    流夏的全身此時都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之下,她伸手摸了摸忽然發燙的麵頰,不知是陽光灼熱了她的臉,還是她本來就在發燒……


    隻是書中的對白而已……隻是這樣而已……


    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流夏急忙摁下了接聽,隻聽那一頭傳來了國內好友小丁的聲音:


    "流夏,現在混到意大利去了,過得怎麽樣?"


    "還可以,你呢?"


    "我挺好的,不過我聽說你爸爸好像投資生意失敗了,家裏虧了不少錢,你沒事吧?"


    聽到這句話,流夏有些吃驚,父母打電話的時候壓根就沒提起這件事啊,於是她胡亂敷衍了小丁幾句之後就立即就給家裏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正是她的母親蔣琴。


    在她的追問之下,蔣琴不得不承認了這件事,但又趕緊安慰她,"不過你放心啊,我們隻是手頭稍微緊了些,還沒那麽誇張。你在意大利的生活費我們會照寄的。"


    "不用了,媽媽,你們那些錢就自己留著吧。我可以在這裏找份兼職,生活費方麵應該沒問題的。你們自己要保重,錢沒了可以重新再掙,身體好最重要。"流夏再三囑咐了媽媽幾句才掛了電話。


    "流夏,有什麽事嗎?"托托看她神色有點異常。


    流夏笑著搖了搖頭,迅速戴上了若無其事狀麵具:"沒事,一切都很好。趁著還沒什麽遊客,我們趕快回羅馬吧。"


    隻要自己能夠解決的事情,她一定不會麻煩別人——


    就算對象是托托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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