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熱的陽光懶洋洋地照射在王宮內,高大的樹木投下濃淡不勻的陰影,紫蘇綻放著點點小花,就像夜空中的星星。在它的周圍,杜鵑,茉莉,蘭花也開得正繁茂。


    此時的長恭可沒什麽閑情逸致來賞花,因為她已經在昭陽宮裏差不多跪了一個下午了,直跪得她頭暈目眩,渾身酸痛,可九叔叔一直斜倚在花園裏的軟榻上閉目養神,根本沒有讓她起身,好像當她不存在一樣。她的心裏雖然有些惱怒,卻也知道是自己理虧,無奈之下隻得繼續支撐下去了。


    剛才在路上聽內侍說了皇上得了急病的事,她的整顆心都全被揪了起來,本來想質問九叔叔的憤怒心情,也因為在看到他蒼白麵色的一刹那,而被隨之湧來的心疼所覆蓋了……


    天色已近黃昏,皇上依舊闔著眼睛養神。一束溫馨的夕陽的光芒正映在那冷漠的麵龐上,棱角突出幾絲冷俊的傲氣。黑色的頭發宛如那洌洌的甘泉瀉下來,有一種說不出的散漫。——盡管他的病容尚未褪去,但那種美麗還是讓人心生讚歎,卻又似真若幻。


    就在這時,那雙茶色眼眸終於緩緩睜開了。


    “高長恭,知道為什麽讓你跪在這裏嗎?”他的聲音清冷如昔。


    “九叔叔……”長恭咬了咬嘴唇,“長恭這次的確是有錯在先,請皇上懲罰長恭好了!”


    高湛瞥了她一眼,眼中掠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淡淡道,“知錯了嗎?你這次可真夠大膽的,非要氣死我你才甘心是不是?”


    “九叔叔,對不起,這次是我太任性了,可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她囁嚅著強辨,又忍不住問道,“九叔叔,你的病好些了嗎?還咳不咳?喘不喘?”


    “沒病也被你氣出病,我……”他隻是說了半句就沒有再說下去,原本想著這次非要重重懲罰她不可,卻在看到她的一瞬間,滿腔怒意都化作了水般的柔軟,連心都微微疼了起來。為了掩飾自己的紛亂心情,他又板著臉繼續說了下去,


    “行了,剛才不是已經罰了,你也跪了這麽久,起來吧。”


    長恭有些驚訝地抬起頭來,正好撞上了他的視線,那雙一瞬間失神的茶眸裏似乎含有一些其他東西,慌忙掩飾的灼熱如烈陽的東西,摻雜著酸澀的苦痛與歡樂的東西。


    她心裏微微一動,又略有些僥幸,原來這一下午就已經算是懲罰了,還好還好,比自己想像的輕多了。隻是——她忽然想起了剛才在樂陵王府的一幕,心裏驀的一緊,猶豫了一下又低聲道,“九叔叔,長恭是因為有錯才受罰,可是樂陵王犯了什麽大錯,為什麽要對他那麽殘忍?連他的孩子都不放過?就在剛才,王妃已經絕食過世了!”


    她的話音剛落,高湛的眉峰一挑,茶色的雙瞳中迸出一絲森寒,“高百年犯了謀逆大罪,按罪當誅,有什麽不對嗎?”


    “我已經聽說了,難道憑那幾個字就判定他有罪嗎?這不是太輕率了嗎?九叔叔,你這根本是借口,對不對?你是怕他威脅到你,對不對?就像上次殺了高殷一樣……”


    “住口!”高湛早已滿臉冷寒森意的慍怒,雙瞳中燃起的兩簇怒焰愈發駭人,“高長恭,你越來越無法無天了,看來剛才的懲罰是太輕了!”


    “九叔叔,你怎麽能這麽殘忍!”長恭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旁人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眸深處,支離破碎的失望散了一地,就像是受傷的小獸,那麽委屈,那麽的無辜,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去安慰她。


    他緊緊的抿著嘴唇,轉過頭去,不敢去看她此時的眼睛,他怕,自己這一看,會心軟,會忍不住抱住她。


    會——全盤崩潰。


    “高長恭,你就給朕在這裏跪上整晚!”——


    兩位高家王爺一收到長恭受罰的消息,連晚飯都不顧不上吃,火急火燎地趕到了昭陽宮,但剛到宮門前,就被侍衛們攔了下來。


    “兩位王爺,對不住,皇上吩咐過了,什麽人也不見。”劉桃枝麵無表情地說道。


    “我見他幹什麽,我要見我家四弟!”孝琬一聽長恭回來就被罰跪,當即心神大亂,偷偷在心裏早把皇上給罵了個狗血噴頭。


    “三弟,你先別說話。”孝瑜對他的性子是在是無可奈何,臨出發之前已經再三警告他要冷靜再冷靜了。他心裏雖是同樣的焦急,但還是保持著一貫的冷靜,“劉侍衛,能不能再代為通傳一聲?”


    “兩位王爺,不要為難小的了,皇命難違。”


    “你這個狗奴才,看本王爺不……”孝琬被氣得呲牙咧嘴,恨不能揍劉桃枝一頓,孝瑜一看情況不妙,趕緊將他拉到了一邊,低聲道,“三弟,你冷靜點。你我都知道,皇上對長恭一直寵愛有加,就算懲罰,也不會過重。也許很快就沒事了。”


    “問題是長恭現在還跪著啊,這石板多硬多涼,長恭的膝蓋哪能受的住……”孝琬一想到這個畫麵,就覺得連心尖都顫抖起來了。


    “可我們現在也進不去,這可如何是好。”孝瑜被他這麽一說,也是心疼萬分。


    孝琬皺著眉,忽然像是感覺到什麽似的摸了一下臉,大驚失色地喊了起來,“大哥,糟了,下雨了!長恭會不會淋出病啊……完了完了,咱們長恭這下可受苦了,這可怎麽辦,要不我們就衝進去……”


    看著他蹲在牆邊一臉怨氣的畫圈圈,孝瑜倒覺得鬆了一口氣,照這個情形下去,九叔一定不舍得再繼續讓長恭跪下去了。


    胡皇後在用完晚膳之後,帶著兒子前來探望皇上,也在昭陽殿外被攔了下來。她這才知道高長恭被留在宮裏受罰的事情。


    “母後,我們去替長恭哥哥求求情吧。”高緯焦急地扯了扯皇後的衣袖。


    兩位高家王爺也略略行了個禮,便走到了一旁,不再與她多說一句話。皇後望了一眼孝瑜,明顯地感覺到了他眼中的不屑,不由心裏微怒,將氣撒在了劉桃枝身上,“劉桃枝,你看清了,站在你麵前的可是當今皇後和太子!你是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長了?”


    她如此堅持倒不是為了長恭,相反,在得知長恭被罰時,她竟然還有些說不出的快意,但現在她想讓那兩位王爺知道,自己和他們是不同的。他們進不去的地方,不代表她也進不去!——


    雖然已經是夏季,可這突如其來的蒙蒙細雨,卻依舊涼的讓人骨髓生寒。


    長恭默默地跪在冰冷的石板上,目光卻停留在九叔叔那映在窗子間的影子上,或許是因為看得太入神,眼睛僵硬得發澀。她揉了揉眼睛,委屈的淚水沿著臉部柔和的輪廓慢慢向下淌,隨著反射出來的淡淡燭光細細地閃耀。


    越揉越多。


    胸腔中充滿了憋悶的意味。


    從小到大,這是九叔叔第一次這樣對待自己……


    就在這時,皇上身邊的內侍匆匆走到了她的麵前,低聲道,“王爺,皇上說您不用再跪了,回去吧。”


    她伸手抹去了淚水,執拗地別過了頭,“皇上不是要臣跪整晚嗎?現在還沒到天亮呢!”


    “王爺……可這是皇上的命令……”


    “滾開!”一肚子的委屈令她的語氣也尖酸起來,“臣犯了錯,就算跪個十七八天也是應該,跪死了最好!”


    “韓齊,你退下吧。”皇上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口,他的瞳孔幽深,亮如漆玉,有如夜裏中的月光,清冷無盡,冷光流轉,卻又夾雜著一絲說不清的複雜神色。


    “高長恭,你不用跪了。”


    長恭抬起了頭,口氣生硬地回道,“皇上金口一開,豈能說收回就收回,既然要讓臣跪整晚,臣又豈敢不聽,臣可是怕死得很,這條小命臣喜歡得很。”


    她的話音剛落,皇上清俊的臉因此而有些扭擰,麵上不自然的線條漸變的細微褶皺落入她眼底,覆蓋翻轉,漸次而微妙地折射出一種無言的柔軟,掩去了原本的冷酷與淡漠,銀漢無聲轉玉盤一般的緩慢綿延,眼角眉稍都因了這種變化而柔和了。


    “高長恭,朕再問你一次,你還不起來嗎?”


    “我不起來!我——”她的話還沒說完,忽然被整個撈了起來,緊接著,就跌入了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她下意識的掙紮了幾下,驚訝的轉過頭,卻徑直撞進一片茶色中,幾縷墨黑的碎發從九叔叔那光潔的額際垂拂而下,氤氳的眼眸近在咫尺,眸色裏隱隱有漣漪蕩漾,絢爛得就像夜空中的宸星。


    “九叔叔,放下我!”她有些驚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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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湛也不回答,抱著她徑直走進了寢宮,隨手將她安安穩穩地放在了地上。


    “你這個孩子,還真不是一般的執拗!”他似乎有些無奈地拍了一下她的額頭,“這脾氣也不知隨誰,受了點罰就和我使性子!”


    長恭扁了扁嘴,心裏更是委屈,“你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嗎?就讓我跪下去好了,反正也沒人在乎我,沒人心疼我。”


    “你這孩子,又說氣話了不是?剛才你可把我氣得夠嗆,可就算是氣極,我也不會讓你跪整晚啊,你以為你跪在那裏,我心裏就好受嗎?”高湛彎下腰,用幹布輕輕擦起了她微濕的頭發,低聲道,“我不是說過了嗎,長恭,不管你做什麽事,我都會原諒你。”他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那麽你呢?長恭?無論我做什麽,你都會原諒我的,是不是?”


    長恭心裏一悸,一個是字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但膝蓋處傳來的隱痛又令她咽回了這個字,隻是低下了頭,賭氣似的什麽話也不說。


    他似乎等了一會,卻遲遲不見她回答,不免有些失落,在她身旁坐了下來,用一種沒有情緒的聲音說道,“時候不早了,你退下吧。”


    長恭應了一聲,立刻起身往門外走去,就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她聽到身後傳來了幾聲壓抑著的咳嗽聲,心裏一顫,忙回過頭去。


    在搖曳著的黯淡燭光下,他一個人獨坐著。


    獨身一人,他的影子,在一點微弱的幽光下,極淡,拉得很長,幾乎辨不出輪廓。


    那是極為單薄的一塊暗影,孤零零地伏在地麵上,陰懨懨地,一種乖戾的姿態。


    形單,影隻。


    她愣愣站在了那裏,心好像被什麽揪了起來,一股熱流瞬間湧過,烙鐵一樣,漲得心口都是灼燙。顫悸難言的心緒也就隨之而晃洇化開在胸腔,澀澀青青,在在都是無可言說的柔軟和心疼。仿佛被什麽牽引著,她一步一步地又往回走去,撲通一聲跪在了他的麵前,像小時候那樣,將小小的腦袋埋在了他的懷裏,拉住了他的衣袖,喃喃道,“九叔叔,我會原諒你。無論你做什麽事,我都會原諒你!”


    她感到他的身子微微一震,隨後,那溫暖修長又略帶顫抖的手指拂上了她的發絲,就像是觸碰著一件極為珍貴的瓷器,那樣的小心翼翼,那樣的溫柔細致……


    “長恭……為什麽你是……”那伴隨著歎息的一聲低喃,仿佛來自他內心最深最隱密的地方……那是無法抵抗的無奈之感,奮力扼殺殘存希望的沉重,以及明知無望,卻仍舊無法阻止希望蔓生的矛盾……


    當帶著涼意的晚風吹來的時候,衣擺翻飛之時,她微微的,顫抖了一下。


    兩人都沒有發現,此時胡皇後正站在不遠的門邊冷冷瞅著他們,她死死咬著自己的下唇,接著,拉起了高緯飛快地轉身向宮門走去。


    “母後,我們好不容易才進來,怎麽不向父皇求情?”高緯還一臉的不解。


    她停下了腳步,心裏那種怒氣勃發澎湃,嫉妒,憎恨,甚至有著遷怒,種種感受糾纏著五髒六腑,如同火焚。


    “聽好了,仁綱,我們跟本不用求情。”她彎下腰,摸了摸他的頭,“你和我,就算加起來也比不上他在你父皇心裏的地位,你父皇最重視的人,是他!”


    高緯似懂非懂地抬起頭,“母後,父皇最重視的人不是你嗎?”


    “你……你不會懂的。”胡皇後無力地靠在了柱子旁,低低地哭泣起來,仿佛要將所有的怨恨都發泄出來……


    “母後……”高緯有些驚慌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心裏莫名的冒出了一個念頭,母後是因為長恭哥哥才這樣難過的……


    雨還在下,夜色一片漆黑,風吹樹葉發出的沙沙響聲,久久地回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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