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長安,雖然在早晚的時候還有些涼意,卻早已呈現出一片春意盎然。


    報春的杏李在四月的早春裏全部競相開放了,一片片的柔和粉紅,粉白,還有如雪的純白,似乎覆蓋了整個長安城,滿城都是春天的溫暖顏色。


    但,卻有一個地方是例外。


    高高城牆下的深宮內院,繁華又冰冷,平和又頹敗,如同盛開的罌粟花,冶豔又危險。


    此時,在這深宮的一角,當今皇上宇文邕正在密謀策劃著一件大事。


    “衛國公,朕所說的一切你都聽清了?”宇文邕的臉上平靜無瀾。


    隻見一位和他年紀相仿的男子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臣會按皇上的吩咐去做,請皇上放心!”


    “宇文護今日從同州回長安,差不多也該到了,你先去迎接他吧。”宇文邕擺了擺手,示意他先退下。


    望著男子的背影消失在他們的視線裏,阿耶似是感慨地說道,“宇文直投靠了陛下,對陛下成就大事頗有幫助啊。”


    “若不是宇文護削減了他的封地,恐怕他也不是這麽容易投靠我們,”宇文邕微蹙起眉,“我等他們失和的這一刻已經很久了。”


    阿耶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皇上,您等除去那人的一刻也很久了。”


    年輕的君王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嘴角浮起一抹讓人猜不透的笑容,“不錯,是等很久了,所幸,還是等到了。”


    晌午時分,宇文護行色匆匆的來到了王宮,準備和宇文邕一同先去拜見太後。


    宇文邕和宇文護寒喧了幾句,轉頭看到站在一旁的宇文直,和他飛快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在前往太後宮中的路上,宇文邕麵露憂色,低聲道,“太後她年事已高,可還喜好杯中之物,經常喝得大醉,堂兄你今天和我一起去見太後,也不如勸勸她吧。”


    宇文護聽得皇上喊了一聲堂兄,倒也有幾分驚訝,立刻明白皇上這是在以堂弟的身份懇求他,但還是有些驚訝,“太後嗜酒,我去勸告她,沒什麽依據吧?”


    “有依據,當然有依據!您是父皇遺詔指定的大臣,而且國法也禁止酗酒!”說罷,宇文邕從懷中拿出早已經準備好《酒誥》,交給宇文護說:“朕早就想拿國法規勸太後,可朕的身份不適合。朕已經寫好了相關詔書,您就拿這個去規勸她吧!”


    他順手接了過來,也沒仔細看,就徑直往前走去。


    到了含元殿前,宇文邕按照慣例示意阿耶候在殿外,而宇文護則帶著自己的親信宇文直大搖大擺走了進去。


    進殿之後,兩人向太後請安之後,宇文護就拿出了《酒誥》,對著太後讀了起來。他讀了幾句,發現有幾個字並不是看得很清楚,正想回頭相問,卻隻覺腦後一涼,一股淩厲的殺氣隨即襲來,心裏暗叫一聲不好,腦後已經重重挨了一擊!


    宇文邕飛快扔掉了預先藏在袖筒的玉笏,唰的一聲抽出了佩劍,朝著宇文護就刺了下去!偏偏就在這時,宇文護又奇跡般的醒了過來,情急之下他抓起旁邊的花瓶擋了一下,隻聽嘩啦啦一聲響,這一劍居然隻是刺中了他的左臂。更糟的是,這一擋也為宇文護騰出了時間,他也利用這一瞬間迅速地拔劍,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


    “宇文邕,你居然敢暗算我,看我不殺了你!”宇文護惡狠狠地衝了過來。


    宇文邕見他氣勢洶洶地過來,倒也不慌張,隻是望向了他的身後,就在此時,一直默不作聲的宇文直衝了過來,趁著宇文護愕然的一刹那,一刀幹脆利落地砍斷了他的右手!


    宇文護慘叫一聲,撲通一聲摔倒在地,痛苦呻吟著在地上不停翻滾……滿臉的難以置信……


    宇文邕走到了他的身邊,慢慢彎下了身子,似是欣賞著他那痛苦的表情,唇邊漾起了一絲殘忍的笑意。


    “宇文邕你……你這小人……”宇文護雖然劇痛難忍,但神智仍然清晰,掙紮著用沾滿血的左手抓住了宇文邕的衣袖,“原來你,你一直都在裝傻……我……我看走了眼……”


    “堂兄,現在知道已經晚了。有什麽話,留著和我大哥和三哥說去吧。”宇文邕一洗身上溫和的氣息,映不出倒影的眸子燃燒起了地獄的紅蓮之火。手上的銀劍閃著攝人的寒光。火紅的眼眸,流星般的一閃白練,毫不猶豫的刺進了那個,憎恨了許久許久的身體!


    “皇上!接下去……接下去該怎麽辦?”宇文直此時倒慌張起來,


    宇文邕衝著殿外朗聲道,“阿耶,傳朕的命令。立即召集文武百官前來晉見!”


    等百官們急急忙忙趕到的時候,宇文邕將早已準備好的說辭重複了一遍:“晉國公禁止太後飲酒,對太後不敬,圖謀刺殺太後,已經被衛國公殺死了。朕趕到現場時,慘痛的事情已經發生。在現場,朕也看到了晉國公勸諫太後的《酒誥》。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眾愛卿說該怎麽辦?”


    眾人一看眼前的情景,立刻就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怎麽會不理解皇上的意思?


    一直就對宇文邕忠心耿耿的宮伯長孫覽立刻上前道,“皇上,晉國公作為臣子,膽敢指責太後,那就是大逆不道,就是謀反,是死有餘辜!”


    他的話音剛落,眾人立刻紛紛附和,你一句,我一句,將宇文護罵得狗血噴頭。


    宇文邕漠然看著他們,心裏不由冷冷一笑,這之中,也有不少人,昨日還在巴結奉承宇文護,今天就全換了一副嘴臉。不過也是,懂得轉風使舵,才是他們的生存之道。


    “皇上,晉國公對太後不敬,應迅速逮捕他的同黨,避免出現大動亂!”另有人急於在皇上麵前表現。


    宇文邕唇角輕揚,對了,落井下石,也是他們的生存之道。


    “朕何嚐不知道這些!但晉國公同黨甚多,恐怕難以一一捉拿。”


    “皇上,”宇文直已經冷靜了下來,“臣以為應該迅速逮捕晉國公的家眷子女們!”


    “皇上,還有他的親信宇文乾嘉,宇文乾基、宇文乾光等人!”


    “皇上……”


    聽著那一串長長的名單,宇文邕終於挽起了一個滿意的笑容,“那就按眾愛卿說的做吧!


    當天,宇文邕便處死了宇文護在長安的幾個兒子和若幹親信,隻要稍微有點權利的,一個也沒有放過。他不敢絲毫懈怠,當夜就派人乘驛車前往蒲州,捉拿宇文護的長子蒲州刺史宇文訓;派人帶著用印章封記的文書,前去殺了正在同州的次子宇文深;並下令與宇文護親近的所有官員一概免職。


    斬草除根,那是為帝王的生存之道。


    十天後。


    時近黃昏,夕陽西墜。


    阿耶走進房裏的時候,正看到皇上背對著他負手而立,那挺直的背脊,仿佛風雨中一棵蒼勁的青鬆。


    “皇上,前些天從我們手裏逃脫的宇文訓已經被楊堅大人拿住,過幾天就能押解到長安了。”他帶來了剛得來的的消息。


    “到了長安就處決他。”宇文邕並未回頭。


    “皇上,殺了宇文護,我大周必定會更加太平。”阿耶順口說了一句。


    “太平?”宇文邕似乎在笑,“我大周周圍有齊國,陳國和突厥虎狼環伺,何來太平可言?”


    阿耶聽到突厥兩字,驀的想起了一件事,“皇上,那之前提過的開春之後向突厥求親的事,您打算怎麽辦?聽說齊國前幾日已經派出使者前往突厥了……”


    “所以我們要盡快出發,盡快趕路,盡量不要落在齊人之後。”宇文邕緩緩轉過了頭,“朕已經令人在準備了,很快就出發去突厥。”


    “皇上,您……”


    “和突厥聯盟是勢在必行,這次求親事關重大,”他笑了笑,“所以,朕會扮成使者,親自前去突厥。”


    “什麽!皇上,這怎麽行!”


    “迎娶突厥公主,朕是誌在必得。”


    窗外,夕陽啜血般,濃濃淡淡的紅色打濕了半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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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塞外的風景和中原大不一樣,恒古不變的蔚藍天空下的草原,像一塊無邊的綠毯向四麵八方肆意的延伸著,陽光下山脈曆曆。草原上沒有路,隻有偶爾經過的牧人趕著成群的牛羊。


    長恭懶洋洋地躺在草地上,抬頭看著遠處,山脈的輪廓在塵沙中若隱若現,無比開闊的畫麵在她眼前延伸。小鐵在不遠處興奮的大喊大叫,“哥哥,快看,是羊啊,好多的羊!那裏,那裏有好多的牛啊!”


    這個丫頭,從來沒有看過關外風光吧,長恭輕輕一笑,一切似乎比她想像的還要順利,幾乎沒費什麽功夫就混入了這支商隊裏,一路上平平安安的進入了突厥境內。望著似曾相識的風光,不知為什麽,她的腦海中卻浮起了初陣時踏上這塊土地的一幕,那時的她,似乎完全沒有留意這裏的景致,殘留在記憶裏的隻是溫柔與冷漠的交替,紅色與白色的映襯,刀光和飛血的華舞。


    “這位小哥,快起來吧,商隊就要出發了。”一個個子矮小的中年男子在不遠處提醒著她們。


    “林伯,還有多久才能到啊?”長恭起了身,撣了撣身上的塵土。


    “快了,快了,再過個五六天就能到了。”


    長恭露出了個無奈的表情,這支商隊走得可不是一般慢。


    “小哥,瞧你這臉髒的,來擦把臉吧?”另一位隨行的大叔熱情地打著招呼。


    長恭連忙搖頭,“不用,不用,”


    “哥哥,還是我的辦法好吧,這一路過來根本就沒人注意你的容貌。”小鐵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的身邊。


    長恭瞪了她一眼,不說還好,一說就來氣。她指了指髒兮兮的臉道,“還以為你說的什麽易容術呢,不就是塗了兩大塊炭灰嗎,誰不會啊!”


    小鐵笑吟吟地眨了眨眼,“反正隻要讓你變得醜點就行了。”


    “還不快跟上!商隊都出發了!”——


    黃昏時分,天邊橙紫的餘霞照映著撕扯開的雲絮,晴空澄澈無垠,草原上的微風帶來陣陣涼意。


    商隊緩緩行進著,長恭策馬跟隨在商隊的後麵,小鐵與她同乘一騎,興許是乏了,似乎已經昏昏欲睡,隨著馬兒的步伐輕微搖擺著身子。


    算起來,她離開鄴城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希望九叔叔和三哥那裏能蒙混過關,狐狸這個家夥也應該快到突厥了吧?可千萬別讓她碰到他,不然的話……


    正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雜亂的馬蹄聲,為首的林伯側耳傾聽,頓時臉色大變,高聲道,“糟了,是馬賊!”


    長恭一聽馬賊兩字,也不由蹙起了眉,早就聽說草原裏偶爾有馬賊出入,打劫過往商人,一路來還正慶幸沒碰上這些麻煩的家夥,沒想到這個時候偏偏出現了。


    隨著馬蹄聲的臨近,隻見一群身形彪悍的馬賊們手持長刀,大吼著衝著商隊衝了過來,他們策馬如飛,很快從兩邊將這支商隊圍得密不透風。


    衝在最前麵的馬賊頭領大約三十幾歲,細眼高鼻,似乎帶了幾分突厥人的血統,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陰厲狠辣的氣質。


    長恭暗暗握住了劍柄,直覺告訴她,這是個不容易對付的角色。


    “大哥,我們把貨物都留下,就饒我們一命。”林伯也知道麵前的這人不好對付,在這種時候,生命自然是比那些貨物珍貴的多。


    那頭領的唇角扯起了一抹猙獰的笑容,一字一句道,“聽好了,貨,全都拿走。人,一個不留。”


    話音剛落,他手中的長刀又快又狠地砍向了林伯!


    “當!”頭領隻覺有什麽東西將長刀震開了,刀刃在還嗡嗡作響,直震得他右手發麻,一驚之下,他怒道,“是什麽人!”


    “是小爺我!”長恭懶洋洋地開了口,慢吞吞地從隊伍後麵現身,策馬行至他的麵前。


    頭領抬起頭,慢慢地對上長恭的視線,細長的眼裏有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厭惡。不過是個髒兮兮的少年而已,會有幾分能耐?


    想到這裏,他示意身旁的幾個大漢先解決了這個礙事的少年,一瞬間,雪亮的彎刀幻起幾道光弧,直撲少年而去。少年微然一笑,輕巧的側身避過,淩厲的刀風未碰到他的一角衣衫,就在幾人麵露詫色的時候,夕陽下明晃晃的劍光一閃,三人中已有兩人慘叫一聲從馬背上栽了下來。


    頭領也是大吃一驚,這才明白遇上難纏的角色了,趕緊將手一揮,示意眾人全都攻上去。


    不遠處,也另有幾人正在駐足觀望。


    為首的少年手握韁繩,氣度高潔,沉穩冷靜。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一襲黑衣顯得如此合身,每一根絲線似乎都緊緊貼著他的肌膚,勾勒出他略顯清瘦的身材。


    少年正是前往突厥提親的周國皇帝——宇文邕。這些天,他帶著人馬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塞外,和雖然提前出發,行程卻不急不慢的長恭正好撞到了一起。


    “皇……王爺,我們要不要去幫忙?”阿耶低聲道。


    “再等一會。”少年的那雙眼睛明亮而有神韻,宛如春日清晨的第一道陽光,無法掩飾住他的沉著與睿智。


    “王爺,那少年可真厲害,您看,轉眼間,他就輕輕鬆鬆砍倒了許多馬賊。”


    宇文邕望著那少年,雖看不清他的容貌,卻不知為什麽覺得有幾分似曾相識,即使相隔甚遠,他也能感覺到那少年的淩厲鬥氣如蒼穹一樣的籠罩下來,令人不寒而栗。


    “阿耶,我們也去助他一臂之力吧。”宇文邕微微一笑,縱馬而去。


    雖然這些馬賊不是長恭的對手,但畢竟雙手難敵眾拳,加上她又要保護商旅們和小鐵,難免有疏漏,為首的馬賊瞄準一個空檔,揮刀砍向了一旁的小鐵,長恭大怒,一劍將對方砍下馬,但背後立刻又有幾個馬賊衝了過來……


    長恭明白這種腹背受敵的情況是十分不利的,但這裏除了她,懂武藝的沒有幾個。


    “咣!”一聲兵器的交接聲在她背後響起,她愕然的轉頭,隻見一名黑衣少年帶著人馬衝了進來,雖然沒看清那少年的容貌,但他顯然是幫自己這一邊的,不由心頭一喜,手下的劍法也更加淩厲……


    馬賊本就已經有些招架不住,再一看又有新的對手加入,更是全盤崩潰,忙不迭地逃竄而去。


    看馬賊已被趕走,長恭下了馬,上前朝宇文邕道了聲謝。


    “你們沒事就好。”他的聲音如同那幽穀中的泉水,溫柔而舒暢。還帶著幾分熟悉感,似乎在哪裏曾經聽過這種聲音,懷著這樣的困惑,長恭抬眼打量了他一番,頓時愣在了那裏。


    這,這不是周國小皇帝的男寵嗎!


    “彌羅,是你!”她脫口喊出了他的名字,心裏湧起了他鄉遇舊友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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