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位於鐮倉的藤原成範大人府中忽然傳出了他成親的消息,這個消息猶如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到了平安京,令滿朝公卿吃驚不已,一向風流成性的藤原成範居然舍棄中納言的三品官職,跑到鐮倉去和一個來曆不明的女人成親了,同時,這個消息也令一班女房,女公子們的芳心碎了一地,她們不知道是哪個女人居然真的能讓成範大人這陣溫柔的風最終停了下來。


    鐮倉,源賴朝的府邸內。


    政子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身邊的源賴朝,從剛剛接到成範和小雪已經成親好幾天的消息後,賴朝的臉上就保持著那個沉靜的表情,絲毫看不出喜怒,但她沒有忽略他眼底閃過的一抹痛色,她心裏明白,賴朝雖然放了手,但心裏卻對小雪還是念念不忘,此刻他的心情一定是酸澀無比吧。想到這裏,她自己的心裏也泛起了一絲酸澀。


    “明日你就讓九郎去趟成範的府裏。”他忽然開了口,從聲音裏聽不出他的一絲情緒。“成範現在是我的家臣,照理也該去恭賀一下。”


    “大人,您……”政子欲言又止。


    “我也有些乏了,你也早點去歇著吧。”他低聲道。


    “大人,您也早些歇息吧。”政子起了身,往內房走去。回頭望了賴朝一眼,隻見他還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仿佛石化了一般。


    賴朝慢慢閉上了雙眼,心中紛亂不堪,小雪的身影在他的腦海中徘徊不去,


    到底自己是不是該真的放手,這些天來他一直都在思考這個問題,沒想到,藤原


    成範竟然這麽快和小雪成親了,小雪不是還受著傷嗎?他以為,成範至少會等到她的傷痊愈之後,竟然會這麽快,想到這裏,他不禁搖了搖頭,藤原成範果然心思縝密,這樣一來,他源賴朝完全沒有反悔的機會了。


    反悔的機會?他自嘲的一笑,什麽時候他也變得這樣猶豫不決了。他伸手揉了揉


    自己疲憊的雙眼,又繼續拿起了剛才正看了一半的公文。


    現在對他來說,幕府的事才是最終要的事,不是嗎。


    與此同時,藤原成範的府中卻是一片平靜。


    “小鳥,早點休息吧,明天我再來看你。”成範輕輕的吻了一下小雪的臉,微笑著說道。


    小雪點了點頭,這半個月來,她身上的傷好了很多,心情也平複了很多,在源賴


    朝那裏所受的折磨猶如一場逝去的噩夢,這一切的好轉,都是因為有成範在身邊吧。隻是她也沒想到,成範居然這麽快和她成了親,而且,成了親後,他也是和她分房而睡。


    “成範?”


    “嗯?”


    “為什麽這麽快成親?”她忍不住問道。


    成範眯了眯眼,唇邊揚起一抹色色的笑容,道:“為什麽?當然是因為我太喜歡小鳥了,所以要早點綁住你,不讓你再飛走了。”


    她的臉上微微一紅,道:“那成範又為什麽和我分房睡呢?”


    成範先是一愣,忽然又笑了起來,道:“我還以為隻有我等不及,原來小鳥也一樣啊,既然這樣的話,那麽今晚,我……”


    “啊,我隻是隨便問問,隨便問問。”小雪的眼皮亂跳,她怎麽會問出那麽白癡的問題。


    “嗬嗬。”成範像是料到了她的反應,又俯身在她耳邊低聲道:“要不是小鳥的傷還沒有好,我會這麽老實嗎,忍耐可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哦。”


    小雪的臉上更熱了,成範這個笨蛋,在說些什麽啦,不過,成範是在擔心她的傷,所以才沒有……想到這裏,她的心裏湧起了一絲溫柔的感覺,上天總算沒有給她最壞的命運,至少,它沒有奪去她所有的重要的人。


    有成範在身邊,她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連著母親,哥哥們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我先出去了,有什麽事就叫我,我就在隔壁的房間。”他一邊說著,一邊正要起


    身,冷不防的忽然被小雪拉住了衣袖。


    “怎麽了,小鳥,不舍得我走嗎?”他調笑道。


    “嗯。”她應了一聲。


    成範一呆,他沒聽錯吧,她好像說了嗯。


    “什麽,小鳥?”


    “沒什麽。”小雪趕緊放開了他的衣袖,天哪,自己在做些什麽,一定是發暈了。


    成範牢牢的盯著她,眼中飄過一個微妙的神色,忽然折轉身來,道:“今晚我留在小鳥這裏吧。”


    “不用了,不用了。”小雪暗暗埋怨自己,怎麽能招惹成範這個大色狼呢。


    “怎麽不用,我在你身邊,你有事叫我也方便。”成範毫不客氣的在她身邊躺了下來,早就想找理由留在她房裏了,可又怕嚇著她,今天好不容易她居然表達出一點要他留下的意思,他怎麽能不抓住這個機會呢。


    小雪隻覺得身子都僵住了,成範身上的黑方熏香一陣一陣飄了過來,她好像更緊張了。


    “小鳥好像很緊張哦,”成範輕輕笑道:“放心,在你傷好之前我不會對你做什麽的。”


    他輕輕吹熄了燭火。四周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小雪緊張的連呼吸也不敢大聲。


    好久,她睜開眼睛,才發現房間裏被一層淡淡的月光所籠罩,依稀可見四周的事物。


    “小鳥,你睡不著嗎?”成範的聲音忽然在她背後響起。


    她沉默了一會,忽然說了句:“小鳥睡著了。”


    背後立刻傳了了笑聲,成範忽然翻身坐了起來,輕柔的扳過她的身子,癡癡看著她。他的長發披了下來,一頭流水般的黑發更襯的他的臉清朗如玉,他的眼眸仿佛一汪深潭,深的見不到底。


    “戀情如怒草,隱蔽在山中。日日增繁盛,無人識此衷。”他的臉上浮起一絲極其溫柔的笑容道:“我也不知到底是從什麽時候對你上了心,也許當初從你摔到我懷裏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你我的緣份,那個調皮的小女孩,如今竟然成了我的妻子。”


    小雪心裏一動,心裏又充滿了柔軟的感覺,她輕聲道:“我也好感謝那一摔,讓我能和你相遇,經曆了這麽許多,我才明白自己的心意,才明白心裏也早就有了你。”


    “謝謝你,成範,謝謝你一直一直在我身邊。”她凝視著他的眼睛。


    成範先是微微一愕,眼中立刻笑意滿滿,道:“小鳥忽然說話這麽客氣,我還真不習慣呢。”


    “討厭!”小雪轉過身去,他又要取笑她了。


    她的身子忽然一緊,成範的手已經從她的背後溫柔的環住了她,“喂,你可別打壞主意。”她低低警告了一句。


    成範出乎意料的沒有半點聲響,正當她剛要再說話時,身後傳來了他的聲音:“小鳥,我的小鳥,你再也不會飛走了,對不對?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心痛,再也不會讓你掉一滴眼淚,你的母親和哥哥們一定會放心把你交給我,我會連同他們的份,一起來愛你,保護你。”


    小雪身子一震,一種奇異的感覺充斥著她的全身,暖暖的,醉醉的,讓人有點暈,那是幸福的感覺嗎?失去了那麽多的她,還能再一次感覺到幸福的滋味嗎?她,還能再得到幸福嗎?


    可惡的成範,她的眼睛又開始濕潤了,還說不會讓她再掉一滴眼淚,可是現在,她好像就要掉眼淚了。


    她忽然轉過身子,伸手攬住成範,把頭深深的埋在了他的懷裏,好舒服的熏香味,隻有成範身上的熏香才會讓她感到——平靜。


    成範的臉上掠過一絲笑意,也輕輕的擁住了她。


    第二天早上,成範一醒來就覺得渾身酸痛,呼吸困難,他一睜開眼,驚訝的發現小雪像個八爪魚一樣緊緊抱著他,長長的頭發還勒住了他的脖子,看她睡得那麽熟,他也不敢動,無奈的歎了一口氣,想不到這麽可愛的女孩居然會有這麽差的睡相!


    門外忽然響起了侍從的聲音:“大人,鐮倉公派了九郎大人來恭賀您的新婚。”


    一聽到這個名字,成範立刻看了小雪一眼,她似乎還在睡夢中,不覺鬆了一口氣,輕輕移開她的手腳,躡手躡腳換了一件直衣就出去了。


    聽見他出了門,小雪睜開了眼睛,剛才侍從的話已經把她吵醒了,九郎大人,是義經來了,她輕輕歎了一口氣,又重新閉上了眼睛,不再去想。


    成範一到前庭,就見到了等在那裏的義經。


    義經的表情看起來沒什麽異常,還朝他笑了笑道:“成範大人,我是奉了鐮倉公的命令來恭賀您的。”


    成範微微一笑道:“鐮倉公有心了。”


    義經望著他,遲疑了一下,又開口道:“她,還好嗎?”


    成範點了點頭,道:“她好多了,你也不用擔心了,不過現在她還沒醒來,所以也不便見你。”


    義經淡淡笑了一下,道:“她見到我也是徒增傷感而已。”


    “九郎大人?”成範見他絲毫沒有一點介意,不由也有點驚訝。義經有多愛小雪,他是再清楚不過了……


    “有成範大人照顧她,我也放心了,成範大人一定會給她幸福的。”他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那麽,我告辭了。”他行了行禮,轉身離去。真奇怪呢,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的心一點也感覺不到痛,真的。也許是因為——在把小雪托付給成範的時候,他的心,早已經碎了。心碎的聲音,就好像紅梅初綻時發出撲的一聲輕響……


    在鐮倉下起第一場雪的時候,小雪的傷也痊愈了,傷好之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平福寺探望了重衡哥哥,重衡在平福寺出了家,從此再不問紅塵事,小雪隻是遠遠的看了他一陣子,也不敢上前說話,生怕一疏忽讓別人知道重衡的真實身份,但她已經滿足了,至少,她知道重衡哥哥還活著,就已經很欣慰了。


    這晚,她又如同往常一樣一頭鑽到了成範的懷裏,卻感到成範的身子一僵,


    “怎麽了,成範?”她不解的問道。


    成範的眼神似乎有些和往常不同。


    “小鳥,你的傷都好了吧。”他忽然問道。


    “嗯,好了。”她笑了笑道,


    “哦?那麽我們是不是可以成親了?”他挑了挑眉。


    “我們不是已經成親了嗎?”


    “我是說真正的成親。”


    小雪猛的反應過來,頓時羞紅了臉,道:“我,我的傷還沒好呢”


    成範嘴角噙著一絲笑意,道:“哦呀,好失望啊,原來小鳥的傷還沒好。”他再沒說這個話題,隻是在她身邊躺了下來,輕輕攬住了她。


    小雪隻覺得心跳加劇,腦子還在他剛才的話上打轉,越是不想去想,卻又偏偏忍不住去想,翻來覆去根本睡不著。


    隻聽到成範無奈的聲音:“小鳥,你再亂動我可真忍不住了。”


    小雪一驚,猛的一抬頭,腦袋重重撞上了成範的下巴,他輕呼一聲道“小鳥,我隻不過說說而已,你用的著這麽欺負我嗎?”


    看著他紅紅的下巴,小雪不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連忙伸手去幫他揉揉,還一邊幫他呼氣,“不痛不痛。”揉著揉著,她的手卻忽然被成範捉住了,她抬眼望住成範,成範的眼眸格外幽黑,眼底深處卻好像有什麽在燃燒,“小鳥,這可是你自己來招惹我的哦。”


    他忽然附下身子,極快的捉住了她的嘴唇,和平常溫柔的吻不同,今天成範的吻格外熾熱,猶如一把烈火燃燒在她的唇齒之間,她的腦袋開始犯暈了,房間好像也旋轉起來了。她能感覺到成範的手正在她的身上遊移,一種從未有過的酥軟感覺從他觸摸的地方傳到了她的四肢百骸。


    “小鳥,可以嗎?”他忽然停了下來,低低問了一聲,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壓抑和嘶啞。


    “不可以——停。”成範先是臉色一變,緊接著又聽見她的下半句,頓時笑了起來,他輕輕咬著她的耳垂低聲道:“小鳥,我是絕對不會停下的。”


    室外白雪紛飛,寒風徹骨,室內卻是溫暖如春,一片旖旎——


    時光總是匆匆,剛送走嚴冬,就迎來了萬木複蘇的春天。


    在鐮倉的藤原成範頗受源賴朝的賞識,在幕府內更是一帆風順,由他製定的新的律法也順利的在鐮倉得以施行。不過幕府的同僚們都知道,這位藤原成範大人可是個愛家如命的人,一辦完公事他必定匆匆回府陪伴他的夫人。


    藤原的府邸內,積雪已經消融,庭院內搖曳的枝條上也抽出了新綠。


    “成範,快看,有一個櫻花花苞哦。”小雪驚喜的叫著成範,成範剛走過去,卻見她輕輕一皺眉,身子就軟軟的滑了下去,這一下可把成範大人嚇得不輕,他趕緊伸手抱住小雪,大聲道:“來人,去把藥師找來!”


    小雪睜開眼睛的時候,成範欣喜若狂的臉映入她的眼簾,見她醒來,成範立刻收斂了笑容,一臉凝重道:“小鳥,你要有思想準備哦。”


    “什麽?”忽然看見成範露出嚴肅的表情,她也不禁有些心慌,難道自己生什麽病了?


    “我可能不會隻愛你一個女人了。”他繼續說道。


    “什麽!”小雪立刻跳了起來,“你要敢愛別的女人,我可不饒你!”


    看著小雪久違的張牙舞爪的樣子,成範忍住笑,道:“哦呀,小鳥,你吃醋的樣子好可愛,可是,你怎麽能吃我們的小小鳥的醋呢?”


    “誰吃醋了!什麽小小……“她忽然反應過來,愣了一下,盯著成範道:“你是說小小鳥?”


    成範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眼眸中全是濃濃的笑意,伸手溫柔的放在了她的腹部,柔聲道:“小鳥,我們有小小鳥了。”


    小雪難以置信的看著自己的腹部,輕輕摸了一下,她有孩子了呢,是她和成範的孩子,是她在這個時代第一個有血緣關係的家人,她已經完完全全的溶入了這個時代了,她心中激動難抑,欣喜的淚水止不住的滑落。


    “我們有孩子了,我們有孩子了。”她喃喃低語著,如果母親和哥哥們泉下有知,


    一定也會很高興吧。


    “舊的生命逝去,新的生命降臨,這個世界總是會充滿著驚喜和希望,不是嗎?”成範微笑著看著她,“你的家人們一定也看的到,為你的幸福而幸福。”


    她點了點頭,望向了天空,天,還是那麽藍。


    在這個時代中,她還有成範,還有孩子,她並沒有失去一切,成範很努力的守護著她和孩子。時子夫人,還有哥哥們,他們也許在天上某個地方看著她呢,他們一定看得到,一定。


    “可是,為什麽是小小鳥?”


    “你是小鳥,所以我們的女兒就是小小鳥呀。”


    “哦,那要是個男孩,我看就叫——”


    “叫什麽?”


    “當然是……小色狼啦,因為他的父親是大色狼嘛。”


    “小鳥,我生氣了哦。”


    “其實,成範,我有話和你說,“她的臉色有些泛紅,腦海中忽然想起小時候學過的一首和歌,“春至消冰雪,嚴寒,嚴寒,啊……”


    “現在念什麽和歌,”他最後的話語消失在彼此的唇齒間。


    成範好討厭,就知道用這一招封住自己的嘴,最起碼也讓她說完嘛,她無奈的閉上了眼睛,在心裏默默念完了想說的話。


    春至消冰雪,


    嚴寒一掃空。


    君心春日暖,


    也把我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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