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念安從背後拿出毛巾在秋秋頭上粘了粘汗,又走到外間去把已經涼好的米粥端了進來。


    看著秋秋蒼白的小臉上寫滿了倦意,念安努力在臉上擠出個笑容。


    “現在是什麽時候啦?”秋秋揉了揉眼,本想撐起身子來,卻發現周身酸的厲害、一點力氣都提不上。


    “念安……”她又掙紮幾次,卻發現腦袋也暈乎了,不得不重新把身子平躺了下去。


    少年用手被探了探她的額頭道:“正午呢。”


    仿佛為了迎合念安的回答,窗外響起一聲高亢的蟲鳴。


    “不,我是問哪一天了?每日在床養著,睡多醒少,這日子都過暈了頭呢。”秋秋說著用被褥掩著嘴咳了咳,臉上顯出一抹異樣的紅暈。


    念安俯下身來,細心得用毛巾將被褥翻起擦了擦,學著小姑娘的語氣說:“啾,你現在得了重病,得注意保持趕緊啊。”


    姑娘抬頭看了眼他,撅起嘴:“你管我?”


    念安拿起手裏的涼粥喂了一勺進去。


    ……


    “念安……我昨日半夜醒了一次,聽著外間鬧哄哄的,可是出了什麽事?”


    少年端著勺子的手停了一下,不過依然沒有絲毫顫抖。“不知道,好像是哪家孕婦半夜有喜了吧。”


    秋秋看著屋外的景色、艱難得吞下最後幾口涼粥,,將被褥罩在頭上,又翻身閉上了眼。


    ……


    少年神色如常的靠在躺椅上坐了會兒,待到姑娘那邊傳來睡熟的聲音,這才站起來將被褥從姑娘頭上輕輕掀開,給她留了個換氣的地方。


    ……


    哪裏有什麽孕婦?


    少年昨夜清楚得聽見城南的方向傳過來兩聲爆炸,緊接著北街上巡城的官差和城防軍便換了一波又一波。


    少年聽了會兒秋秋平靜悅耳的呼吸,抬步走到院外朝居士樓的方向看過去。


    他沒有告訴秋秋昨日在居士樓看到的無頭胖掌櫃。


    沒有告訴秋秋那如今依然在他耳畔回響的尖銳怪笑。


    更沒有告訴她,昨日南街上不少地方都發現了無頭屍體。


    渾渾噩噩得將居士樓的事報告給官差後,念安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回到了院裏,將鐵劍抓在身旁,守在家裏院門這頭,徹夜未眠。


    ……


    ……


    “將軍,你醒了?”杜瑞臉上貼著幾塊紗布,正小心得在搗碎一碗草藥。


    李經漁臉上想泛起個得意的笑,卻發現自己右半邊臉被厚厚的紗布包了起來,嘴角動得很不自在。


    他又稍稍晃了晃四肢,發現胸口上纏滿了繃帶和紗布,周身則到處都拉扯著在痛。。


    李經漁心裏還是高興的,雖然痛,不過到底還是撿了條命回來!


    他看了眼杜瑞的背影,喉頭抖出點聲音:“怎……麽……回……事?”這聲音一出來,李經漁才發現自己喉嚨火辣辣的燒灼,腔調更是嘶啞的不像自己。


    “那怪物被火箭射中後炸開,和將軍一起滾落到二樓一地酒壇上後又炸了一次。”


    “我知道,我是問你兄弟們怎麽樣?”李經漁眯眼看向杜瑞。


    親兵隊長轉身將藥碗放好,站立起身來,右手握拳在胸口上莊嚴得撫了撫。


    “鐵甲安在。”


    他臉上的神色有些昏暗:“二樓靠得近的兄弟走了四個,再加上開始被怪物偷襲的,一共是六人。”


    “其餘人呢?“


    “多少都帶著燒傷。”


    “那怪物如何了,可還留著個屍體?”李經漁不自在得晃了晃包著紗布的頭。


    杜瑞轉頭正好暼到將軍右臉上紗布後的恐怖燒傷,趕緊低下了腦袋。


    “被火燒焦,隻剩下一截幹屍了,不過還是在它肚裏找到些人類的骨頭。”


    李經漁費勁得將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搓了搓,歎了口氣。


    “常都郡昨夜帶著武官來看了您一趟,當時將軍正在熟睡,我們這邊就讓陳衝和常都郡商議後,連夜將全城戒嚴。一是搜尋那放出火箭的元凶,二是繼續在城裏搜尋那怪物。我今日早晨見著他們已經將那怪物的畫像全城貼了出來,到處在追捕。


    李經漁點點頭,讓杜瑞將送信的蒼鷹喚來,他要趕緊將這怪物的消息傳回落日邊關,好讓風帥他們能早做定奪。


    “杜瑞,你以前可曾聽說過這種蛇頭人身的怪物?”李經漁瞧著天花板問道。


    “聞所未聞,我猜想會不會是妖族哪個分支投靠了永安亂黨。”


    李經漁斜眼看他一眼,搖了搖頭,“妖族一共就十二分支,天下皆明,況且經過千年文明演化,除了一些特殊的身體部分外,他們和我們人類算不上有多大區別。


    可這怪物並非如此啊,它雖然看上去也有智慧,卻醜陋無比,擇人而食之,顯然不像開化的表現。


    “與其說像人,我倒覺得像獸多一點。”


    李經漁自幼聰慧,可偏偏不愛讀治國齊家平天下的正書,反倒對那些奇門偏雜之技頗有涉獵。他記得小時候在父親書庫裏找到過一本用羊皮寫成的《博物誌》。這書取材於古籍﹐包羅很雜﹐有山川地理的知識﹐有曆史人物的傳說﹐可最多的還是關於奇異飛禽走獸的描述。


    據此書記載,百年前有人在南荒土地上見過一種蛇頭人身的怪物,力大無窮,能手撕犛牛。當時一位軍隊駐紮附近的守夜人廖長官聽聞此事後、頗感興趣,專門組了隻數百人的隊伍前去搜捕這怪物。


    廖長官手下的人在丘陵地裏圍著那怪物轉了幾天,前前後後傷了十幾人後才將它捉到。可惜的是,後來廖長官的這隻怪物在被獻回給京城時、撞開囚車溜跑了。


    子不語亂力怪神,小時候的李經漁雖然喜歡,卻總是帶著批判眼光去看這樣怪事的。


    要知,這世界已經安定百年,各族幾乎將世界所有的角落都探索了一遍,卻從沒發現過人族、妖族、羽族和蠻荒外的智慧物種。


    可昨夜那場交手卻讓李經漁心中有些犯嘀咕。這蛇臉怪物居然懂得欺騙自己,那一定是有智慧的。如果不是智慧生物的話,難不成是什麽修行了百年的蛇精演化而來?


    ……


    “將軍,昨日那隻短尾小箭找到了,看箭頭分叉的樣子應該就是出自黑甲軍中。”杜瑞說著從懷中摸出一張繪製著早年黑甲軍箭頭圖樣的小紙條遞給了李將軍。


    李經漁皺著眉,他心裏忽然彈出來一種可能。


    若這怪物是炎文道那逆賊馴養的呢?


    一隻還好,若是這種怪物有一個部族呢?它們周身靈活,又力大無窮,要是真能為人所驅,說不得就會變成一把讓人膽寒的尖刀!


    李經漁越想越心驚,昨夜那怪物定是先在肚裏灌滿了酒,故意在房頂露頭引自己過去,然後想辦法在混亂中殺死自己。最後眼見它快失敗時,亂黨那邊竟然直接就射出火箭想來個玉石俱焚。


    自己在局裏!李經漁惱怒得捶了捶床板。


    接著他叫來杜瑞讓他趕緊將所有兵丁點齊,準備在南城大營外集結。


    杜瑞點點頭,領著軍醫進來給李將軍又塗了一遍上好的凝神草。


    “將軍,您有木元素力護身,這草又有極強的鎮定和麻醉功效,所以您現在不會疼,但是過了明日,您周身的大片燒傷一定是產出劇痛的,到時候還請您注意身體啊。”老軍醫一邊說著一邊扯開紗布細細得將草藥塗在了傷口上。


    李經漁低頭看了眼自己皮肉翻開的傷口,忽然覺得一股極強的睡意侵襲了過來。


    ……


    他醒來時,北邊的天空隱隱燒的有些發紅。


    李經漁四顧了眼空無一人的營帳,忍著痛喊了一嗓子。


    有親兵立馬推門跑進了來,臉上先是一陣欣喜,不過很快得又帶上了些焦躁,他的聲音很急:“將軍,北邊曠野上開來了隻大軍。”


    李經漁愣了一下,問道:“應是風帥來支援的人馬吧,大概有多少?”


    “他們沒點火把,隔得太遠看不清楚,不過至少有上千人。”


    李經漁心裏泛出股奇怪,正要再說些什麽,卻聽見外麵鬧哄哄的喊叫了起來,緊接著自己的房門被拉開,杜瑞帶著一隊親兵走進來,神色有些凝重。


    “將軍,北邊來了隻來曆不明的大軍。”


    “扶我上城。”


    杜瑞看了眼李經漁滿身的紗布,搖了搖頭。


    李經漁看他一眼,語氣平靜,卻充滿不可抗拒的味道。


    “杜瑞,我讓你扶我上城。”


    親兵隊長咬著唇點了點頭。


    ……


    幾個人幫將軍又用紗布包了一次傷口,同時找來一見寬大的綠色衣袍披到他身上。


    未過幾許,曲白城四周忽然同時響起了尖銳的梆子聲。


    有人拉扯著鈴鐺在街上邊跑邊喊。


    “常都郡命令,限所有百姓呆在家中不可妄動,城中一切官差,衙役,城防軍,立馬到北城城頭集合。“


    緊接而來的是都郡衙那邊一陣洶湧急切的雷鼓聲。


    李經漁被眾人抬著上了一輛馬車。街道上到處是一片喧嘩與吵鬧,百姓們愣愣得看著北邊燒的血紅的天空有些呆滯,有人抬腳要回屋,有人卻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穿著棗紅官服的衙役拿著燒火棍在街上四處驅趕人群,“不得喧嘩,違令者,送與都郡衙重處。”


    有個好事者四處奔告說敵軍要攻城,卻被幾個官差拿著燒火棍打得鼻青青腫。


    李經漁知道應該是出事了,常都郡下這樣的命令,說明那隻開來的軍隊一定有問題。


    他抬手,十幾騎護送著他的馬車全力往北城城頭趕去。


    一路上越來越多的官差和城防軍拿著火把和木棍到處在奔走,“所有人嚴加防範,今夜宵禁!”


    李經漁又看了眼北邊的天空,隻覺得空氣裏充斥著一股讓人惴惴不安的濕氣,有奇怪的熱流在他胸腹間激蕩。


    ……


    念安將自己和秋秋家的院門死死鎖住。可這樣他還覺得不夠,又進屋來找了兩長木桌壓在院門前。


    院門這頭少年在堵門,院門那頭兵士在行軍。


    念安家離著北門很近,所以他能夠清楚聽見院門外不遠處,一列列軍士整齊列隊踏步所發出的盔甲鏘鏘之聲。


    大概幾刻鍾前,軍士們開始不停在北門集結。念安透過院門的縫隙朝外看,有穿皮甲的城防軍,著綠甲的西北營秀字軍,有官差,有衙役,甚至都郡府的府兵和大紅披風的繡眼鳥都聚集了起來。


    街上的聲音如此單調,念安仿佛能從中嗅探到一股難言的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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