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低頭又在姑娘的額頭上探了探,“家裏可還有其他什麽人?”


    念安縮縮鼻子,揚起嘴笑了下,“沒了,就我兩人。”


    ……


    “得了,我下午還有兩個出診,就先在這幫你守守吧,你趕緊抓藥回來煎熬。可會煎藥?”


    念安將放在地上的道藏撿起來扔到個不起眼的角落,點了點頭。


    “這事兒我可在行了!”少年在心裏難過得自嘲了下,邁開步子就要往屋外走去。


    老先生環顧一圈這簡陋到發白的小屋問道:“身上可有錢財,你那木箱可被留在我那裏了。”


    少年人這才尷尬得回身過來搖了搖頭。


    老人從懷裏摸出銀子遞了過來,“從木箱裏頭扣。”


    ……


    小院裏有藥材的苦味飄蕩。


    已經入夜了,念安坐在躺椅上正拿著蒲扇在努力煽火,他身前爐灶上的土罐正咕嘟嘟得往外吹著升騰的白氣。


    屋裏突然傳出一陣頗為急促的沉重呼吸和不安的輕輕叫喊。


    念安放下手中的蒲扇,確認了眼藥罐後,趕緊衝回裏屋查看。


    悶熱的夏夜中,秋秋側臥在床上,身上的被褥又被她用腳蹬開了好大一半。


    她額頭上不知什麽時候又沾滿了汗水,嘴裏則無意識得在嘟囔些什麽。


    念安從床邊拉出幹布,小心的在姑娘的前額上點了點,將她那雪白的小腳重新移回了被褥裏。


    睡夢中的秋秋一會兒皺著眉頭撇撇嘴,一會兒舒開眉眼苦笑兩下,嘴上念叨的聲音時高時低。


    “酒新……”


    “秀星……”


    “休醒……”


    “你到底在說啥?”念安拿起掃帚將明明已經很幹淨的小屋又掃了一遍。


    姑娘聲音終於清晰了起來。


    “修行……”


    “修行……”


    念安依舊低頭在那掃地,抓著掃帚的手卻捏得有些發白。


    ……


    ……


    今日白天入城的四五百匹戰馬被安置到了城南一片官府用的馬場裏,七八個負責輜重的士兵這會兒正拿著上好的草料在馬鞍中來來回回的穿行。


    許是這幾日太過勞累,不少戰馬吃完兩口上好的草料後很快就站在那裏睡了過去。


    夜色中有一人騎馬穿行至此。他揚了揚身上月白色便服的下擺,跳下馬後走走停停,時不時在身旁軍馬的下巴上輕輕撓上一撓。


    “將軍,還不睡?”一旁正在喂著草料的士兵驚喜而崇敬得朝這便服人靠了過來。


    那人走到燈火下抓了兩把草料,幫著七八個輜重營的士兵一起喂了起來。


    “它們這一路上行的辛苦,大家夥兒來來去去可都仰仗著它們的腳力。你們說我該不該過來感謝感謝這些小家夥?”這穿著月白色便服的男子說著笑了笑,將一捆草料中幹的發硬的枝條給扯了出來。


    一旁幾個士兵咧出牙齒,充滿幹勁兒的幹了起來。


    “王四,我記得你說過你想去盾斧營的,我把你調到這當個馬倌兒,你可怨我?”月服男子一邊說著,一邊伸手趕了趕夏夜裏在馬廄中四處亂舞的蚊蟲。


    有還未睡過去的棗紅駿馬把腦袋湊過來在他手裏親昵得蹭了蹭。


    “小人直言,最開始心裏其實是難過的。可後來俺也漸漸明白,那青岡重斧可不是誰人都能耍的動的。我王四幾斤幾兩、自己心裏還是有數,就我這瘸腿兒,將軍能把我留在木秀營和兄弟們共事就是最大的福氣了,其他的,我王四奢求不來。”


    “你要是沒弄傷這條腿,哪裏不能去?”


    “嘿,不過……我怎麽聽你這話,倒像是在訴苦啊。”月服男子從地上找根發硬的木茬朝王四背上扔來。


    其他幾人裏頓時響起一陣咂嘴的悶笑。


    ……


    “德洋,好久沒跟你說過話了,我記得上次你跟我說過你的誌向是啥來著?”


    有個大抵十七八歲,嘴唇上還掛著點絨毛的年輕人被周遭幾人起哄推了出來。


    叫德洋的年輕男孩因為緊張,耳根稍稍有些泛紅:“使最快的刀,騎最烈的馬,跟著將軍殺光這荒地上的匪徒。”


    月服男子笑了笑,看了眼四周幾個老兵油子,這話顯然不像是出自這個今年剛入伍的男孩口中。


    他嘴裏舞個花花:“算了吧,我覺得你還是對上次咱在隴西那個醫館見的小姑娘更感興趣。你別說,你在人家那醫館呆了這麽久才花那麽幾個錢。……要我看,定是那姑娘瞞著她爹生生把價格給你壓了下來。”


    “咦……莫要低頭……有姑娘想可是好事啊。”


    周遭幾個漢子笑的更歡騰了,使勁拿肩膀去頂滿臉通紅的德洋。


    ……


    待到眾人笑了夠,月服人回身到自己坐騎旁取了壇小酒過來拍在眾人身前的草地上。


    幾個好久沒粘到酒腥的漢子中頓時響起一陣騷動,要知道這可是隴西最有名的羅家汾酒啊!此酒緊俏,尋常情況下,沒些身份地位的人是萬萬買不到的。


    他們這些當兵的也就吹牛的時候胡謅兩句,又有誰真的見過這酒的模樣啊。此時借著燈火看來,便是那酒壇上簡單的立體飛花雕紋也一定是出自什麽了不得的大師之手。


    “將軍,這名貴的羅家酒我們這些大老粗喝得?”


    旁邊一個漢子拍了身旁這人一掌,“將軍是何許身份,別說喝他羅家壇酒,便是讓他羅家那個秀氣的小千金來作陪,那羅員外還不得笑開了花拱手送上來。


    這漢子直接被月服人一腳踢翻在地,可他臉上卻笑的更加歡騰了,露出左嘴上被刀崩過去、缺了半邊的漏風嘴。


    “德洋,等做完這次任務回到隴西,本將軍親自幫你和那醫館的姑娘說媒,你看如何?”


    年輕的德洋把雙手攥在一起,紅著臉晃了晃身子。


    “你也是,你那一屁股賭債我決定都幫你都還了”


    “還有你。”


    “曲白你看上的那宅子自己去問價,少的部分老子幫你弄”


    “你家婆娘眼饞的那畝田,爺早記下了。“


    ……


    ……


    酒蓋被人拍開,陳釀的酒香在黑夜中舞成一條自在的長龍。


    七八個漢子,輪流接過那酒壇猛得灌了一口。


    月服男子突然站直身來,右手握拳撫在胸口間吼道:“其徐如林。”


    “其徐如林……”僅僅幾個漢子的整齊口號卻揚出股雄渾的意味。


    “河山安在!”


    “河山安在!”


    月服男子從腰間扯下一把係著跟紅繩的竹笛吹了起來。


    有玉笛暗飛聲,散落入周遭連做一排的夜營中悄然點亮一座座營帳內的燈火。


    ……


    更遠處曠野的夜空中閃過一顆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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