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在夜空中炸開幾聲脆響,綿延的人流、在一片歡樂閑適的氣氛中從城的四角一齊朝南湧過去。華燈之下的邊城顯得好不熱鬧。從高處低頭看下去,城南的光明最盛,城北和城西次之,再往外的曠野則墮入一片黑暗之中。


    今夜的曲白城就如同一個閃亮的光點驟然在西北荒原上蹦綻開來。


    按照曲白的習慣,七月二十四城中便要上燈過節,足足五日五夜,不眠不休。這其中又以七月二十六這日傍晚拉開序幕的“普元節”最為熱鬧。


    邊城四周,各個小縣的,農莊的,甚至再遠些地方、住在邊境線上的北民都會湧過來這裏好好呆上幾日、鬧騰一番才走。與江南水鄉充滿詩詞與煙火氣的上燈會不同,北地人民明顯更接地氣,家家戶戶會在這一天卯足了勁兒把自己拿手的吃食,手藝甚至絕活放到街上去秀一秀,賣一賣。


    一夜之中,人們三三兩兩聚將在一起,鬧燈會,逛夜市,品小食,將夏日的煩躁與熱情全在歡騰之中釋放出來。


    入夜之後,一片繁華光景,念安和秋秋在南街外一個還算熱鬧的地方擺出了自己的小攤子。秋秋將前兩月開始用紅繩精心編製好的如意型福結和用艾草編製成的螞蚱,飛蛾一類的小物什都分好類、細心擺到了身前的一塊方布上。


    小姑娘手藝本就精美,天色剛黑下來一個時辰,她小攤子上的福結和艾草編成的小東西已經被前麵兩三波人搶的七七八八了。


    她和念安還正高興著打賭要算一算今日什麽時候能賣完呢,不遠處就又來了七八個漢子,邊走還邊停下來轉頭處打量。瞧著樣子,應是兩天才入城的商隊,看什麽都帶著股新鮮勁兒呢。


    領頭那漢子最先走過來在小鋪子前背著手停了會兒。


    好家夥,他這可不含費,價都不討就直接花銀子包下了秋秋這裏三十個福結。


    “走南闖北幾千裏,我看還是這些小東西帶著最有趣。”那漢子將一個精美的福結拿在手上,不住得感歎。


    秋秋示意念安過去把銀子接過來,自己則熟練得將福結包在一起。臨到要交出去了,少女索性又低頭將最後剩下來的幾個福結也都一次性幫人家加了進來,算是份贈品。。


    那商隊頭領背手在原地晃了幾步,正好瞥見燈火下念安那雙有些發尖的耳朵。。


    “小夥子,你是妖族?”


    念安回頭過來看了眼高大男子,微笑著說道:“半妖。”


    商隊男子將手拿起來在下巴上搓了搓,仿佛回憶起了往事。


    “前些年北地上像你這樣的挺多,不過現在都往再北邊的妖域搬過去了。你在這住的……可還習慣?”


    念安沒說話,咧開嘴笑了笑。


    秋秋這邊正好將手裏的福結打包好,恭敬得給商隊男子送了過去。


    男子看眼念安,手上拎了拎包裹,答聲謝,帶著七八個人往正街去了。


    秋秋用手背被將額間的汗點了點,彎下腰開始收拾鋪子了。念安則在將鋪子周圍都清掃過一遍之後,過來幫著秋秋把還剩的幾隻艾草編織成的螞蚱給收了起來。


    兩人埋著頭,幹完活。


    突然同時抬頭看向對方,異口同聲得說道。“送給他們吧。”


    秋秋吹著氣笑了出來,念安也就跟著笑。


    “去年快到午夜才賣完,今日可好,三兩波大戶一來,一下子都全給捎走了。今日得閑我兩也去梨花巷那邊看看吧,聽說今天都郡老爺和魏先生要弄場詩會咧。”姑娘說著拍了拍藏在衣服裏層鼓鼓囊囊的錢袋,顯得很是滿意。


    念安想想,笑著點了頭:“聽說西北這邊不少才子和讀書郎今日也都聚過來了。這種詩詞會在咱西北好多年沒見過了吧?”


    “那是自然。”秋秋看幾眼念安道:“聽說江南城那邊的詩燈會才是最熱鬧,那些個平時隻活在故事中的才俊人物換著法子一波又一波的往那裏靠。”


    姑娘閉起眼睛,憑著自己腦海的畫麵,抽著鼻子想像了下。


    最是一年中秋,東風夜訪花千樹,才子佳人,泛舟水上,玉壺光轉,賞月鬥詩,升出一個繁華紅塵天。普通人雖然沒法泛舟,不過依然有幸在江岸兩頭觀一觀這名絕天下的美景,要是再大方一點則可以一人買上一個江南官廠造的精美花燈,或者讓它升騰飛天,或者讓它隨波而流,為黑夜和碧水臨摹上一道流向人間的光明長河。


    “念安,有機會我們去蘇杭看看吧。”秋秋臉上綻成一朵西子湖畔旁才開的動人紅藥花。


    小姑娘說完這話,興奮得抬手捏了捏錢袋。不過掃興的是,距離似乎還差的有些遠,於是她無奈的撇了撇嘴。


    萬幸的是還有今夜繁華光景與熱鬧氣氛作伴,念安也終於免去了張嘴不知如何安慰的尷尬。


    不到小半柱香時間,秋秋臉上的笑又回來了。


    “今日商隊老爺們出手頗為大方,過幾日咱給你換把那種帶柄的鐵劍。”秋秋說到這裏看了眼念安,似乎欲言又止,糾結了會兒最終還是說道:“當然咱換不上頂好的,不過無論如何肯定比你現在天天拿在手裏的那破木枝強。”


    “它有名字的,叫清霜!”少年臉上笑著泛出點倔強。


    “啾……就那破木……就那清霜劍還想當絕世名刃呢?我看拿出去,被你笑死的人能填滿好大一個渭水河。”姑娘邊說邊掩了掩嘴。


    ……


    “念安,你真的……在和餘道長學修行嗎?”


    少年將鋪在地上的布認認真真得疊好放在背上包裹裏,點了點頭。


    “哎,我就是放心不下呢。總覺得最近這兩三月在我們周邊發生的事情太過奇巧了,就像……就像一場夢一樣。你說原來的曲白城多好啊,幾年都不會變上一點樣。我老有種預感、這曲白會有大變故呢。”


    念安沒說話,還是點了點頭。


    “這修行可都是那些傳說中高來高去的人物啊。念安,我有時候晚上會想,要是你某天突然拿著把青光閃閃的寶劍飛揚起來消失在這一片天地中,應該是怎樣一番光景啊?”姑娘似乎是興致頗高,這句話她其實憋了好久的,不過今日還是脫口而出了。


    “你比我聰明,到時候我教你,你肯定能會。”


    秋秋臉上紅撲撲得,不知是不是心裏期盼著聽到什麽特別的答案。少年剛這麽一說完,她愣了愣,不過最終還是笑著點點頭。


    “那你可別讓我等久了啊。”這話半是鼓勵,半是玩笑。


    念安仔細看了眼秋秋,鼻腔有熱氣滑了進去,他把手縮到袖口裏握了起來,捏得發緊。


    兩人將東西收好後,沿著身旁一條稍偏僻的街道往梨花巷那邊繞過去。


    這小巷子裏的人比主街少了不少。哪怕是在這樣的節日下,依然顯得有些蕭條。小巷深處其實有座很早之前就廢棄掉的土地廟,廟前台階上這會兒六七個瘦弱的小孤兒正靠在一起並排坐在那裏,對著手裏的大白饅頭狼吞虎咽。


    他們也在過節咧。


    秋秋和念安從廟邊走過去,那群孩子似乎是認識兩人,趕緊一個個抬著頭起來向二人問了聲好。


    少年和少女走過來給他們每人都留了件秋秋編好的小手藝和三四十個銅板。


    這群孩子裏那個大約七八歲叫王壯的家夥趕緊起身將四五個夥伴拉起來就要朝念安和秋秋跪下去。


    二人趕緊苦笑著把這些還不到他們胸口的孩子給扶了起來。


    ……


    等念安他們已經走出那小巷子好遠之後,那群平均年齡就五六歲的孩子捧著手裏的小東西依舊很恭敬得看著兩人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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