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腳剛踏進客廳,何其嵐就聞到了一股相當奇異的熏香味,嫋嫋盤旋,似有若無地彌漫在每一寸空氣之中,令人神思迷離醺醺欲醉。整個客廳裏空蕩蕩的,除了左邊豎著個書架外居然連把椅子都沒有。書架上淩亂的堆滿了各種書籍,其中有一部分看上去年代已相當久遠,連外側的書頁都泛黃了。


    “請你們在這裏稍等,我這就去通報辛夷師父。”姑娘說著就閃身進了其中一個房間。


    就在等待的這一小會時間裏,何其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從手指上褪下了自己的銀戒指,飛快塞在了一本書下麵。何其欽見狀會意地揚了揚眉,看來這也是姐姐的考題之一吧。用測字的方法找東西,通常也是最基礎最簡單的應用。


    沒過了多久,那姑娘就從內室探出了頭,衝著他們笑吟吟一招手,“兩位客人,請進來吧,辛夷師父正等著你們呢。”


    何其嵐應了一聲,就拉起弟弟走了進去。


    房間的風格很是素雅,清清淡淡倒像是一位修道之人的住所。唯一有亮色的就是那排幾乎隔斷了整個房間的半透明彩繪屏風。從她的角度望去,依稀看到屏風後麵似乎有個端坐的身影。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這師父就是躲在屏風後給人算命的?奇怪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躲躲藏藏算命的呢。就在何其嵐暗暗納悶時,那姑娘又說道,“師父,我已經把他們帶到了。”


    “很好,對影。你先去給客人們倒兩杯茶來。”屏風後的那個人低低開了口。盡管隔著屏風見不到這位師父的真容,但這聲音聽起來的確是非常年輕。他的聲線溫和優雅,又隱約帶著一種世俗之外的飄逸超然。


    這個徒弟的名字也有點意思,對影,是取自對影成三人的詩詞嗎?


    “這位客人,您想要算什麽都可以問辛夷師父。”對影邊說邊倒了兩杯茶走過來,一臉自豪地誇道,“在這鎮子上如果我師父稱自己是第二,那就沒人敢稱第一。”


    什麽?那本仙姑算什麽?這話在何其嵐聽來是格外不爽,但她還是克製住了自己的不悅情緒,平心靜氣說道,“是這樣的,辛夷師父。我丟失了一件重要的東西,現在特別著急。所以來你這裏測個字看看能不能有機會找到。”


    “那麽這位姑娘你想測哪個字呢?”辛夷的聲音雖然溫和有禮,但始終有種無法親近的距離感。


    她抬頭望了望天邊西下的夕陽,順口道,“那我就測個落日的日字吧。”


    幾乎是同時,從屏風後就傳來了對方的解答,“日,太陽光明也。你的東西是絕對不會丟的,隻是放在一個地方而已。”


    “哦?那麽這東西到底是放在哪裏了呢?”


    “古時繁體‘書’字下有個日字,所以很簡單,這個東西應該是放在書下麵了。日落西邊,我家的位置又恰好是正西位,很有可能是剛才你不小心落在外間的書架上了。”


    何其嵐的神色一斂,目光仿佛穿過了屏風落在那個人的身上。從這一秒起,她似乎開始正視自己的對手了。


    “老姐,看來他還是有幾把刷子的啊。”何其欽不合時宜地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這個還不能說明什麽。可能外間有攝像機呢。做我們這行的,魚龍混雜多的很。”她用隻有弟弟聽得見的聲音反駁道,稍稍頓了頓又望向了屏風後麵,“那麽我還想問問辛夷師父,能算出我今天中午吃了什麽嗎?”


    “怎麽還有算這個的?您這是來尋開心的嗎?”一旁的對影牙尖嘴利地開了口。


    “對影,客人想要算什麽是他們的自由。你的話太多了。”辛夷適時地打斷了她的話,又對著何其嵐說道,“那麽這位姑娘,請再說一個字。”


    “哦。”


    “請再說一個字。”年輕師父的脾氣看來相當不錯,又耐心重複了一遍。


    “哦。”


    “喂……你到底是不是來尋開心的?還是來砸場子的?師父讓你說一個字,你哦什麽哦?你不說什麽字讓他怎麽算?”對影又開始沉不住氣了。


    “我已經說了啊。”何其嵐眨了眨眼。


    “已經說了?是哪個字?你明明隻應了一聲哦。”對影一臉茫然。


    “對啊,就是那個哦字。”


    “你……”對影氣得說不下去了,這麽胡攪蠻纏的客人她也還是第一次遇到。


    “當然憑這一個字或許是有點難度。這樣吧,辛夷師父你可以再起個卦作為輔助之用。”何其嵐的唇邊泛起了一絲笑意。這個問題聽起來很容易,但行內人都明白,通過這簡簡單單一個字推斷出吃了什麽可是比找東西難度要更高。


    “根據我起的卦相,巽有植物,你吃的食物應該是素食,坤有土相,厚載萬物,正好包裹素食。也就是說,你所吃的應該是某種類似水餃或餛飩的食物,”這邊辛夷已經起了卦,輕鬆解出了答案,“你所給的哦字和鵝相似,有鵝相,在餃子的謎語裏白鵝通常做餃子的謎麵,所以我想你吃的應該是餃子。而且應該還是鎮上那家北方餃子店裏的招牌素餃。”


    準確無誤!何其嵐緊緊盯住了屏風後的那個人影,第一次感到了某種無法形容的壓力。她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個人將會對她的未來生活造成不小的威脅。


    “老姐……”何其欽見她麵色不善,趕緊扯了扯她的袖子。


    何其嵐牽動嘴角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正要說什麽,卻見鎮上的馬大嬸拎著禮物歡天喜地衝了進來,口中還語無倫次地重複著感謝的話,“謝謝啊謝謝,辛夷師父,您真是太準了!我家小寶真的沒事了!多虧了您!”她感謝了半天才留意到何其嵐的存在,不禁吃驚地脫口道,“何仙姑,怎麽您也在這裏?”


    何其嵐表麵上隻能繼續保持僵硬的笑容,暗地裏已在心中腹誹了好幾遍。這馬大嬸來得也太不是時候了,在這樣的情況下被揭露真實身份還真是尷尬呢,一下子就從主動變為了被動。算啦算啦,還是先早點撤退吧。


    “時間不早了,我們也該走了。不打擾了。”她連忙起身準備離開。


    “怪不得來故意刁難師父呢,原來是同行……還何仙姑,那藍采和在哪裏啊?”對影還不忘再搶白幾句。


    辛夷在屏風後淡然一笑,“何仙姑的名字在下也有所耳聞,正打算擇日拜訪,想不到仙姑自己倒先找上了門。既然這樣,我還有個字也要送給你,是免費的。這個字就是——選,選擇的選。”


    何其嵐皺了皺眉,沒再說什麽就徑直走了出去。當然在路過客廳時,她還不忘收回了自己的銀戒指。


    一出了辛夷家的大門,何其嵐的臉就“唰”的垮了下來,忿忿然道,“氣死我了,這個家夥也未免太囂張了。”


    “很囂張嗎?我怎麽沒看出來?這小師父不是挺和氣的嗎?”何其欽似乎有些不解。


    “那隻是表象……明白麽?他的骨子裏可是囂張得很呢。這種腹黑的家夥最是可怕了!先不說他那種裝模作樣的語氣了,他最後送我的那個字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那個字怎麽了?”


    “選,拆開來就是先走。也就是說,他讓我選擇離開這裏,意思是我繼續留下來也沒什麽好發展。這不是讓我把自己的地盤拱手相讓嗎?”她越說越來氣,“這家夥才來了幾天啊,就這麽目中無人,好歹也得先拜個山頭吧。”


    “拜山頭?”何其欽噗一聲笑了出來,“老姐你這話會把祖先們氣活的,你以為我們這一行是山賊嗎?”


    “我隻是打個比方嘛。”她也察覺到自己用詞不妥,吐了吐舌,“最過分的是他的收費居然比我便宜了一半!一半呐!這不是存心搶本仙姑的生意嗎?根本就是違反市場規律搞惡性競爭……”


    何其欽差點再次噗了出來,但又不得不忍著笑安慰她道,“老姐,你也別太悲觀了。捉妖什麽的他哪是你對手啊。”


    “嗯,我還就和他死磕上了。”何其嵐點頭握拳,“我以我爸爸,爺爺,曾爺爺以及曾爺爺n次方的名義發誓,一定讓他明白到底誰才是需要卷鋪蓋離開這裏的人。”


    何其嵐的這種樂觀心情在一個月後就跌到了穀底。也不知這辛夷師父是用了什麽方法,在短短時間內就贏得了眾多鎮上居民的信任,甚至就連外省人也慕名前去,再加上收費低廉價格公道,很快就搶去了她的一大半生意。


    仙姑高高在上的地位遭遇到了出道以來最嚴重的威脅……


    這天晚上,何其欽像往常一樣做了清清爽爽的三菜一湯。蔥烤小排,油炸花生米,炒青菜,再加一個西紅柿蛋花湯。就算是再不起眼的食材,在何其欽的手中也能化腐朽為神奇,尤其是那道油炸花生米,更是他最為拿手的招牌菜。


    “老姐,你聽說了沒有?最近咱們鎮上的靈異事件好像多了起來,也不知是真是假。”何其欽邊吃飯邊將聽來的八卦告訴了她。


    “咱們鎮上所謂的靈異事件,基本上都是大家自己的心魔作怪,疑神疑鬼。隻要提前做好準備工作,一般來說解決起來都沒問題。說真的,在這行混了這麽多年,我都還沒遇上過真正的妖物呢。”她故作輕鬆道。


    “不過老姐,我今天去打聽過了。聽說那辛夷師父算命奇準,尤其還擅長捉妖。也不知他是不是和老姐你一樣玩那種把戲忽悠人,總之現在好多人都願意去找他捉妖,再這麽下去的話……”他頓了頓,壓低了聲音,“對了,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看到過這位師父的真麵目。就算是出門捉妖,他也是戴著墨鏡口罩,你說奇怪不奇怪?”


    “奇怪什麽,這還用說嗎?他一定是個醜八怪嘍,所以才不敢以真麵目示人。”她咬牙切齒道,“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這個家夥……哼,我一定不會輸給他的。”


    何其欽被姐姐誇張的表情嚇到了,連忙挾了一塊排骨放到了她碗裏,“老姐,淡定淡定,先吃完飯再說。”


    何其嵐下一秒就及時化悲憤為食欲,將一桌子的菜風卷殘雲般吃了個精光。把菜肴一掃而空後,何其嵐原先的不快也消去了大半。所有的不愉快和有個心靈手巧的弟弟比起來,那根本就是浮雲嘛。


    飯後,何其嵐回到了自己的臥室,還不忘隨手鎖上了房門。她小心翼翼從床底下拖出了一個小箱子。這個箱子的用料是上等的花梨木,看上去已有些年份,箱子上的那把鎖也呈現出了斑斑鏽跡,顯然很久很久沒有開啟過。她默默注視著這個箱子,臉上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相當奇怪。


    就好像……那箱子裏藏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老姐!”何其欽的聲音忽然在門外響起,何其嵐像是嚇了一跳,趕緊將箱子重新塞回了床底。


    “老姐,我之前翻看了老爸留下來的這一本古書,裏麵提到了一種用筷子占卜的方式,聽起來還蠻好玩的,你有沒有試過??”


    何其嵐起身打開了門,“你說的是筷子小姐吧,這種占卜方式類似扶乩,古代很早以前就了。我倒是沒試過,不過你要是覺得有興趣,我們來試試也行。”


    “筷子小姐?”何其欽覺得有點好笑,“難不成這還分男女?”


    “一直都是這麽叫的。人家說書中自有顏如玉,那麽筷中也自有媚似妖吧。”


    一滴冷汗從他的額角流下,“老姐你還真能瞎掰……”


    這個占卜準備起來比較簡單,兩人很快各去找來了兩根筷子。何其嵐順手就將之前王大伯送她的玉筷子拿了出來。接下來兩人按照書中所說,各持筷子兩端,用筷子擺好了陣勢,開口念了幾句相應咒文。一旦感覺到請來了筷子小姐,就可以提出問題。答案如果是肯定的,筷子就會自動往外彎,反之則往內拗。


    何其欽連著問了幾個問題,那筷子果然動了起來,還給出了不同的答案。他一時興起,忽然想到了個欠抽的問題,“筷子小姐筷子小姐,你說我姐姐將來能嫁出去嗎?”


    話音剛落,那筷子居然緩緩往內拗……這個答案顯然惹惱了仙姑大人,她不假思索地撤回了自己的手,那玉筷子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很幹脆的摔成了兩截。就在這時,隻見一股白色煙霧從筷子斷裂處急速湧了出來,一眨眼的工夫就充滿了整個房間。這個意外讓他們猝不及防,兩人幾乎是同時被突如其來的煙霧嗆得直咳嗽。


    “姐,這怎麽回事啊?”何其欽想要撥打火警電話了。


    “我也不知道,小欽,你快點先開窗!”何其嵐也跌跌撞撞摸到了門邊,這時卻隻聽從角落裏發出了一個氣若遊絲的聲音,“救命……”


    唉?什麽東西?怎麽回事?這下子可把兩姐弟驚得不輕,何其嵐連忙抬眼望去,隻見牆角那裏好像蹲著一個影子,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但勉強還辨得出應該是個人。


    不對,在這個時候這個場合出現……怎麽也不會是……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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