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心之憂矣


    阿遲清脆嬌利連連叫好,師公和張勱越發賣弄,如兩團光影般打一處,阿遲竟分不清他倆誰是誰。後,張勱一聲清嘯,驀跳出場,拱手長笑,“甘拜下風!”師公得意客氣著,“承讓,承讓!”


    這一場武術表演下來,師公和張勱麵不改色,張橦這做觀眾可累壞了。隻見她又蹦又跳,大聲助威,到後臉蛋紅撲撲,光潔額頭滲出細細小小汗珠。


    阿遲特意把她叫到身邊,拿出錦帕替她拭汗。“二嫂這樣美人服侍我,豔福啊。”張橦一邊享受,一邊感概。張勱看著眼熱,哼了一聲,“我嫉妒!”阿遲笑咪咪衝他招手,等他顛兒顛兒過來了,也象征性替他擦了擦。


    “偷工減料,一點也不溫柔!”張勱趁著師公和橦橦正說著話,悄悄趴到阿遲耳邊抱怨,“寶寶娘待寶寶爹不親熱,寶寶會不開心。”


    阿遲捧著微微凸出小腹,給了寶寶爹一個溫柔笑臉。寶寶爹見狀大樂,“知道錯了?晚上給你個將功贖罪機會,不可錯過。”


    又打什麽主意呢!阿遲給了他一個大白眼。


    師公一臉沉思狀拉過張勱,“你娘寫了一堆王子和公主故事,這故事橦橦都喜歡,已經畫出來了。可師公以為,小二是男孩兒,不適合隻聽這些風花雪月故事,而應該考慮兵書、武功秘籍,以及真人打鬥。”


    張勱一臉認真聽著。師公清了清嗓子,仔細規劃著,“小二往後肯定要會打架,會打仗。模擬一場戰爭,這個太費事了,暫時擱置。打架給他看看麽,這是每天可以有。”


    張勱嘴角抽了抽,又抽了抽。後,鄭重答應,“師公您放心,每天讓他觀摩真人打鬥,缺不了。”算算看,爹爹命令每天給胎兒講故事,嶽父吩咐每天撫琴給胎兒聽,如今師公添了主意,為了培養稀世高手,還胎裏時便要如此大費周折熏陶。


    寶寶娘懷這哪是小二啊,分明是祖宗。


    晚上,張勱和阿遲招待豐盛晚餐。師公並不講究食不語,喜歡吃飯時熱熱鬧鬧,他愜意喝著補脾養胃山藥羊肉粥,笑咪咪出了個有獎競猜,“阿勱,橦橦,女娃娃,你們三個猜一猜,師公生平得意事是什麽?”


    張勱衝他豎起大拇指,“師公您是武學天才!您創自拳法、飛雁劍法,自成一家,別具一格!”對於一位愛武成癡老人家,還有什麽比他武學成就值得誇耀。


    師公得意搖頭,“勱勱沒猜對!”


    張橦也跟著拍馬屁,“師公您是一代宗師!華山派是江湖中眾人皆知名門正派,您雖性情散漫不肯做掌門人,實際上把華山派飛揚光大正是您!”


    師公樂了樂,“這話師公愛聽!不過,還是沒猜對。”


    張勱、張橦同時把目光投向了阿遲。我倆都沒猜對,寶寶娘,靠你了。


    阿遲放下筷子,正色道:“師公您教出了古往今來傑出征虜大元帥!把韃靼人驅逐到漠北英雄豪傑!”


    師公把手中粥碗重重放下,歎道:“知我者,女娃娃也!”老子生平得意事,就是教出了張並這個徒弟啊。


    當然阿勍、阿勱也很不壞,可是和他們爹爹相比,總覺得猶有不足。老子要趁著還年輕力壯,再教出一個阿並!小二啊,你往後也不用太出色,跟你祖父大差不差,我老人家便心滿意足了。


    張勱、張橦同時衝阿遲伸出了大拇指,聰明寶寶娘!


    阿遲瑩潤小臉很嚴肅,“師公,其實大哥和仲凱,都和爹爹一樣,是人中之龍!他們倆唯一不走運之處,便是爹爹已把韃靼人驅逐走了,故此,英雄沒有用武之地。”


    亞曆山大還東宮當太子時候,每逢聽到他父親又攻下一坐城池消息,都會長籲短歎,十分憂愁。唯恐天下全被他父親征服了,自己沒有施展才華機會。


    張勍、張勱並不是比不上父親,而是父親已把強敵攆走,這哥兒倆沒有硬仗可打。


    張勱衝阿遲拱拱手,“夫人是我張仲凱知己啊。”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親人視之。寶寶娘,晚上一定要好生酬謝於你,好生親熱親熱。


    二嫂,你太崇拜你了!張橦熱烈看著阿遲,景仰之至。聽聽二嫂這番話,師公、爹爹、大哥二哥一個沒拉下,個個都要心裏喜出花來!二嫂,你真會說話,改日我要跟你討教一二。


    師公這份滿意,就甭提了。有女娃娃這樣娘親,小二差不了!飄飄然埋頭喝粥。


    張勱和阿遲是熱情周到好主人,招待過晚餐,又招待了一場音樂晚會。夫妻二人合奏《平沙落雁》《漁樵問答》,綿延不絕,悠閑自得,令人有山林之想。


    這是一個美好夜晚。


    過了年,阿遲身子日漸笨重,不出門。娘家也好,夫家也好,日日有人過府探望,陪她玩笑。阿遲雖是安坐家中,頗不寂寞。


    她是國公夫人,張家族中若有事,按理說她是躲不過。不過她有悠然這樣婆婆,張並這樣公公,一個比一個護短。但凡族裏有什麽事,總替她接了手,不許她操心。


    林氏太夫人過繼來孫子雨哥兒倒是機靈可愛,可他親娘周氏常常住著不走,令林氏太夫人大為煩惱。她和周氏極不和睦,隔三差五便要鬧上一通,三番五次到族長麵前訴苦,請族長做主。有周氏和她鬧著,林氏太夫人都把魏國公府忘了,把她曾經做過國公夫人榮耀忘了。


    阿遲安安心心、消消停停家裏養胎。


    二月裏,三法司終於定下嚴慶罪名,這罪名十分要命,“意圖謀反”。嚴家祖籍分宜,他分宜專門重金買入一塊墳地,為什麽呢?因為相士有言,這塊墳地有王氣!


    專程買進有王氣墳地,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隻如此,他還和大盜勾結,家中豢養亡命之徒,意圖不軌。大理寺動作神速,捉住一名嚴家武士,審訊出他曾奉嚴慶命令,赴內廷探聽消息。彼時,羽林衛指揮使還是馮峻。


    奏折報上去,皇帝變了臉。他確實憐惜嚴慶才華,也想給嚴首輔這老臣留幾分顏麵,可是意圖謀反、豢養武士、刺探消息這些,是他絕對不能容忍。


    皇帝禦筆親批,判了嚴慶斬首示眾。


    嚴家被抄了家,嚴慶兒子們流放西北,嚴首輔則被勒令致仕,擇日返鄉。


    嚴氏父子得勢時候,把持著朝中官吏任免、升遷。官員職位無論大小,皆有定價,不看能力,隻看能孝敬多少銀錢。因此,嚴家富可敵國。抄家時候,從嚴家搜出黃金三萬餘兩,白銀二百萬兩,珍寶奇玩也價值百萬。


    如果說皇帝本來還有些猶豫,抄家之後,可是真怒了。朕信任於你,才委任為首輔之職,你竟如此貪婪!這麽多金銀,你是搜刮了多少地皮。


    年邁嚴首輔淒淒惶惶離開京城時候,門生故舊,無人相送。嚴慶被斬於菜市口時候,京城百姓奔走相告,共為狂歡。


    阿遲隻關心一件事:徐素心呢?怎樣了?


    整倒嚴氏父子是另一名政客,這些政壇上傾軋,阿遲不關心。嚴氏父子或許是冤枉,不過從前他們難道沒有冤枉過人?一報還一報罷了。


    徐素心無依無靠,可憐可憫。難得是,這姑娘雖是從小吃苦頭,對人並沒抱著怨恨,但凡有人對她稍微好一點,她便感激涕零,牢牢記心裏。


    這樣姑娘,不應該被汙穢政治犧牲掉年輕生命。


    徐郴紅著眼圈告訴阿遲,“素心被你祖父差人接回正陽門大街了。阿遲,素心可憐啊,她這一回去,不知要看多少白眼,吃多少掛落。”


    殷夫人、徐二太太,哪個會給她好臉色看。徐素心正陽門大街,怕是連口熱乎飯也吃不上。


    阿遲捧著隆起肚子,屋裏慢慢踱著步,“如果隻是看些白眼,那還算好。”徐次輔已被任命為首輔,仕途達到了頂峰。此時此刻,他怎會允許家裏住著一位做過嚴家妾孫女,給他丟人現眼,時時刻刻提醒他,他從前是如何卑躬屈膝、忍氣吞聲。


    素心好下場,是被送到寺廟去清燈古佛,度此殘生。再差一點,或許是白綾,或許是毒酒。她想徐家看白眼,哪裏有機會。


    徐郴本是儒雅男子,這時卻跳了起來,神色倉惶,“阿遲,你是說……?”想明白了阿遲話意,麵白如紙。


    阿遲憐憫、肯定衝他點了點頭。


    徐首輔徐郴心目中,一直是慈父,是敬愛長輩。阿遲眼中卻不過是名無情政客,為了達到目,不惜任何手段。阿遲對徐首輔沒有敬意,不憚以壞惡意來揣測他,徐郴卻不能,根本不敢往那兒想。


    徐郴眼睛都直了,木木跌坐椅子上。


    阿遲心中歉疚。爹爹,其實我很想瞞著您,瞞上一輩子。可是,素心等不了了。一個年輕女孩兒生命,總是寶貴。與其等到素心出事後看您懊悔,不如事先想法子,不讓這殘忍事發生。


    徐郴木然半晌,艱澀開了口,“我不許。”


    素心已經夠可憐了,徐家已經夠對不起她了,不能再虧待她。


    作者有話要說:“心之憂矣,如或結之”,心中憂愁深又長,好像繩結不能解。


    徐郴遇到這樣事,高興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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