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彼有旨酒(下)


    我還花團錦簇呢?徐素敏眼中有了怨毒之意,徐素華你站著說話不腰疼,那樣的夫婿,那樣的婆婆,我怎麽可能過上好日子?


    “女子出嫁之後,最重要的事是延綿子嗣,對不對?”阿遲根本不理會徐素敏的反應,自說自話,“有嫡子,有優秀出眾的嫡子,公婆的重視、寵愛自會隨之而來。至於丈夫,你放眼看看,有幾位貴婦能地位和恩愛兼得?”


    徐素敏悻悻道:“少胡扯吧,你懂什麽?”她雖是出了閣,尚是處子之身,有些話卻是說不出口。圓不了房,嫡子打哪兒來?做夢呢。再說了,地位和恩愛兼得的貴婦還少麽?你娘、你婆婆、你妯娌、你,不全是?!


    阿遲站起身,“言盡於此,聽不聽在你。隻一點,青陽求娶的內情,煩你稟報祖父去。青陽、鄧貴妃有什麽想頭,對徐家有利或不利,祖父自會有主意。”


    徐素敏大為驚奇,“你居然不怕祖父知道?”你害了我,害了徐家,還這麽堂而皇之的讓我稟報祖父,不怕祖父斥責於你麽。


    “我怕祖父不知道。”阿遲粲然一笑。


    徐素敏有點沒意思,訕訕的沒再追問。


    叫了徐素敏的侍女進來,洗臉、勻臉,打扮的脂光粉豔,重又回到席上。“怎這般久?”陸芸叫了阿遲到跟前,小聲抱怨,“娘等的快急死了。要不是看見陳嵐跟著你,我都要坐不住了。”


    阿遲吹噓,“我辦事,您還不放心麽?娘,我可是最為妥當的一個人,從沒出過差子。”陸芸氣笑了,“是,你沒出過差子,那是你從沒做過事!”你從小到大任事不理,任事不會,上哪兒出差子去。


    阿遲歎息,“出閣才幾天呀,親娘就變了臉。”陸芸撲哧一聲笑了,“你還抱怨呢?快坐回去罷。”阿遲知道過了關,笑著回到座位上,重新品起紫玉漿。


    這天徐家的年酒盡歡而散,張勱和阿遲未時末告辭,和徐郴、陸芸等人一起離開的正陽門大街。


    到了門前,將要上車時,阿遲仰頭看看,“天色尚早。”徐郴哪有不知道她的,故意沉吟片刻,“如此,請到寒舍小坐。”阿遲聽不得這一聲,“如此,打擾了。”機靈的上了徐家馬車。


    徐述、徐逸歡呼一聲,也上了車。張勱和徐遜騎馬,一輛大馬車裏坐著徐郴、陸芸和三個小兒女,一行人遊遊逛逛回了燈市口大街。


    “這才是回娘家嘛。”回到燈市口大街,回到徐郴、陸芸的地盤,阿遲渾身舒暢。一家人說笑玩鬧一下午,小兩口在娘家蹭了個晚飯,直到夜幕降臨,才戀戀不舍的離去。


    阿遲一家走後,殷夫人、徐二太太一再挽留徐素敏,“敏兒,再坐會子,娘兒幾個說說話。”徐素敏飛快的掃了她們一眼,眼中盡是厭惡之色。一位是祖母,一位是親娘,平日裏一個比一個慈愛,真到了要命的時候,卻是要賣女孩兒的!


    你們知不知道於家是火坑?知不知道?


    “敏兒要向祖父請安。”徐素敏款款站起身,頭也不回,去了外院書房,去尋徐次輔。


    “這孩子是怎麽了?”殷夫人和徐二太太你看我,我看你,心中又是疑惑,又是難受。


    “……鄧貴妃開的口?”書房裏,徐次輔放在手中的公文,緩緩站起身,在屋裏踱來踱去。鄧貴妃,她是為著什麽?


    “我,我以為是素華使壞,方才把她罵了一通。”徐素敏思來想去,實話全說了,自己是如何懷疑到素華,如何當麵罵她,“……她讓我把內情稟報祖父,不可隱瞞。祖父,明明是她害的我,她竟不怕您知道,敏兒想不通。”


    “她自然不怕。”徐次輔覺著很疲憊。素華怕什麽呢,這事若拆穿了,害怕的另有其人。


    “殷氏,你竟是這樣的人。”徐次輔慢慢的、頹然的坐下,心中蒼涼,“怪不得素華要成親之時,嫁妝、金絲賬之事變來變去。原來,你是存個心思。”


    你當平北侯父子是什麽人?你敢生這個心,他們就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嫁掉素敏,斷你的後路。你本是為著偏愛敏兒,卻恰恰害了敏兒。


    徐次輔看著眼前濃妝豔抹的孫女,心微微發疼。若不是她祖母、母親貪心,她本不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敏兒,可憐啊。


    “女人的依靠,是娘家,是兒子。”徐次輔溫和說道:“敏兒,祖父會請高人幫你,不必憂心。子嗣要緊,其餘的小事,竟是可以不必理會。”


    徐素敏鼻子一酸,低聲應道:“是,敏兒聽祖父的吩咐。”娘家再怎麽不體諒自己,自己能依靠的,還是娘家。


    拜別祖父母、父母,徐素敏出門上車。於守德依舊騎著那匹嬌小可愛的白馬,模樣俊秀。徐素敏實在看他不順眼,不耐煩的轉過頭去。無恥之徒,你根本不是個男人,娶的什麽妻?白白耽誤好人家的姑娘。


    “徐素華那般好運,我卻這般命苦。”馬車的顛簸中,徐素敏心緒起伏,“鄉下長大的丫頭,她憑什麽?我徐素敏改了出生時辰,竟還是壓不過她。”想到這兒,徐素敏眸色一暗,痛苦的倚到了靠枕上。


    張勱和阿遲同乘一輛馬車,張勱抱怨著,“夫人,你到了娘家吃得實在太多,我臉上都掛不住了。”阿遲不解,“這有什麽?”張勱白了她一眼,“好像我待你不好,不給你吃飽似的。”


    把阿遲樂的,伏在張勱肩頭悶聲笑。張勱恨恨,“回去我親自整頓廚房!再做不出我媳婦愛吃的菜,全部換人!”阿遲忍不住,笑出聲來。


    到了魏國公府門前,張勱步行,阿遲下車換轎,轎子直接抬到嘉榮堂門前。“國公爺,新夫人。”阿遲才下了轎子,便有一名有點眼熟的中年女子陪笑上來行禮問好。張勱、阿遲被一眾侍女簇擁著,含笑點了點頭,腳步根本沒停,直接進去了。


    這中年女子正是太夫人房中的申嬤嬤,前一陣子在嘉榮堂碰過釘子的那位。她在魏國公府也是威風過好些年的,跟張勱同輩份的府中子弟見了她,大多謙恭客氣的很。上回她雖是碰了釘子,好歹跟張勱說上了話,沒想到今天居然連話都不跟她說一句,這申嬤嬤也是好顏麵的,當即氣了個半死。


    阿遲停下腳步,叫過柔翰吩咐了幾句話,柔翰響亮答應,轉身奔申嬤嬤走過來。申嬤嬤見狀,以為阿遲知道自己孟浪了,要來安撫她,下意識的挺直脊梁,昂起頭。


    “嬤嬤好,嬤嬤稱呼中的‘新’字,竟是可以去掉了。夫人進門已將近一月,公婆夫婿族人盡皆認可,是以,直接稱呼夫人即可。”柔翰脆生生說道。


    時下風俗習慣,若新娘子才進門時,普通百姓人家便稱呼為“新娘”;等到夫家承認了新媳婦,開了祠堂上了族譜,稱呼就會改。但是,如果是做妾,進門時是新娘,到了她白發蒼蒼的時候,還是“新娘”,稱呼不變。


    像魏國公府這樣的人家,才進門的新媳婦按著身份稱呼為“新奶奶”“新太太”“新夫人”,等到夫家承認之後,新字自然去掉。


    申嬤嬤臉色微變,“還沒拜見太夫人……”柔翰笑的斯文,“太夫人是國公爺的伯祖母,並非嫡祖母。嬤嬤滿京城問問,現有公婆在堂、嫡親祖父母在世,竟要伯祖母承認新媳婦?”


    申嬤嬤腰挺的更直了,“我家太夫人,曾是這嘉榮堂的主人!”她不是尋常人家的伯祖母,這府邸本是她的,不過運氣差了點,以致爵位旁落。可既使旁落了,這旁支子弟也不能不尊重她老人家!


    柔翰是平北侯夫人使出來的丫頭,哪會衝著申嬤嬤示弱,笑容滿麵說道:“我家國公爺和夫人,是如今這嘉榮堂的主人!”


    申嬤嬤何曾被個丫頭這麽擠兌過,氣的漲紅了臉,狠狠瞪了柔翰幾眼。柔翰衝她眨眨大眼睛,甜美的笑了笑,“嬤嬤,我沒說過錯吧。”


    申嬤嬤忍了忍氣,用訓斥的口吻說道:“太夫人有話,請轉告國公爺、新夫人:國公爺是男人家,在外頭忙忙碌碌的倒也罷了,新夫人是主婦,豈有傍晚才回家的道理?不成個人家!速速改了!”


    柔翰慢慢收起臉上的笑容,眼神銳利,申嬤嬤被她看的心裏有些發慌,惱怒道:“太夫人的話,誰敢違背?”柔翰冷笑兩聲,扭頭進了嘉榮堂。


    申嬤嬤不禁有些得意,“小蹄子,你終是怕了吧?不敢再跟我嘻皮笑臉了吧?”你一個丫頭,神氣什麽,我抬出太夫人的名頭,你不是立刻嚇的你屁滾尿流。


    申嬤嬤抖抖衣襟,要往嘉榮堂裏頭走,卻被守門的婆子攔住了,不許她進。申嬤嬤正和婆子歪纏,柔翰一陣風似的走了出來,站在台階之上,居高臨下的朗聲說道:“嬤嬤,請轉告太夫人,不止嘉榮堂,連這座府邸在內,國公爺才是一家之主!夫人是這府中的主婦,府中內務全歸她掌管,她主持中饋也好,應酬親朋也好,無需旁人置喙!”


    申嬤嬤氣的連連冷笑,“好,好,好!”除了說好,別的都說不出來。柔翰卻是氣定神閑,“另外,老國公爺臨去之時,早已把家分好了,二房、四房、六房各有宅子、莊子、鋪子,各有產業。如今四房、六房雖是住在府中,卻是不必府裏發放月例銀子的,一直自給自足。隻有二房,分家已久,產業自家打理著,生發的利息自家吃著,卻依舊要公中撥月例銀子。國公爺有令,這項銀子,打今兒起,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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