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遲正津津有味看著本遊記,隨口答道:“好看。”並沒抬頭。過了會兒才覺著不對勁,慢慢抬起頭,看向窗外。四目相對良久,阿遲靜靜說道:“倒掛著頭會暈的,老伯伯,您還是下來吧。”


    老者眉花眼笑,“女娃娃心腸很好啊。”還擔心我會頭暈呢,真是好孩子。這女娃娃很不壞,長的好看,琴彈的好聽,很合我老人家的心意。


    阿遲隻覺眼前一花,麵前的紫檀圈椅上已坐著位鶴發童顏、寬袍大袖的老者。看不出究竟多大年紀,他頭發、胡須皆白,臉色卻紅潤光潔,一雙眼睛更是帶著笑意,靈動有神。


    對於不請自來的客人,阿遲向來隻是敷衍應付而已。他根本不是按禮數來的,讓人如何按禮數對待他?不過眼前這位白胡子一大把,笑的又很和悅,阿遲大力發揚中華民族尊老敬老的美德,客氣的倒了杯熱茶奉上,“老伯伯,請用茶。”


    “女娃娃,輩份錯了。”白發老者且不忙著喝茶,先澄清重要事項,“我怎麽會是老伯伯呢,該是老爺爺才對。”徒孫叫我師公,女娃娃叫我伯伯,如何使得。


    阿遲從善如流,立即改了口,“老爺爺,請用茶。”白發老者笑咪咪讚道:“女娃娃有眼色,識實務。”這丫頭機靈的,快能跟京城那對母女相媲美了。


    阿遲若不出門做客,衣飾便以舒適為主,並不追求華貴。此時她漆黑的長發隻用隻鏤空雕花掐銀檀木簪鬆鬆簪住,仿佛綢緞一般光可鑒人,柔順飄逸。清新雅致的藕荷色宮花錦束腰小襖,斜襟,左衽,衣領中露出一截潔白的脖頸。她儀態嫻雅,麵對不速之客,毫無驚慌之色,輕鬆的和白發老者說著家常,“我喜歡一個人看書,便將侍女都打發出去了。老爺爺您呢?也愛一個人獨來獨往麽?”


    白發老者一身青袍,須發皆白,看上去頗有些仙風道骨,笑起來卻像個大孩子一般,“很久很久以前,我是愛獨來獨往的。後來我收了徒弟,再後來我有了徒孫,有了徒孫女,便愛跟他們一起玩了。我,我徒弟,我徒弟的小媳婦兒,還有兩個徒孫,一個孫女,我們一家人玩的可高興了。”


    阿遲眨眨大眼睛,“老爺爺,你們都玩什麽呀?”白發老者大為得意,“什麽都玩,有時候打架,有時候下棋,有時候野炊,偶爾也彈彈琴、吟吟詩、作幅畫,附庸風雅。”捉迷藏什麽的,我們當然也玩。不過,不足為外人道也。


    阿遲笑道:“聽起來很有趣。老爺爺,我猜您撫琴定是意態閑適,手勢優美,琴聲曼妙悅耳,清雅脫俗。”白發老者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啦,沒有沒有。我向來是不笑話人的,不笑話人的。”笑話人多沒風度呀,會被我乖徒孫數落的。


    阿遲微微一笑,伸出青蔥般的手指,托起桌上的細瓷茶盞,慢慢喝著茶。她的手掌纖細白皙,比手中的瓷器更細膩勻淨,看在人眼中,頗為賞心悅目。白發老者笑咪咪坐在她對麵,心裏樂開了花,老子來對了!這女娃娃撫過琴曲,我乖徒孫出了好半天神,臭小子若是知道女娃娃不隻會彈琴,人還長的這麽美,不是更該發癡了麽?


    阿遲微笑吹捧,“老爺爺您功夫無下無雙,羨慕死人了。您教出來的徒弟、徒孫,一定也是人中龍鳳,功夫卓絕。老爺爺,您的功夫定是天下第一了,對不對?”白發老者本是眉開眼笑的,聞言板起臉,氣咻咻的,“誰說我的功夫天下第一了?”


    阿遲露出些許詫異,“您的功夫已入化境,世上居然還有人強過您?”白發老者怒氣衝衝的瞪了她一眼,仰頭向天吹胡子,並不肯答話。


    遠處傳來清亮的嘯聲,這嘯聲一波接著一波,一波高過一波,連綿不絕。阿遲凝神聽了會兒,很善解人意的詢問道:“老爺爺,這人功夫好似不弱,不過跟您比,還差遠了吧?”


    嘯聲由清亮轉為高亢,隱隱有相威逼之意。白發老者吹了幾回胡子,終於拍案而起,“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大鳥一般飛出了屋子,翩然遠去。他人雖去的遠了,阿遲耳中卻還回響著他的怒罵聲。


    阿遲安安靜靜坐著,一動不動。雖說自從經曆過穿越重生這樣的奇事,她的涵養功夫已大有長進,很能做到處變不驚,可白發老者方才的舉動還是駭住了她。這太顛覆常識了,有地球引力在,人怎麽可能會飛呢?


    佩阿、知白盈盈走了進來,“大小姐,天色不早,太太還等著您呢。”阿遲徐徐起身,笑道:“是該回了。”帶著兩名侍女,緩緩出了藏書閣。走在幽靜的小路上,阿遲忍不住往西園的方向看了一眼,鳳凰台徐府,添了位很有意思的鄰居呢。


    次日,西園主人,魏國公張勱親自來拜訪。徐郴帶著三個兒子接待的,雖然主人是文官,客人是武職,不過賓主之間,相談甚歡。送走客人後,徐郴、徐遜不過是誇了句“吐屬文雅,舉止斯文”,徐述、徐逸小哥兒倆興奮的兩眼放光,“他個子很高,很英俊,很彬彬有禮,一點也不凶!”徐逸興奮過後,頗為懊悔,“沒求他舞劍!”初次見麵,沒好意思提,可惜可惜。


    陸芸這當家主母本是微笑聽夫婿、兒子說話的,待到打開禮盒,看到一把渾厚古樸、刻著篆書“九霄環佩”的古琴,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九霄環佩?琴中仙品的九霄環佩?


    徐郴覺察妻子神色有異,緩緩踱步過來。看到古琴,徐郴也是呆了一呆,這琴梧桐為麵,峨眉鬆為底,扁圓形,伏羲式,竟是一把唐代雷琴。


    兒女們圍了過來。徐遜微笑,“雷琴‘其聲清越,如擊金石’,音韻定然極美。”阿遲點頭,“雷琴聲寬大複兼濕潤,不同凡品。”徐述、徐逸快活的詢問父母,“今晚能否聽聽天籟之音?”


    徐郴也是怦然心動,點頭應了。是晚,徐郴沐浴更衣,焚香操琴,曲罷,豔驚四座。九霄環佩的琴音溫勁鬆透,純粹完美,美妙的樂曲如流水般傾泄而出,令人沉醉。


    阿遲側耳傾聽,心中感動。不愧是曾在唐肅宗登基大典上演奏過的琴,鼎鼎唐物,清雄沉細,琴聲出於兩池間,欲出而隘,徘徊不去,餘韻嫋嫋。


    徐述羨慕的推推她,“姐,真好聽。”徐逸不經意問道:“姐,你在想什麽?”阿遲微笑,“九霄環佩琴體莊重渾厚,氣勢偉岸高大,聲音盡善盡美,確是琴中仙品,盛唐氣象。今夜能聆聽這天籟之音,何其有幸。”


    兒女們豔羨的情態自然全部映入徐郴、陸芸夫婦眼中。“這把雷琴,給咱閨女。”兒女們散了之後,徐郴微笑說道:“看她那小眼神,定是愛的很了。”女兒不像兒子,兒子們可以有很多愛好,可以時常出門玩耍,女兒還是悶在家裏的時候多,偏疼些也不為過。


    “好啊,給阿遲。”陸芸聽了這話,自是歡喜,“阿遲愛讀書,愛撫琴,送部雷琴給她,還不高興壞了。”讀書、撫琴,都是極雅的事。


    鄰舍西園,樹林之中,一青一白兩個身影迅疾無倫的來來往往,打的正激烈。穿青袍的是位老者,年紀雖大,身手敏捷,招式淩厲。穿白衣的是位青年男子,掌法精奇,灑脫飄逸。兩人愈打愈酣,虎虎生風,青袍老者縱聲長笑,“痛快痛快!”白衣青年臉上浮上出笑意,漸漸不敵,敗下陣來,“師公,您贏了!”


    老者大喜,“臭小子,知道厲害了吧?服不服氣?”麵上雖佯裝怒色,眼睛裏已是滿滿的笑意。白衣青年笑道:“師公厲害,孫兒服氣,服氣的很。”師公年紀越大越像小孩兒,不哄不行。從昨天硬逼他回來開始,他老人家生氣生了一整天,非要陪他好好打上一架,打輸了,他老人家才會轉怒為喜。老小孩,沒法子。


    老者哈哈大笑,大鳥一般躍起,在樹梢間跳來跳去的玩耍,自得其樂。白衣青年負手站立,微笑看著快活的老人家。白衣青年風度翩翩,如玉樹臨風,皎潔的月光灑下,平素帶著幾分威嚴的麵孔異常柔和,更顯俊美。


    老者高高興興玩了一會兒,笑嘻嘻落到地麵,笑嘻嘻指指樹梢。白衣青年會意,縱身躍到樹上,取下一個酒葫蘆遞了過去。老者擰開葫蘆蓋,笑咪咪喝了兩口酒,“阿勱啊,師公替你相了個小媳婦兒,一個好看的小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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