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漸起之時,徐郴夫婦遣了老家人起程赴京,為繼夫人送壽禮。徐氏父子的親筆書畫,汪洋恣肆,神采飛揚。陸芸親手繡的花開富貴繡屏,金樓千層,富麗堂皇。這樣的壽禮送過去,雅致的很,定是一片讚譽之聲。


    天氣涼爽,阿遲變的愛出門了。各府有詩會也好,有花會也好,隻要送了請貼給她的,一律赴約。陸芸笑話她,“我閨女總算不躲懶了。”一個夏天她都懶待出門,窩在家裏享清閑,敢情是嫌熱呀。笑話完,便忙著為寶貝女兒製新衣衫,打新首飾,興興頭頭的打扮阿遲。


    晚上徐郴回家,陸芸笑吟吟拉過他,“伯啟,這是才給阿遲製的新衣,好不好看?”徐郴跟同僚喝了酒,微帶醉意,“好看,很好看。娘子,咱家兩位美女,都該好生打扮才是。”怎麽隻打扮小美女,不成不成。


    陸芸暈生兩頰,嬌嗔的橫了丈夫一眼。徐郴雖是醉了,笑容依舊優雅,慢慢從懷中取出一隻卷荷碧玉簪,慢慢替陸芸插在發髻上,微笑端詳,“這隻簪溫潤瑩澈,清麗不俗,隻有我家阿芸配戴。”陸芸眼波流轉,嘴角噙笑,兩人含情脈脈對視許久,手牽手同去沐了浴,共赴羅幃。


    第二天,直到徐郴起身去了衙門,陸芸才後知後覺的想想,“昨日答應過阿遲,晚上給她裙尾繡幾朵蘭花的。這可怎麽好?今兒阿遲要到程家去。”昨晚本該是自己在燈下刺繡,伯啟在一旁閑坐飲茶,誰知卻會…… ?陸芸白皙細膩的臉頰上,泛起霞色。


    阿遲快活的走進來,“娘,繡好了吧?”這還用問麽,娘對自己的事一向最上心,肯定早就收拾停當了。陸芸有些尷尬的笑笑,“女兒,我竟然給忘了。”


    阿遲嘻嘻笑,“無妨,無妨。像我這麽美麗的小姑娘,穿什麽都會很好看,風華絕代,豔壓群芳。”一邊吹噓著,一邊殷勤請教陸芸,“娘,我穿這件秋香色的寬袖短衫好不好?”陸芸悉心替她挑揀著衣衫、首飾,打扮好了,命眾多婆子、媳婦、侍女跟著,前呼後擁的去了程家。


    程家在杏花村,距離並不遠,小半個時辰的功夫也就到了。阿遲的馬車才到程家門前,早有管事婆子滿麵笑容的迎上來見禮,請阿遲換了輕便小轎,坐到垂花門前。垂花門前又有管事婆子迎接,殷勤讓至內宅。


    今天程希是小主人,她下貼子請了十幾位少女前來程家桂園賞桂花。終年常綠的桂花樹,枝繁葉茂,綠葉間金栗點點,清香四溢,令人心醉。客人們或是在樹下品評,或是在湖畔垂釣,或是在亭中安坐,程希一身淡雅的淺碧衫裙,巧笑嫣然,來往於各處,熱心周到的招待客人們,桂園中秋風沉醉,入目皆是清雅和氣。


    如果說有不太和諧的地方,就是跟著程希寸步不離的庶妹程帛了。程帛小程希幾個月,是程家二小姐,肌膚勝雪,眉目如畫,她站在程希身邊,本來也算是美人的程希便黯然失色。從相貌上看,程帛應該有位異常美麗的生母。


    阿遲和馮姝、馮婉閑坐亭中,品茗談天。馮姝、馮婉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向來親近的很。馮婉年紀尚小,未免天真直率一些,“也虧得阿希涵養好,始終笑的這般得體。”好像身邊沒有容顏絕世的庶出妹妹一樣。


    馮姝微笑,“婉兒,原應如此。若換了你是阿希,也隻能這般儀態萬方的微笑著,出不得惡聲,現不得惡容。”要發脾氣,關起門來發,不能到大庭廣眾之下丟臉,徒然給人添了飯後茶餘的談資,徒然成為諸人的笑柄。


    阿遲專心品嚐清香宜人的桂花糕,並沒開口說話。馮家也是有庶女的,馮姝是大小姐,馮婉是三小姐,馮家二小姐芳名馮婷,生的清秀,性情又伶俐,頗得馮父的寵愛。不過馮太太有心計,極少命馮婷出門做客,故此馮婷一直不為人知。程希也好,馮氏姐妹也好,多多少少都會有庶出姐妹帶來的煩惱。阿遲卻不同,她是徐郴夫婦唯一愛女,獨享父母的關懷愛護。因此,身為嫡女該如何對待庶出姐妹,阿遲毫無概念,根本沒有高見可講。


    偏偏嬌憨的馮婉不肯放過她,“徐姐姐你說呢?”馮婉想起庶女,想起那個自己要叫“二姐姐”的人,心中就有幾分焦燥。“二姐姐”總是圍著爹爹轉,爹爹衝著她笑的分外慈愛,憑什麽啊。


    阿遲愜意的喝了口清茶,“婉兒,方才你說什麽?對不住,沒聽清楚。”馮婉小姑娘,你先把自己的問題明確一下好不好。你來清晰講一遍你的問題,我才好決定怎麽回答。


    馮婉頓足,“我是說……”著急的看著阿遲,後麵卻說不下去了。馮姝微笑,“婉兒想必是要問,水晶桂花糕味道好,還是芝麻桂花糕味道好。”阿遲笑咪咪,“原來婉兒要問這個啊。依我看,水晶桂花糕晶瑩剔透,好看又好吃。”把一盤水晶桂花糕推到馮婉麵前。


    馮婉張口結舌,看看自家大姐,看看一臉笑容的阿遲,下氣的吃起桂花糕。“婉兒乖。”阿遲笑著誇獎。很多時候是這樣的,那個開口想要答案的人,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問什麽。


    程希獨自一人盈盈而來。馮婉正無精打采,見狀馬上來了精神,“程姐姐,你妹妹呢?”你怎麽把她甩掉的呀。程希款款坐下,“我特意請了魯少卿、吳守備家中的庶女,如今命她陪著玩耍。”身份相近,相談甚歡。


    馮婉眨眨眼,“程姐姐你好厲害。”知道庶妹要跟來賞桂花,就提前請來別人家的庶女,不動聲色把庶妹推了過去,並沒礙著什麽事,甚好甚好。


    程希淡淡一笑,纖纖玉手端起細膩溫潤的定窯白瓷茶盞,慢慢喝著茶。在座四女之中程希年紀最大,今年十五歲,卻尚未定親。程帛隻比她小幾個月,今年也是十五歲,都要議親事。程帛的生母秋姨娘擔心程帛說不上好人家,想方設法躥掇著,讓程帛時常出來見客。自己往後若想要份清淨,怕是難了,程帛定會時時刻刻跟緊自己。


    四女閑坐賞景、品茗、談天。阿遲看著滿園的桂樹,附庸風雅,“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馮婉小孩子氣,忙跟著賣弄,“一枝淡貯書窗下,人與花心各自香。”那急切的小模樣,惹的阿遲、程希、馮姝都笑。


    玩了一會兒,馮婉命人拿了釣杆,坐在湖邊釣魚。馮姝微笑搖頭,“你哪裏坐得住?”程希則是笑咪咪哄她,“婉兒若釣了魚,姐姐命人現做魚湯,定是鮮美之極。”馮婉大喜,“好啊好啊。”專心釣起魚來。


    亭中隻剩下阿遲、程希、馮姝三人,程希幽幽歎了一口氣。有些話憋在心裏實在難受,跟父親不敢說,跟母親不忍說,跟旁人不便說,能傾訴衷腸的,也隻有眼前這兩位了。


    馮姝溫柔又同情的看著她,“程姐姐,我懂得。”咱們是同病相憐呢,我家中那位庶妹,也是一天到晚的不消停。親近她,親近不起來;疏遠她,父親又不喜。好不叫人為難。


    阿遲斟了杯茶遞給程希,程希道謝接過來,苦笑道:“我家二小姐心大著呢,由不得我不愁。阿姝,阿遲,你們可知道南京中軍都督府新上任一位僉書?”


    馮姝既將嫁入侯府,對本朝的軍製倒是知道一些,“南京的五軍都督府,職權又不大。不過這位僉書能做到正二品的都督僉事,還能掌管屯田、練兵,還是有能為的。”都督僉事是正二品,僉書尤其手握實權,不可小覷。


    程希手執茶盞,緩緩撥動茶葉,“這位僉書,年方二十歲。”程希說的波瀾不驚,馮姝、阿遲都睜大了眼睛,二十歲就正二品了?這什麽人呢。


    程希抬起頭,微微一笑,“這位僉書,出自世襲罔替的一等國公府。”馮姝、阿遲若有所悟,原來是功勳人家的子弟,怪不得。這後台硬就是不一樣啊,年紀輕輕的升這麽快!


    程希嘴角泛上絲玩味的笑意,輕輕說道:“這位僉書,便是現任魏國公,張勱。”馮姝、阿遲都作仰慕狀,好嘛,又有世襲罔替的爵位,又是手握實權的僉書,了不起,了不起。


    馮姝先回過味兒來,程姐姐一開始提起庶妹,然後又提到這位僉書,難不成……?不可能啊,這身份地位也相差太遠了。馮姝怔了怔,試探的問道:“令妹……不相配吧?”


    阿遲何等聰明,自然明白馮姝這沒頭沒腦的話是什麽意思,不過阿遲卻不甚讚同。正因為這位僉書地位、權力都有,本身已經足夠強大,所以他的擇偶,由著自己的心意便可,無需顧忌其他。不過,這個時代是講究嫡庶的,庶出的女孩兒不大被看的起,考慮到世人的眼光,高門子弟迎娶庶女為妻,要慎重再慎重。


    阿遲正胡思亂想著,程希涼涼開了口,“這位僉書,擇配是不分嫡庶、門第的。”他父親是豪門棄子,母親是孟家庶女,他,並不在意嫡庶。


    湖畔,程帛正頗有耐心的陪魯小姐、吳小姐釣魚。吳小姐性子急,魚鉤才晃了晃便忙不迭的提杆,自然空空如也,毫無收獲。程帛溫柔的笑著,看吳小姐頓足。


    這姓吳的女子跟她哥哥一個德行,都是這般沉不住氣。程帛鄙視著吳氏兄妹,心中隱隱作痛:曾經海誓山盟過,他卻這麽容易變心!罷了,隻當自己做了場夢,忘了他,另覓良人罷。這世上,並不是每個男子都隻會在意妻子的身份、嫁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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