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雙喜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他沒有娶妻生子,就把這些徒弟當孩子養,最初也不過想,十個孩子裏哪怕八個白眼狼,給他留倆防老,那也不虧。


    可是養著養著這就親了,尤其張永寶這個孩子,他嘴甜嬌憨,天份也好,也會疼人,他心裏就有了很多盤算。


    此刻張雙喜是恨死了自己的,如有後悔藥賣,他這輩子餓死都不會帶孩子們來金滇了。


    唱武生的範小鬆扶了班主起來,張雙喜就握住老臭的手繼續哀求,他是個沒本事被人看不起的,思來想去生平認識最大的人物,也不過是平掌櫃了。


    也不是說沒給富貴老爺唱過戲,問題是人家富貴老爺能跟他說兩句話,那都是恩賜了,還求人家?他是誰呀!


    老臭倒是不為難,便說:“你這哭哭啼啼來叫救命,就給我弄蒙了?


    救什麽命,怎麽救?你話都說不清,就說小寶子他們幾個被抓走了,你好歹弄清楚是哪個衙門?為什麽抓,是衝撞了,還是不小心犯了事情?對吧?”


    “對對對對……”


    張雙喜一直沒主意的點頭,這才抹了眼淚問身後的張永春:“你,你知道為什麽?”


    張永春年紀也不大,臉上嚇得蒼白,就磕磕巴巴說:“師傅,都說了,我,我也不知道啊。”


    心裏結火,張雙喜上去一個巴掌就把這孩子打哭了:“不是說你們一起出去的麽?你敢不知道?”


    張永春捂著臉大哭:“師傅就給了三文,我就想著,我是師兄也不好跟師弟們爭搶,就說我累了,隻讓他們出去看著買,我是真不知道,嗚嗚嗚……”


    這孩子哭的大家心酸,站在一邊的佘萬霖便說:“不若,我跟你們去城裏打聽打聽……”


    “毅少爺千萬不要!”平宴平掌櫃站出插話:“我知道少爺好心,可你就是去了也沒用,少爺才來幾天,又認識幾個衙門裏的人?再說~這外麵抓的都是十三四歲的娃兒,別你出去一圈也丟了,回頭族老們好跟我要人呢。”


    老臭也不會答應佘萬霖涉險,就點點頭:“是這個理兒。”


    佘萬霖無奈,心裏到底放不下就對平宴說:“勞煩您,從賬上給我支五十貫錢。”


    五十貫少說是十畝上田的錢兒,平宴倒不是不能給支,隻這事兒毅少爺做的又不合適了。


    他抬眼看了一下那張班主,見他激動要跪,便說:“且等下,毅少爺,我知您心好,隻這樣大咧拿出五十貫給他們,卻是禍上加禍了!咱平家本在皚城受銀錢所累,就總被扒皮盤剝。


    他們輕易便拿了五十貫,若消息傳出去,被人知道他們與咱有些深交,少不得讓那黑心的惦記起來,沒事反倒有事兒了,這事兒您要是放心,就能不能聽~我安排下?”


    佘萬霖低頭一想,便點頭施禮道:“您說的對,到底您根深蒂固,勞煩了。”


    看他聽勸,平宴這才臉上好看些,又把平多喊了過來吩咐:“阿多你地頭熟,不像阿金認識的人不靠譜,就隨他們幾個去看看,找人套套話,先問清楚事情,若能伸手就托一把,托不起~回來!咱坐下從長計議。”


    平多笑笑應了,擠著胖臉到了張雙喜麵前說:“那,張班主,咱走著?”


    張雙喜能怎麽辦,隻能聽平宴的安排,就幾步一回頭的帶人走了。


    等他走遠,平宴回頭對佘萬霖說:“我的好少爺,能把皚城一下子封了,那就不是一二般人,也不會是小事兒,您看看身後。”


    佘萬霖回頭看看平家茶場,瞬間也就懂了。


    平家在此地經營已有兩代,他弄不清狀況隨意幫忙,若是那幾個孩子真犯了大錯,就得連累人。


    可他是知道怎麽回事的,張永寶他們還真是無辜。


    在平宴掌櫃的眼裏,這不過路上結識的一段情誼,小孩兒玩的好了,都想燒幾刀黃紙表示一下情誼,可平少爺不考慮族人貿然伸手,就太不好了。


    佘萬霖這會子才醒悟,嗨,我不是人家平家人,我也不是在慶豐,燕京誰也看不上的那個小郡王。


    想到這心裏慚愧,他便對平宴微微躬身道:“我冒失了,您說的是。”


    看他識教,平宴便撚著胡須道:“咱回,有些東西少爺願意學,我便與你分說分說。”


    ……


    平宴客房,佘萬霖端坐著有一口沒一口的吃早膳。


    這裏倒也沒有那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平宴便陪著他邊吃邊說:“……少爺與這戲班子不過就是搭船的一個交情,咋,您是坐船沒給銀錢?還是與誰連了宗要成就個世交?”


    佘萬霖表情淡淡,抬眼瞥了平宴一眼,這一眼倒把這一肚拐彎腸的老掌櫃嚇了一跳,飯也嗆了。


    他咳嗽幾聲,反應過來,就給了自己一巴掌。


    這話說的冒失,也是氣急了胡言亂語,都是姓平的,跟戲班子連宗這話不是將自己也罵了,再說了,人家也不是自己家直係的晚輩,人家是嫡出少爺,就是來你這散心來了,何苦這樣刻薄。


    待氣緩和過來,他就站起賠禮道:“您看看我,這是在這邊紮腳時日多了,心裏也沒了個尊卑,就胡言亂語起來,冒犯少爺,您千萬擔待。”


    將飯碗裏的米粒盡數扒拉幹淨,清了口,佘萬霖才笑著說:“沒事兒,宴叔也是為我好,我又怎會怪罪。”


    平宴這才受了禮,訕訕坐下捶捶背想,您要不怪罪,您早讓我起來呀?


    破孩子年紀不大,好大的威壓啊。


    看平宴尷尬,一直沒管的老臭才笑著說:“毅少爺,咱大掌櫃也是好意,他就是覺著那張班主也不像是拿不出幾十貫錢的人,便是沒有錢他還有船,看你要幫襯,才將,他也該出言阻止吧?最起碼的,說他可以賣了家業去救人,是吧?


    大掌櫃的意思,幫可以,咱幫絕路人,那是真的積德,那張班主顯然是不想給幾個娃子花大價錢的,其實人家到門上也就是想借助平家的聲勢,明白了吧?”


    老臭對佘萬霖擠擠眼。


    平宴聽了這話都快哭出來了,可不就是這個意思,他平生最煩就是人家說,哎呀,你姓平,你家有錢兒,就該你掏。


    沒的讓人惡心。


    吃了一頓不太舒服的早飯,老臭與佘萬霖起身去後院呆著,平宴的意思,這幾日不安生就都別出去了。


    等離開那邊好遠的路,老臭才背著手笑道:“咋,咱們小王爺生氣了?”


    佘萬霖有些無奈的笑笑,又搖頭。


    老臭倒是想的開,就笑著解釋:“人家平掌櫃有平掌櫃的考慮,說他的道理這沒錯,您就諒解吧,至於張班主~他也沒那麽小人,沒那麽壞。”


    佘萬霖住步看他,老臭這才說:“讓人家張班主賣戲船?這麽多娃兒,又這麽多人靠著這條船吃飯穿衣,明兒人救出來了,吃飯的家夥事兒沒了,就抱著情分一起跳河麽?”


    佘萬霖笑:“臭叔說的是,我才將也是這般想的,也不想跟平掌櫃爭論此事,沒的浪費吐沫星子。”


    老臭欣慰點頭:“對嘍,拿對錯這樣粗淺的道理去衡量人,傻不傻?您有能耐,掌櫃沒有,都沒錯兒,就不必爭吵,也吵不出個結果。”


    他滿意的看著佘萬霖,就想,你咋不是我兒子呢。


    看老臭滿眼慈愛,佘萬霖呲呲牙,與他繼續走,走在路上老臭便問:“臭小子,你阿爺從前想讓你成為什麽人?”


    佘萬霖看著前麵說:“倒也沒有什麽要求,知世故而不世故,守住本心就不錯了。”


    可是,難呀。


    老臭長歎一聲,來到自己門前想進去,卻被佘萬霖一把拉住胳膊,對自己屋子努努嘴。


    他住在老臭對門兒,中間隔著一個小水法,平金看不到他們,就滿眼驚慌的坐在門口,手裏拿著個大算盤,正鬼鬼祟祟的扒拉珠子。


    老臭看佘萬霖這樣,心中就暗道一聲壞了。


    他也看看左右,背著手咳嗽一聲揚嗓門道:“少爺今兒功課做了沒?”


    佘萬霖道沒有。


    他便有些訓斥之意數落到:“我看你這幾日是玩野了,走著,今兒起你是哪兒都別去了,別來一趟金滇心都耍散呼了。”


    平金看到老臭也過來,就嚇的腿軟,佘萬霖尾隨老臭進屋,對他擠擠眼,還笑了一下。


    他這才抱著個大算盤進屋,反手關上門,就有些肝顫的看著老臭。


    老臭見他這樣倒是笑了:“瞧你這樣子,跟我們少爺到耍在一起了,怎麽,不怕你們掌櫃怪罪?”


    心裏畏懼平金也要說:“小人本就是總櫃的人,老掌櫃不知道麽?”


    老臭搖頭。


    平金有些無奈歎息:“您也看到了,我這早就被排擠的不能再低了,毅少爺看得起我,我就陪他解解悶。”


    早知道這少爺是個闖禍頭子,老子就挖個地窖呆到你們離開。


    老臭詫異:“排擠你,這個我倒沒看出來。”


    平金無奈,將算盤丟到一邊嘟囔道:“嗨,這也不能跟你們說啊,茶場的都知道,那青頭阿朗的女頭人,跟掌櫃有幾腿,還給他生了個閨女兒,咱家茶場的活計就給了他們做,我這不是嫌棄青頭阿朗懶貨麽,就……


    嗨~反正最後打了一架,活兒就給白頭阿朗了,我做的主!咱家的買賣不受影響就得,讓我做夥計我就做唄,反正我老掌櫃說,再熬個幾年調我總櫃去,人家阿多才是大掌櫃嫡係呢。”


    這就涉及到了平家內部爭鬥,卻原來這位是個總櫃耳目,就怪不得想跑就跑,讓他偷藥他就去呢。


    佘萬霖噗哧笑了起來,老臭就瞪了他一眼,這才想起什麽,在屋裏四處打量,看一切正常他便困惑的看向佘萬霖。


    佘萬霖歪頭看看外麵,見無人,就蹦到房梁上,幾下將那被卷拋炕上打開。


    羊蛋滾了幾下,那張與張小寶一模一樣的臉便露了出來。


    “小寶?!”老臭詫異極了。


    佘萬霖指指羊蛋那滿是老疤的手說:“你再仔細看看。”


    老臭過去打量,他什麽眼神,便知道不對了。


    “這是羊蛋,小寶的雙胞胎弟弟。”


    拿起被單,佘萬霖正要給羊蛋蓋上,老臭卻一把將他拉到一邊,出掌化爪,對著羊蛋喉嚨就抓了過去:“小子!還敢裝,給老子起來……”


    眨眼,那躺在床上氣息奄奄的羊蛋睜開了一雙寒如深冰的眼,他手上快速,抓起被單對著外麵就蒙了過去,身姿就如獵豹般也伸出手對著老臭正麵死門就是一爪。


    老臭迅速倒退,一臂支架,側身格開攻勢,另一隻手抓住被單就是幾下盤旋,將單子變成布繩,對著羊蛋就抽了過去。


    就是刹那功夫,那邊交手已是十數招。


    老臭功夫不錯,但絕對不是血海裏拿命搏出生路的羊蛋對手。


    且羊蛋根本不懂留餘地,竟是招招對著要命的地方,老臭卻是留手的,又不想鬧騰出動靜,就有些狼狽。


    可他從來嘴賤,就邊打邊說:“哎呦,挺好呀,這是什麽臭招?你咋上嘴咬呢?你是狗麽?河東楊家鷹爪?宿裏大趟腿?六手行刀,我去,小混蛋,你刀呢……我去,好狠!”


    羊蛋鎖不了老臭喉嚨,也撈了他的下巴肉,就一下連假皮帶假臉的揪下老臭一半麵孔。


    可憐平金受刺激大了,就吸著涼氣,把後背猛貼在牆壁做飛翔狀。


    佘萬霖本揪過平金看熱鬧的,見狀就噗哧笑出聲,不得不上前一步,出手就拿住羊蛋後脖頸肉,把他提溜起來了。


    當年童金台在跤場,能用這爪透皮過肉,直接抓住那跤手後脊骨,如今不過一個枯瘦小孩兒的後脖子。


    佘萬霖聲音冰冷:“小子,別不分裏外人,信不信我給你捏斷了,讓你下半輩子糞坑裏泡著過活,成個羊糞蛋!”


    這是同類的感覺,還是比自己厲害幾十倍的同類。


    羊蛋一下子就不動了,特別乖順的在空中雙臂下垂,低頭不語。


    佘萬霖把他隨手甩榻上,他就雙目無情直勾勾的看屋頂,就把個平金嚇的直哆嗦,心裏想,這,這是不是倆歹人啊?


    是不是,他們半路上殺了真正的平疇,平毅,再冒了身份來茶場,想騙我們平家的銀錢?


    死也,今日我看破他們的真相,一會子,怕是會被滅口吧?


    想著想著,屋內人便聞到一股子尿騷氣。


    佘萬霖吸吸鼻子,就瞪了老臭一眼。


    老臭捏著自己的假皮,哭衰個老臉,看平金嚇的有些失了魂魄,這孩子不錯,他就趕緊從腋下取出龜蛇套印遞給他道:“甭怕啊,咱身份沒錯兒,是我從前有些禍事,要避諱些人,這才掩飾了一下。”


    平金雙手顫抖的接過這套印信,他也是聞聽過,卻是沒見過。


    就來來去去學著他老掌櫃的樣子,反複確認真假,假是不可能假的,可到底心有疑惑,便雙手捧著印還給佘萬霖道:“毅,毅毅少爺,這,這是為什麽呀?”


    佘萬霖為他好,就接過音信不在意的甩給老臭,安慰他說:“沒事,你也別問,就是我倆都闖了一點禍事,平慎叔讓我們來金滇躲避躲避。”


    平慎是誰?是這一代平家最大的當家人,是平金這輩子都要跪著見的神,可是聽毅少爺這口氣,他就……他就覺著……就覺著?恩?


    自己從此魚過龍門,興許?燒對灶口時運來了,他就不一樣了呢!


    要麽說,平家這個家教首推識時務。


    人家是變臉真快,想明白了,就蹦起來笑成一朵花模樣道:“這這事兒弄的,這屋裏潮氣,我給少爺把碳烘起來,嘿嘿,嘿嘿嘿……”


    片刻,小茶壺便咕嘟起來了。


    看著屋角拿著蒲扇,笑成傻子的平金,老臭就指指炕上的羊蛋問:“這個,怎麽辦?”


    佘萬霖笑笑,抬手將被單打開,幫羊蛋蓋上,坐在床榻邊說:“我最近交了一個朋友,他叫狗娃兒。”


    這話觸動羊蛋,他就扭臉看向佘萬霖,眼神依舊沒什麽人性,很冷,也很空。


    佘萬霖繼續說:“那孩子挺倒黴,一月前,聽老家出力役的鄉黨說,他弟弟羊蛋也被他爹賣了,還是賣給金滇一個叫蔡閑子的人,他就差點沒瘋了。”


    羊蛋沒有被觸動,反倒是扭臉冷漠繼續看屋頂。


    老臭對著銅鏡把自己總算恢複成人樣,回身就對佘萬霖歎了一口氣,想,這是又來了?


    這爺們生來就在福窩,他哪裏知道,地獄十八層,層層都是苦,這孩子一身傷,不知道經曆了多少磨難才從那裏麵逃了出來,就憑著譚家那種手段,能練出陳大勝那樣的人,有了教訓,更會變本加厲。


    他怎麽會被人間區區情誼感動,怕是小爺兒嘴唇磨破了都沒用,這次又要碰釘子了。


    佘萬霖不知道老臭怎麽想,反是很認真的與羊蛋解釋。


    “狗娃兒現在叫張永寶,他是五福班今後的台柱子,他人小天分好,靈透~也良善,知道自己弟弟羊蛋被賣了,就每天哭呀,難受呀,那麽膽小個小人,你知道他做什麽了麽?”


    羊蛋一動不動的躺著,甚至閉上了眼睛。


    佘萬霖無奈笑了一聲:“嗬~從前我在家就覺著,我書讀夠了,什麽也懂了,就誰也能指點一下,可現在我不這樣想,也不會指點你,我就是告訴你,你有個挺好的哥哥,那麽膽小老實一個人,為了給他弟弟贖身,他就學會偷錢了。”


    老臭歪頭看看羊蛋,對佘萬霖擺擺手示意他別說了。


    可佘萬霖不。


    “……唱戲的賺辛苦錢,賺低頭錢,賺人下人錢兒,一群不大的孩子在台子上賣力翻騰,你哥還不是角兒呢,也一樣摔打,旁個孩子一個跟頭過去啥事兒沒有,你哥就回回摔折過去,丟了大醜,便經常挨班主打!你知道為什麽他會摔空了?”


    羊蛋閉眼仿若死了。


    佘萬霖的手掌握成拳,也是犯了脾氣道:“他怕一個叫羊蛋的死了,就回回都想從台上的賞錢裏抹人家班主一個錢兒,他會翻跟頭卻不會偷錢,有時候摔上一晚,也未必能得手。班主開始生氣,就打,打完他還犯,還摔,實在不成,就不讓他上台了……那天他是真的哭的傷心了。”


    長長呼出一口氣,佘萬霖伸手揪住羊蛋,把自己的臉湊過去說:“你也不必記他的好,他不在意!我就是告訴你,你哥他喜歡唱戲,他有個想頭,想成角兒,大角兒!


    他想成三江水上最大的角兒!他說,待發了橫財,他就榮歸故裏,帶上最少一百個錢!好給你買糕吃,分開那天,你哥都偷了人家戲班子四十多個錢兒了,我也說讓他別偷了,我借他錢讓他贖弟弟,好像,如今~不用了……”


    佘萬霖說完,鬆開手,羊蛋那張臉從他麵前緩緩滑了下去……


    看著小爺兒衝出屋子,老臭就歎息了一聲,走到床榻看看沒動靜的羊蛋,他倒是理解人的,就笑著勸道:“沒事兒,他說你是他說給自己的,也不是給你聽的,你不重要!你想怎麽就隨你,歇著吧!好好養著,你這條命有人惦記,那是福分,睡吧!”


    說完他放下幔帳,正要出去,就聽院裏平多招呼到:“毅少爺!疇叔!我們回來了!大掌櫃不讓戲班子進茶場,說讓你們大門口說話呢。”


    這還真不是為難人,茶場是最有講究,最說潔淨的地方,


    佘萬霖與老臭匆忙趕到茶場門口,卻看到,呼啦啦一群人裏有張永青,有張永財,卻沒有張永寶。


    心裏咯噔一聲,佘萬霖便問:“小寶呢?”


    就聽平金道:“毅少爺,昨兒抓了不少人,一打聽就知道地方了。我找的是正兒八經的關係,人家也賣了人情,這幾個都押在司獄司裏。


    後來我就找了理問所的老關係,人家才答應出麵作保,張班主花了三十貫贖人,可人就放了兩個,您說的那個小寶,咱們也查了,問了,單子都見了,真~沒這個人!”


    張班主臉上呆滯,嘴角抽搐著想說點什麽,可是張開嘴,就覺著嘴巴發苦,喉嚨還有沙子,他再也沒有三十貫,借?怎麽還?


    也不想為難人了,他就一咬牙,拉戲班子裏的小戲,使了不知道多大的力氣,才說了一句:“聽,聽天由命吧!”


    他認真的給佘萬霖等磕頭,別人也隨著他謝恩。


    佘萬霖就傻乎乎的看著,看著他們磕完頭,看著他們一起離開。


    可心裏卻想,小寶呢?你們不要了啊?喂,張永青,你不是要罩小寶一輩子麽?你們不是吃點什麽好,都要給小寶留些麽?


    看著人遠去,老臭過來,到底摟住佘萬霖的肩膀說:“走吧爺們,您記住這一幕,從此……便別忘了。”


    佘萬霖點頭,隨他回了屋子。


    半下午,屋內寂靜無聲,倒是平宴掌櫃不放心想過來看看,老臭就出去阻止,隱約能聽到老臭笑著說:“嗨,江水上堵了一路,咱毅少爺從前在家,就是個獨養的金貴孩子,也沒交過什麽朋友,這不就傷心了。”


    平宴道:“還是見的少了,小孩兒!總要遇到不如意的時候,知道了,大了就好了,我說平疇,我得說你幾句了,咱家嫡出的少爺,怎得跟個小戲混在一起,咋?那小戲臉上有花兒,還是個人間絕色?我跟你說,你可不敢給他帶壞了,他可是守門單丁……”


    “得得得,想哪兒了?真沒事兒,咱屋裏說去……”


    悉悉索索腳步遠去。


    平金端過熱茶,茶涼了,他又端來晚飯,飯一直涼到日落月出,院子裏響起成片油葫蘆叫聲。


    期間床上那冷心的爬下來,就把所有的東西都吃了,一粒米都沒給佘萬霖剩。


    平金回來收拾碗盤,看吃完了,這才安心回去歇息。


    等到油葫蘆都懶得叫喚了,佘萬霖終於站起,走到衣櫃前打開,竟取出一套夜行衣穿上,上次他還嘲笑老臭預備這破東西,誰知道還真用上了。


    套好夜行衣,佘萬霖打開屋門正要邁腳,就看到月色鋪滿的台階下,放著一把腰刀。


    他嘴角勾勾,彎腰提刀,抬手將巾布蓋臉,甕聲甕氣問屋角:“叔~不阻止?”


    老臭的聲音無奈傳來:“少爺就是要去?”


    “去!”


    “不過一戲子,燕京有的是角兒等著與您獻藝。”


    “小寶子喊我哥。”


    “你有四個弟妹都喊你哥,親衛巷子還有一大車,也都喊你哥。”


    “那不一樣,他現在就剩我了。”


    “那就小心些。”


    “嗬~”


    “笑屁!”


    “一會子我~回來,咱爺倆喝點?”


    “啊,哦,那就喝點,小鷹展翅先跌跤,您總要飛的。”


    “不怕我吃虧啊?”


    “吃唄,虧是好東西,越早越有福。”


    “那~叔!”


    “哎呦~祖宗!往日也沒見你這般囉嗦,要走趕緊!”


    “得嘞。”


    “……哎!那你,你小心點。”


    “得~嘞。”


    佘萬霖一個縱身輕盈的上了屋頂,他看看方向,找到康納山的地方,幾個起落便消失不見。


    金滇有好山,夜幕裏也有秀色,佘萬霖卻來不及欣賞,就奔著一個方向起縱,走了裏的距離,他停下身法,從樹上蹦下,原地等了一會,才先聽到一陣急喘,接著……羊蛋便快速跑來。


    看到佘萬霖,躲避不及,他就扶著一棵大樹喘氣,眼神依舊是冷的。


    佘萬霖終於笑了,笑的特別開心,他指著前麵的方向:“走吧狼崽子,我還以為你沒有心呢,帶路!”


    羊蛋卻看著他說:“你,會死。”


    好像是很久沒用人這個身份說話了,他的語氣古怪,還有點像鸚鵡。


    佘萬霖少年意氣,就輕笑道:“危險是肯定的,可你死了我都死不了,走吧!”


    羊蛋吸氣,走到佘萬霖麵前就認真盯著他的眼睛看,看了很久很久,終於回身帶路,往一個方向而去……


    他們過山頭,越小溪,佘萬霖在天上縱,羊蛋不會,就在地上跑,卻也不慢。


    然後……大概亥時左右,他們終於看到一片黑壓壓的山,那山是切麵的絕壁,人就住在絕壁開鑿出來的洞窟裏。


    羊蛋似乎是畏懼這個地方的,遠遠的看到,他就趴在地上半天不動,佘萬霖不想趴著,就站在他身邊,站了足有一個時辰,羊蛋才緩慢的,緩慢的伸出手,向著絕壁爬了過去。


    佘萬霖吸吸氣,耳邊聽著動靜,就一步一步跟著,一直跟到那山寨附近,遠遠的看到那邊燈火通明,還好像有人嘶喊著什麽?


    羊蛋開始在地上打擺子,就像被生脫鱗片的魚。


    佘萬霖吸氣,蹲下抓起羊蛋腰帶,帶著他就上了樹,又幾個縱身饒了一大段的路,最後由上往下滑,終於停在絕壁最大的凸起上,這會子倒是看清楚了……


    佘萬霖卻倒吸了一口冷氣。


    山下入口周遭空曠,四處重兵把守,外圍皆是堅固的攻城車,還有暗樁無數,若不是他有這身鬼魅的身法,他還真接近不了,主要人的視線受阻,他又縱的高。


    他卻沒看到,他提溜的羊蛋兩隻眼睛裏全是死意,在茶場他還跟老臭能對打,狠的猶如狼崽子。


    然而到了這個地方,他就像被馴化了的狗般,看到站立的人他就想跪,也跪了。


    佘萬霖提著他站在凸起,將他放下,他就跪著。


    山口外是一片廣場,有無數火把亮著,照著場中間的一個個鐵樁子。


    那些鐵樁子上拴著站不起,如牲口般的人。這些人的打扮佘萬霖熟,那日皚城入口,樁牆上殺人的那些,都是這些個比乞丐還不如的……還算是人麽?


    佘萬霖看看羊蛋,心裏無奈隻等四處打量。


    就在這時,一個舉著火把,穿著鎧甲的大漢到了一處木台,他將火把往篝火裏一丟,砰的一聲桐油燃燒,高台通明!


    而後他就手裏拿著皮鞭,凶相露著,指著高台懸掛的幾個屍體說:“瞧見了吧,你們也是長膽子了!還敢給爺玩嘩變……嘖~瞧見沒!這就是下場!”


    佘萬霖手都是抖的,他看到小寶的屍體了,人就掛在地獄門口無助的晃著,他眼睛睜著,卻什麽都沒看,為了遮掩什麽,有人就扒了他的皮。


    “哥。”


    佘萬霖蹲下,捂住羊蛋的嘴巴,在他耳邊說:“哥在,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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