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勝是個勤快人, 便是日子越來越好, 安身立命的本事, 他也從未懈怠過一日。


    秋日雨多校場泥濘, 他依舊帶著兄弟們苦練刀技。


    受過苦的人都有一種明悟,老刀們也都清楚一件事,能被皇爺看中,被同僚尊重, 這都是因為他們有用,他們擁有的本事是旁人一輩子都學不來的。


    如此更不敢懈怠,隨著自己的刀頭,渾身是汗的拿著腰刀在院裏不斷的劈,刺,撩, 斬,掃……甭管日子多好, 每日裏一樣動作, 最少都得五百次。


    刀術萬變不離其宗, 不管哪門哪派, 這幾下就是一切刀術基礎,而隨著一招一式下去,他們七人竟耍出大風從北來, 洶洶十萬軍的氣勢。


    校場四處破風,眾人出汗正酣暢淋漓,卻不想, 猛的身邊院牆上傳出一聲頗不好形容的喝彩聲來。


    “好刀法!!”


    陳大勝一個踉蹌,就差點就把麵前的罪魁禍首就地斬首。


    胡有貴側身一滾,便長長呼出一口氣,站起收了刀,將它往邊上懸掛的刀鞘一甩,那刀自然歸鞘,更加尷尬的讚美也隨之而來。


    “好準頭!!”


    胡有貴無奈的張張嘴,他抬手抹了一把汗,就雙手掐腰走到牆下,帶著些許凶狠又無奈的調兒說:“呦,宇文將軍~閑啊!?”


    宇文小巧卻攀在牆頭,態度特認真的告訴胡有貴道:“貴兒,我今兒可不閑,也隻能看你一會兒,我得了差事呢,陛下讓我訓練騎兵去。”


    她說完,蹦下牆對各位老刀認真施禮道:“各位哥哥都在呢辛苦了,辛苦了!這天氣兒也不好呢!哎,我家貴兒沒給你們添麻煩吧?”


    胡有貴歪著頭吸涼氣,他看看左右,又看她理直氣壯這樣子,就好想毆打她。


    宇文小巧今日穿著耐髒的玄色勁裝,紮了小片的臂甲,胸甲,腰下還掛了腰牌。


    她這人好像天生缺根筋,也看不出胡有貴將要,就要生氣了,興許是假意的,誰知道呢?反正人家滿麵的正經,完全一副親手撫養胡有貴長大的樣子。


    慈祥宛若奶媽。


    她從腰後解下一個草繩捆的,荷葉包的吃食遞給胡有貴說:“貴兒,你趕緊趁熱吃,這是我家街口最好的脯鴨兒,這幾天我就不過來了,哎,要受罪了。”


    胡有貴不接,就掐著腰看著她。


    可宇文小巧卻滿麵大度的嗔怪道:“拿著啊,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這都是你親哥一樣的人,還不好意思了?你知道麽,為這頭一隻鴨兒,我可是等了許久呢……”


    把荷葉包強塞進胡有貴的手裏,她又從腰上解下來一酒葫蘆,給胡有貴掛腰上道:“這是偷咱大哥的好酒,你得省著點喝,也不能多拿,咱得花著偷,下次咱就偷三哥的……”


    胡有貴無奈拿腦袋蹭牆,一身的酥麻疙瘩,解完尷尬,他看著宇文小巧,每次張嘴要說點什麽,對方就總能從身上變出一樣新東西來。


    “貴啊,你別嫌棄啊,我娘說我也得學些女紅了,這個,是我繡的帕子……你可不敢給人看到,多不好意思啊。”


    “貴兒啊,鴨脯吃膩了,你就吃點鹹菜,這是我家廚下最拿手的東西,從前我出兵遠些,最愛帶就是這個……”


    “貴兒啊,那我這幾天不來,你就忍忍你這個小脾氣,嘖,爆碳一樣,你要是看誰不順眼,就記下來,回來我給你出氣,啊……”


    忍無可忍,胡有貴一聲暴喝:“宇文小巧!!”


    其實從牆上蹦下,嘴裏胡說八道,宇文小巧的眼睛就左顧右盼,反正不看胡有貴,說了點什麽,許她自己也不知道。


    看胡有貴生氣,她就猛的看天歎息:“哎呀,貴兒啊,這時辰不早了,我,我這也是忙呢,忙!皇命在身!”


    她又攀上了長刀所的牆,上牆之前腳滑,還在地上叨了幾下,好不容易攀上去了,她就蹲在牆頭,表情慎重的對陳大勝一抱拳:“陳侯,我家貴兒吧,小!有時候做事兒不妥當……”


    胡有貴徹底崩潰,站在牆下又是一聲怒喝,那人蹦下牆頭還不忘打個報告說:“貴兒啊,我這幾天不來,你想吃什麽便自己買去,咱家有錢呢……”


    一包碎銀子從牆頭丟進來,細碎且跌跌撞撞的腳步聲就遠去了……


    所有人都清楚,不來?怎麽可能?明兒又會換個花樣,她還來,還百折不撓的,不斷學著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招數。


    胡有貴抱著東西來到廊下,他不想說話就順著柱子癱坐。


    陳大勝好笑的走過去,打開荷葉,與眾位兄弟享用脯鴨兒,一邊啃,陳大勝一邊很是佩服的說:“兄弟,這也是個人傑了,你就說,今兒這套?她從哪兒找的軍師?”


    胡有貴有氣無力:“~鬼知道!”


    宇文小巧這丫頭,甭看人家是個女子,那身上的功夫在老刀們看來,真是一等一的俊。


    甭管長刀所院牆多高,郡王府有多麽大,多麽威嚴,就沒有她找不到的地方。


    胡有貴砸吧下嘴兒,又舉起一方繡的精致至極,滿是牡丹大花的大帕子說:“你們說,她從哪兒買的這東西?”


    眾兄弟圍觀,大哥眼尖,就指著角落說到:“東門老街蘇西子,這麽大的標記呢。”說完歎息:“指定還不便宜,十幾貫的東西呢,這姑娘,這麵皮也是一等一的厚實了。”


    如今胡有貴那屋裏,新衣裳新鞋,新腰帶就堆了無數,人家每次都笑眯眯的就一句話,貴兒啊!


    我剛給你做的啊,我這女紅也就是勉強,你暫且穿著,我還給你做……


    胡有貴感覺神智有些錯亂,他不想說話,卻被陳大勝一手捏住兩頰,左右擺弄一下歎息道:“甭說,這小模樣生的俊俏,也是有好處的。”


    胡有貴被迫堵嘴嘀咕:“大鍋,擰弄死我吧~!”


    一荷葉脯鴨兒下的很快,待胡有貴反應過來,大家兄弟情深,便隻給他剩下一塊讓他嚐嚐味兒。


    管四兒心疼哥哥,伸手強塞他嘴裏,還幫他合上下巴。


    有氣無力的咀嚼了一會,胡有貴也不知想起什麽,忽拿著那方帕子,左看右看就低頭悶笑起來。


    陳大勝站起來無奈的搖道頭:“哎,貴兒瘋了呀!下工下工,都家去吧,明兒休沐,都別去我家混飯去啊,你們家裏又不是沒的灶房?見天我家賴著像什麽話啊!”


    他說完,兄弟幾個俱都站起來,大部分都有家,便一哄而散歸心似箭。


    六市口子附近的老道營便是長刀所衙門所在。


    至於為什麽叫老道營,好像是前朝不知道那一代皇帝,他想升仙兒呢,就養了一幫子道士煉丹吃,能住的離大梁宮如此近,想必當年那老道丹一定練的不歪,不然也賺來帶花園子的四進大套院兒。


    那不是大梁剛立,各部也在燕京搶地方麽,這地方便被工部占了。後來皇爺拿著燕京地圖挨個查看,便把工部的老大人罵了一頓,那老家夥就是個田鼠兒,滿地刨窩子。


    隻可惜田鼠老爺沒的皇家背景,陳大勝根骨硬,就從工部得了個大衙門。


    就滿燕京看去,五品的衙門就數陳大勝這邊最大。


    從前工部在的時候,老道營的街坊還不覺著咋地,無它,工部那地方匠人多,這甭管多大的官兒,十幾日堆著從匠作坊裏出來,那都是邋裏邋遢的不太好看的,還有,那幫子工部老爺還不愛洗澡,走路都掉虱子。


    來來去去那味兒就造化了一條老道營。


    可自打長刀所的老爺們來了,那,那春天就來了,官威什麽且不提,最起碼養眼啊。


    長刀所甭管是主官,還是這衙門裏的小吏,年輕是第一項,第二項,被主官影響著就都幹幹淨淨的,還許他們的攤子隨便擺,吃飯也給錢兒。


    尤其是休沐日前一晚夕,就是老道營最好看的風景。那衙門口大開,呼啦啦就走出一群體麵的小老爺。


    今日照常例,依舊陳大勝打頭,他剛出門便被吉祥家的迎著一頓問候,接著金嬌玉貴的就被七八個婢仆,護大寶貝般的護上馬車帶走了。


    餘清官第二個出來,這位是個愛收徒弟的,他負責訓練外路斥候,每次回家都要帶上七八個弟子,這弟子也有品級,也有親兵,算是眾星拱月絢爛而去。


    這童金台第三個出來,他笑眯眯的看了一圈人,卻看到老丈人家的老管事親趕馬車過來了。


    老管家笑眯眯的下車,手腳慢吞吞的給童金台擺好腳凳子,扶他上車。


    童金台邊上馬車邊問:“嘿!這是回不去了,今兒這又是吃誰家啊?”


    老管家笑嘻嘻的說:“四通巷子老姨太太家唄,那都請了多少次了,姑奶奶可不想亂跑呢,沒辦法,老親了!姑爺,您不知道啊,昨兒咱大小姐就抱過去了,嘿,看到的就沒有不誇的,見麵禮兒就收了好幾箱了都。”


    童金台放下車簾,坐在那邊也是得意的很了:“那是,我閨女!這麽小就自己賺嫁妝了,那可不白養著……”


    老張家是前朝舊臣,甭看背運了兩年,人家也是坐地虎,親戚自然不少。


    張婉如自打生了女兒,童金台是誰就不重要了,早就踢到了天邊去,人家就滿燕京趕場子,炫耀幾個月就能利落如猴,一逗就笑的大胖閨女。


    是今兒姑姥家吃酒,明兒姨奶奶家住幾天。


    童金台剛離開,裏外換了簇新衣裳的馬二姑就笑眯眯出來牽馬,甭看人家沒人接,可人家是有一群大姨子小姨子的幸福人,自打娶了八巧,他身上的東西最精致,都不必等二茬漿洗,新的針線就送來了。


    而他那商根子老丈人,做禦使的大舅子最稀罕就是他,家裏有啥好吃的都要給他留一份。


    有時候馬二姑禦前值更,他大舅子看到他,總能從袖子裏給他偷偷塞點瓜果梨桃,蜜餞點心……


    這幾日不見就互相牽掛的很,回家之前,要先去丈人舅子家混上一頓豐富的,這才帶著醉意往親衛巷子趕。


    待馬二姑走了,了不得的崔二典就出來了。


    老刀家幾個媳婦兒,要說門第就數柴氏最高,她家講究也多,還最愛這個救命女婿。


    那真是柴家滿門的榮光與尊嚴,都要靠崔二典這個有前程的女婿給尋找回來。


    他老丈人有多討厭常伯爺,就有多稀罕這個女婿,如此他一出來,柴家的婢仆便抬著敞轎,呼啦啦圍上來七嘴八舌喊姑爺問好,又扶嬌閨女一般的把這女婿護上轎。


    老柴家這敞轎做的十分大,八人抬,上麵坐了三個人也不擁擠。


    崔二典坐下,取了一個削好皮的果兒,邊啃邊探頭問胡有貴跟管四兒道:“怎麽著?今兒就跟我回去唄,我丈人家明兒有戲酒,請的是南邊的班子,晚上咱一起再下個香湯?”


    胡有貴跟管四兒卻一起搖頭,他倆今兒都換了文士衫,打扮的那叫個斯文。


    管四兒就打開折扇,故作矜持的瞎呼扇幾下笑眯眯的說:“不去!皇爺賞給瑞安先生新宅子也請酒,我跟哥哥學士巷子吃酒去呢。”


    如此,他們兄弟幾人告別,熱熱鬧鬧的長刀所衙門口就恢複了安靜。


    陳大勝坐車回到郡王府,一進門自然先問媳婦兒在哪兒,門房卻說,家裏把老太太接來了,老太太又帶了一大群小雞小鴨來,現下正跟郡王爺在後麵景新園呢。


    景新園那地方,是前惠王修身養性,彈琴參禪的地兒。


    陳大勝一進去,便聽到阿奶正用她特有的確定且高昂的調兒,正教訓爹道:“我說啥了?你們總說沒事兒,沒事兒?這是沒事兒,一眼照顧不到就完蛋了!你就不是個過日子人,帶的她現在也成了這樣了,你自己不過,你把茜兒也帶壞?”


    老太太說完,還鬼鬼祟祟看看左右,壓低聲音道:“從前白吃白喝,那是旁人家的,現在你吃自己的,咋就不會過了呢?”


    佘青嶺滿麵是笑的蹲著,手裏還捂著一個鵝黃的小雞雛兒,那小雞叫的軟綿,老太太就訓人訓的吐沫橫飛。


    “你就說吧,你這麽大的院兒,你幹點啥不好?養點雞鴨還能吃個蛋兒呢,你種菜?你是個主家爺,種這麽些能吃的完麽?誰又敢吃你的菜?還有那邊,就滿院滿院破樹苗子,那吃不能吃喝不能喝看點綠,你是瘋了不成?”


    佘郡王不敢吭氣,陪著笑的放下小雞又握住一個小鴨,心想,真好看啊,明兒讓他們預備東西,他要畫畫兒。


    七茜兒坐在不遠的榻上做鞋,一邊扯線她就一邊笑著說:“奶,還得是您說他,我說就沒用!那我都說了,這麽大的院兒呢,還不如開出幾畝地,土這麽肥,地力這麽厚,那隨便一收拾,明年咱家從上到下吃的都有了,都不必外麵買去呢!”


    老太太能聽不出個好歹?她回嘴就罵:“臭丫頭你笑話我?”


    七茜兒可不怕她,舉起自己手裏的鞋梆就說:‘咋,還不讓我譏諷?您看看我過的這日子吧!伺候了老的小的,我還得給宮裏的做鞋,我這是上輩子欠了誰了?”


    她這一說,院子裏氣氛便一凝。


    卻也不怪七茜兒生氣,主要宮裏的鄭太後,自打佘青嶺不願意呆著了,要出來了,她就忽轉變了方式,硬是打發人來說,去歲她生辰,那不是近親家的宗婦都要送幾色針線孝敬麽。


    七茜兒針線可一般,她開始還不預備送,人家就派了姑姑來家裏嘮叨,話裏話外就是她年紀很大了,骨血親也沒幾個了,她又什麽都不缺,做姨姥姥的就想穿甥孫媳婦一雙鞋。


    等到那鞋勉強做好送到宮裏,太後立刻就穿上了,竟是絲毫不顧忌七茜兒是守孝之人,甚至還在皇後,宮妃,大臣家眷麵前誇獎,真就直說這世上隻有青嶺兒媳婦給哀家做的這鞋最舒服,旁人的針線皆不如她。


    從哪之後,那老太太非七茜兒做的鞋不穿。


    你讓七茜兒怎麽辦?便是佘青嶺再膩歪鄭太後的小九九,人家求的不多,也不給你找麻煩,也不讓鄭家討厭你去了,我就穿你一雙兒媳婦鞋怎麽了?


    好歹,這也是大娘娘啊,是天下人的母親。


    老太太扶著佘青嶺的手站起來,用手一驅趕,幾十隻小家禽就衝出去把郡王爺剛養出來的小菜苗叨的一幹二淨。


    老太太也不用人扶著,就徑直走到七茜兒身邊坐下說:“嗨,你也甭抱怨,你就這命。”


    她這樣一說,七茜兒便生氣了,她把那鞋往簸籮裏一丟,頤指氣使的指著點心盤子就對佘郡王說:“爹!”


    佘青嶺慣是個會察言觀色的,人家是利落的給兒媳婦把點心端過去。七茜兒就挑了一塊摸樣最好看的塞嘴裏,一邊吃,一邊又拿起針線認命的飛針走線。


    老太太就用手點著她額頭罵:“你就不知足吧,你爹哪兒欠你的了,做雙鞋還瞎咧咧,我也老一回,咱憑良心說話啊,那就是個可憐人知不知道?”


    七茜兒也老一回,聞言便撇嘴哼了一聲。


    佘青嶺找到撐腰的了,便躲在老太太身邊吃豆兒,捎帶用腳扒拉滿矮塌邊上拉粑粑的雞雛鴨苗,絲毫不覺著討厭。


    老太太拿著簸籮裏的鞋墊走針,一邊縫一邊說:“將心比心,她那一輩子也沒有個親生的血脈,要說命好命歪,她還真不如我,我好歹還有你們幾個呢,她有啥?養個兒子還是旁人的,麵上情誼,那心裏得孤單死,誰這輩子還沒個想不開的時候,魘進去不想出來的地兒?”


    穿著侍衛服飾的人從郡王府的長廊匆匆而過,遠遠陳大勝看到他,便悄悄站起來,走到院子門口接了他手裏捧的一疊卷宗,又坐在廊下慢慢翻看。


    老太太還在那邊說呢:“……人家又不傻,傻了也養不出皇爺那樣的兒子來,你們說對吧?”


    佘青嶺兩腮裏鼓鼓囊囊的點頭:“恩~!”


    “什麽都沒有的人才會抓住一樣東西,死她都不會丟開,是吧?她啥也沒有了,就剩下個娘家了,如今便是老鄭家是堆兒粑粑,她也得拿香料成年熏著,還不許大家說,對吧?”


    陳大勝聞言抬臉插話:“奶,我爹是我爹,可不是她手裏哪樣的東西。”


    佘青嶺就笑著往嘴裏丟豆兒,啥也不說。


    自己這倆崽子都生性,那脾氣上來就狂野的狠了,反正不許外麵說自己一句不好。


    他就聽屬下說過一件事。


    前些日子家裏整理院子,茜兒眼界不到,根本不信任商家報價,便是一枚釘子,她都要趕朝廷初一十五定點的鐵市,要挨家問一枚釘多錢?


    那次也是,茜兒去問鐵貨價格,就聽到幾個外地商人議論自己,說一個太監還好意思出來做郡王……


    其實這樣的閑話,何嚐有一日休止,若是在意那些閑話,他早就死的不能死了。


    誰能想到呢,這丫頭硬是一聲不吭的聽了全場,還笑眯眯的采購好了東西,沒事兒人一樣走了。


    等晚夕鐵市散了,這丫頭就帶著婢仆悄悄尾隨,又給人家套袋兒,拖到沒人處,命那五大三粗的婆子,使那搗衣裳的錘兒狠打了一炷香的時間。


    還打了不是一次,一到初一十五鐵市開市前一日,這幾人必要挨打。


    這不,那幾個嘴賤的也知道得罪人了,如今正在賣鋪麵宅子,預備外地討生活去。


    佘青嶺這一輩子,就從沒有被人這樣仔細保護過,他心裏甜的很,隻茜兒當沒有這事,他就暗自美滋滋,私下裏給她定了好些出孝戴的頭麵首飾。


    老太太還說呢:“……她讓你做鞋,也不過就是討個關係,想跟你拉一根麵熟的線兒,就像你四叔,哎!他也是~粑粑唄!”


    老太太提起這個詞兒,就有些難受,她扒拉了一下身上的小絨毛歎息:“我知道他不是人,也知道他牲口,我能咋的?塞我肚子裏,再給他屙出去……”


    “……咳咳咳咳咳……”


    可憐佘青嶺,一代名士,滿門忠烈之後,當朝隱相,皇帝表弟,太後外甥,新封的瑞安郡王活到這麽大,第一次有人在他麵前直剛剛說屙這個字眼兒。


    他就一顆豆子入了氣管,陳大勝丟開卷宗蹦過來就一頓拍,其餘人圍上去集體拍。


    老太太可不知自己說話有多麽大的威力,她還埋怨呢:“你這孩子,多大人了,瞧這點出息呦,吃個豆兒都能給卡住了,趕緊飲飲水。”


    如此又嗆到了。


    燕京本地喂牲口水喝,一般就說,你把那驢兒飲飲,都出了一天力氣了。


    一家人圍著佘青嶺團團轉,等他倒騰過氣兒了,老太太才不會學皇爺那套,喊一聲,快喊禦醫!!!


    她就上手打,使勁拍了幾下出了氣,才狠狠到:“你腦袋上是眼睛!還是瞎窟窿?吃東西都看進路兒?你說你能幹啥?”


    說完一盤腿兒,她坐在榻上繼續嘮叨:“你四叔,他就是再牲口我能咋?我都想好了,明兒我死了,我總要跟你們說,你們四叔早晚討飯去,你們幾個不看僧麵看佛麵,路過好歹給他舍個饃吃,甭讓他餓死了,奶就瞑目了。”


    陳大勝吸氣:“奶!你說他幹啥?”


    老太太理直氣壯一扭臉:“我沒生他我就不提了,哦,呸!我是說,那宮裏的跟我一個心思,就想著……好歹也是當你親人一般待過,就為這雙鞋,他家有難了,你們可不敢踩去,這樣她蹬腿瞑目兒了……”


    七茜兒丟開簸籮,上手就去捂阿奶的嘴:“啊啊啊~奶,奶!祖宗,明兒我蹬腿兒還不成麽,隔牆有耳的……”


    佘青嶺在一邊都笑的不成了,實在不能聽下去,他就忍著笑站起來蹭到兒子身邊,拿起老卷宗就問:“這是什麽?”


    陳大勝站起來,就吸吸氣道:“嗨,還不是小七最近那毛病,動不動就心口疼,皇爺都問過幾次了,也看了好些先生,就誰看都沒毛病,他總疼著也不是個事兒……”


    佘青嶺將前朝《禮部要輯舊稿》丟在一邊,揚揚眉:“小七兒那毛病,跟這些前朝舉子集儀又有什麽關係?”


    陳大勝就拿起他丟開的那本,指著上麵的一個名字認真說:“小七兒前幾日跟我說,此乃他生身之父。”


    佘青嶺刹那二目圓睜,好半天才低聲問:“鶴召書院?趙東津~是七兒生父?”


    說完,他卻想到什麽一般,歪著頭,看著陳大勝難以置信道:“不,不會吧?這世上竟有這樣的事情?”


    陳大勝點點頭,又搖搖頭歎息:“爹,恐怕沒那麽簡單,我也就是一猜,小七他們也不知道我在查,嘖!這也是靈光一閃,那不是前幾日他半夜犯症,我讓人拿牌子尋禦醫去。二典回來就跟我說,國子學的掌院大人也送帖了,說宮先生也犯了一模一樣的毛病,就沒來由心疼……”


    佘青嶺更驚了,他倒退幾步,陳大勝卻看著地上跑來跑去,鵝黃黃的雞雛兒說:“這事兒太玄,可我卻是相信的,您不知道,我~我親哥沒了那天,我也不知咋了,就整日子坐臥不安,幹啥都幹不到心裏去……後來他們告訴我,昨兒你哥沒了。”


    親爹沒了那日,他也是沒來由的就心裏就堵得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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