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茜兒整夜未睡, 早上依舊渾身的力氣, 出了磨房竟也不覺著冷, 精神抖擻更不想睡。


    天地滿目銀白, 站在沒了小腿下半肚的雪中,她仰頭看看雪勢,半天兒嘀咕了一句:“恩~風雪連兩世,重門雪皚皚, 嘖~房兒多了也是麻煩啊,算!好歹現下是省了棉衣了,從此又節省一筆也是快哉……。”


    她是真的滿心歡喜,隻覺著隨它深冬雪寒,她自周身二月春風護身,如著狐裘。


    又好一身勁兒無處宣泄, 算是找到了用處,這院兒房屋太多, 從前就怎麽都收拾不過來。


    然!現下不怕了, 她有的是氣力了, 就在找了掃帚抹布, 從前院到後院,二十多間屋子,犄角旮旯, 房梁馬圈,能照顧到的地界,她都照顧了三遍, 牲口圈的騾子驢蹄兒她都給拋了個光。


    她動作飛快,急速那刻,恍若流星旋過,打掃下屋雞圈時,就把幾隻母雞嚇的提前交了蛋,後顫巍巍擁擠做一團。


    這一頓收拾,隻要身上些許不濟,她便自然循環隨心所欲,把身上的不好的氣還給大地,再從地裏拽點新鮮氣用。


    到了最後,那鍋底都被她拿草木灰擦的錚亮,實無事可做,她便提著一個木質的平頭耙子,心隨意動的上了房。


    到了屋頂,她又展開雙臂,美滋滋的歎息說,瑞雪飛絮不沾衣,悅目佳人上玉台……有頭發,人便雅致,咱讀書淺,詩文也會胡謅幾句的,當然這些不甚重要,重要的是咱有頭發,就是個佳人兒了,還現在想飛,都能飛了。


    就感覺,隨隨便便飛一兩口滿水的鍋都不在話下。


    有的人天生做事就自成道理,她覺著可以,便沒什麽不可以,什麽心法,什麽身法,都隨它……


    房頂厚厚的積雪被七茜兒推到地下,隨著砰噗,砰噗的落地聲,成先生便捂著腦袋從屋子裏晃悠出來。


    呆呆的側仰頭看了半天,尋到人,成先生便呆滯了。


    這位常誇七茜兒賢惠的呆郎中,好半天才磕磕巴巴的說到:“實,實在不成體統,這……如何就上了房呢?過了,實過了!”


    再看看這位這肆無忌憚的興奮勁兒,她,她念的狗屁不通的詩句,簡直有辱聖賢書……現下再想想自己的師姐,其實,也不是沒有優點的,起碼她不上房,還有,調鼎的手藝也還是不錯的。


    想到昨日被同僚羨慕讚美,成先生便不由露出一絲甜蜜的笑來。


    正嘿嘿樂著,耳邊便聽到有人說:“小阿檸,你在高興什麽?是酒還沒有醒麽?可要小魚給你調些醒酒丸?”


    東屋的窗欞,小師姑正好奇的看著成先生。


    成先生趕忙上去問好:“小師姑起的早啊”


    小師姑卻認真的說:“不早了,從前在家當五更起,是你們倦怠了。”


    “您教訓的是,您~且再忍忍,待明日安穩了,好歹藥堂的東西我幫您置辦齊全,咱們~就恢複從前的樣子。”


    小師姑聞言卻笑著搖搖頭,又從窗戶裏遞出一個荷包。


    成先生接過打開一看,卻是一袋拇指大的夜明珠。


    怎麽,怎麽是這東西?


    成先生臉色上瞬間浮現悲痛,好半天才語調哆嗦的說:“這,這不是您的明珠麽?”


    這是師祖給他最愛的小女兒,他的寶貝疙瘩的周歲禮啊。


    小師姑卻不在意的笑笑說:“白家的明珠已經死了啊!”她看著不間斷的雪片說:“呐,小阿檸!從此,便叫我雪姑吧,隨了雪姓,也算是徹底幹淨了。”


    今日隔壁那小娘子分外高興,她就在屋頂又喊:“雲鬢腮香波橫秀……秀……哎呀,咱就長頭發啦……”


    小師姑抱臂笑了起來。


    成先生捧著荷包的手卻有些顫抖,他看著雪姑說:“您,您這是何意?”


    雪姑抬臉歪頭,眉目彎彎的看著隔壁笑:“總,總不能過的比那小娘子差了,這些你拿去典賣了,那小娘子說的,好歹弄點養家的田畝呢,咱家早晚會再熱鬧起來的,你明日進城再買兩個利落人,我跟小魚也真是沒出息到底了,這日子過的,真是連累阿檸了。”


    成先生緩緩跪在雪裏喃喃的說:“都是,都是我太沒出息了……”


    雪姑卻不待他說完,便插話道:“沒出息好啊,沒出息好呢!若不是你沒出息,我們恐怕連個穩妥存身的地方都沒了……你師祖說過一句話,這人走到絕路,就先得看清楚自己個有多大本事,本事不大,就先認命,我認命!小魚也得認,還有阿檸~你也得認!”


    “……是,我早認了!”


    七茜兒收拾完屋頂的雪,又製好飯食,昨日提盒,籃子都送到老太太那邊了,今日便隻能捧著一碗粥,揣著兩個雞子兒過去。


    才剛出了家門,七茜兒便看到家門口有剛剛被雪覆蓋的兩道車痕。她皺皺眉,便沿著車痕一路走到丁字口老院門前,便看到那車痕一拐,果然是隔壁的。


    這是又走了?去哪兒了?


    又將將推開老院的家門,喜鵲的笑聲便從屋內傳出。


    七茜兒愣了下,便端著碗站在院裏喊人:“阿奶,我送早飯來了!”


    屋裏傳出老太太的招呼聲:“進來吧!沒,沒~外人了!”


    七茜兒端碗進屋,先往灶坑裏添了幾根大柴,看火勢旺了才撩簾進東屋。


    可這人進去,她便有些楞了。


    這滿鼻子的腐氣兒,隻一夜功夫老太太就老了十歲不止,頭上算是一根黑發都沒有了。


    自己伺候了那麽久,老太太臉上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肉,又凹出了刻薄樣子,她頂著一頭自己看不到的銀發,就萬念俱灰的靠著炕櫃。


    見七茜兒進門,還得撐著精神,忍耐著跟晚輩笑著招呼:“來了啊,大早上的沒得麻煩,我隨便打發點兒就成。”


    喜鵲穿著一身打著整齊小補丁的布衣,正在滿炕邊打滾。


    許是母親說了很多不成體統的話,看到七茜兒來了,她便滾起喊著:“啊~呀!啊!來了來了!”


    跌跌撞撞,她一路卷到老太太蓋在腿上的棉被裏,竟頭都不敢露。


    七茜兒半嗔半笑的瞥了這小孩兒一眼,抬臉就對老太太說:“您聽聽,像不像狼婆子來了?”


    老太太白了她一眼:“盡瞎說!”


    拖過補好的炕幾,七茜兒擺好碗,拿出兩個雞子兒放在桌麵上:“您趕緊吃點,熱乎著呢。”


    老太太瞥一眼便嗔怪:“怎麽是倆?你留著給臭頭回來吃啊!”


    七茜兒才不搭理她這個話頭,倒是爬上炕,開窗子換味兒,整好又出去燒水,開始手腳麻利的收拾屋子,打掃院子。


    偶爾她抬頭,就看到半開的窗戶上,喜鵲握著一個雞子兒,一邊吃一邊瞪著大眼睛看她。


    自己假裝凶像,這丫頭就假哭著找老太太告狀。


    嘖~這長大之後也是個精怪,可會裝模作樣了。


    要不要趁著她現在還小,就多打兩巴掌呢?


    等收拾利落進了屋,老太太到底是起了,床鋪她自己也收拾利落了,還把昨日的提盒籃子打並在一起,放在了廚房口。


    七茜兒進了東屋,就看到老太太一手護著來回歪的喜鵲,人也不說話,就自己發著呆。


    如此,七茜兒便安靜坐下,尋了老太太的針線簸籮,一邊給老太太做鞋,一邊安靜的陪著。


    這人活一世,溝溝坎坎多了去了,遇到事兒早晚都會明白,誰都幫不上的,到底,還得靠自己熬過來。


    也不知陪伴了多久,老太太終於帶著一絲氣憤問:“我都這樣了!真白疼你了,你,你~也不問問我?”


    七茜兒沒抬頭的輕笑:“怎麽問?您老四個兒子就剩下這一個,當娘身上掉下來的肉,他就是一泡臭狗屎,誰都嫌棄,誰都能踩,卻獨您護著……這裏外不是人的事兒,我可沒那麽傻……”


    老太太聞言便更生氣了,拍著炕幾罵到:“說什麽呢?什麽臭狗屎啊……那是,那是你四叔!”


    看她說話了,七茜兒便抬臉問:“這小丫頭怎麽過來了?”


    老太太無奈苦笑:“……大清早就給送過來了,說是要拿著見叔叔誰啥的書信,去燕京找上麵的人去,又說喬氏會辦事兒,說往後不做兵部的營生了,他給我看了一封信,我也不懂是什麽……”


    七茜兒抬頭打岔問:“薦書?”


    老太太點點頭:“對,見叔!哎呦~我的祖宗先人啊,他老陳家都要死絕了,一家土裏劃拉東西吃的鄉下泥腿兒,他哪兒有燕京的叔叔?你說這人咋沒臉呢!還見叔,他咋不認個爹回來!”


    這又是跟從前不一樣的地方,算了……自己都這樣了,就不想旁人的事了。


    七茜兒心裏到底好奇,便問:“卻不知,四叔的舉主是哪位?”


    老太太呆愣一下,半天才問:“啥,你說啥?見主?”


    “哦!就是~誰送給四叔的人情,給他寫信那個!”


    “哦,這個啊,老四說,說是從前的上官讓他去燕京見叔叔。”


    “哦,那,那位燕京的叔叔在什麽地方呢?”


    “……說是工部什麽水口呢,我也聽不懂,反正老婆子是不信他了,人家皇爺的官兒,他喊個叔叔就給他做了?又騙我……”


    老太太嘮嘮叨叨的等著七茜兒搭話,話沒等到,卻看到七茜兒眉眼彎彎在那邊笑。


    自己這麽難過,她還笑?她生氣,語氣就生硬了問:“你笑個啥啊?”


    七茜兒眨巴下眼睛:“沒啥,想到四叔轉了文職,從此不必提腦袋賣命,您也省心了。”


    老太太很是痛快,就立刻來了一句:“他死外邊才痛快呢!”


    七茜兒卻看著老太太那張滿是風霜的臉,半天才輕輕歎息到:“您才舍不得呢,一尺三寸嬰,十又八載功……老母一百歲,常念八十兒,好歹身上的肉,艱艱難難看著長大了,再不好,還能丟了不成!就這一個了,您就想開點,該吃吃該喝喝……”


    七茜兒沒聽到老太太還嘴,就抬起頭,卻看到老太太已經淚流滿麵,就坐那萬念俱灰的渾身抖動,嘴唇都抽白了。


    七茜兒心裏咯噔一聲,知道自己哪句話可能戳心了,她掙了鞋,要上去幫著順氣,卻看到老太太使著吃奶的力氣,猛搓自己的臉,她說不出話,就喊:“你~你!你出去!!出去啊!”


    七茜兒放下簸籮要走,身後老太太卻喊:“喜~喜鵲!!”


    七茜兒轉身拿著被子卷著喜鵲就跑了出去……


    聽到孫媳婦關門那一瞬,老太太到底是忍不住了,她就趴在床上嚎啕大哭起來,她哭啊,哭啊,就噎著,憋著,隻是不痛快!


    想哭點什麽宣泄一下,卻什麽也不會啊,後來她便想起從前在娘家裏,她娘是信道的,就常坐在田壟哭牛。


    老太太娘家貧寒,家裏怎麽可能有牛,她娘那時候也奇怪,是旁人家死了牛,每次她娘就去旁人家田壟裏哭。


    一輩子就要過去,老太太脾性剛硬,就不哭,就不哭!


    現在她想哭了,就明白自己的娘了,娘哪是哭那牛啊,她就是想找個地方放放鬱氣,不哭嚎一場便沒得活了。


    如此,想想那小時候聽到的詞兒,這老太太就真的哭唱了起來“啊!啊……我,我勸,勸世人啊……聽我說因由啊,那世間最苦是耕牛啊,天爺啊!春夏秋冬齊用力啊,四時辛苦未曾休……我的老天爺啊!犁耙鐵打千斤重啊,竹鞭身上萬條抽啊……”


    喜鵲聽到老太太哭,她害怕,就把小腦袋從被子裏掙紮出來,也是含著淚看著屋裏。


    老太太知道自己有一場大雨,怕驚到孩子,這才讓七茜兒抱她出來。


    七茜兒摸著她腦袋安慰:“不怕,不怕……阿奶吃苦藥呢。”


    小丫頭用手指著屋子裏喊:“奶~嗯嗯嗯!”


    “是,奶哭了!被你的臭爹娘氣的……”


    這話沒說完,一雙小手就蓋在了七茜兒嘴上,這就是個不到三歲,話都說不全的孩子,可她不讓七茜兒說爹娘,是心裏什麽都知道的……


    七茜兒用腦門貼貼她腦門歎息:“真幹淨啊!”


    屋裏,老太太還在唱:“……泥硬水深拖不起啊,肚中無草淚雙流,口渴飲些田畔水,喝聲快走不停留啊,我的老天爺,肚餓吃口田中禾,一家大小就罵瘟牛,老天爺,你開開眼,好苦啊……啊啊……”


    上輩子這老太太也掉眼淚,卻從未聽她這樣哭唱過。


    七茜兒抱著小孩兒顛顛的轉圈子,心裏卻想,是了是了,有了自己作伴,她才能唱著發泄一下,是找人心疼心疼呢。


    她心疼了。


    “……嫁女婚男成喜事,無錢商酌賣耕牛!田糧課稅難完納,家貧要貸這條牛,老天爺你行行好,見我老來無力氣,牽出街坊做菜牛……吃了我的心,扒了我的皮啊,老天爺啊……”


    這詞兒實在好,七茜兒聽著聽著,便聽住了,正記呢,耳邊便察覺巷子口來了好些車。


    她如今耳力好,聽幾耳便知這是陳大勝幾人回來了。


    這個時候?


    果然沒多久,陳大勝便喊著奶!奶?奶!奶?奶!奶……的進了院子。


    七茜兒扭臉對他噓了一聲,陳大勝一愣就聽到他奶在屋裏哭嚎,還念念有詞的。


    這小子嚇一跳,立刻想進去,卻被七茜兒攔住了:“你可別,讓奶發泄發泄,不然非得一場大病不可。”


    陳大勝在巷子口已經跟孟萬全交談了幾句,知道他四叔回來了,就不作他想,一準兒就是這兩口子氣的。


    茜兒什麽脾氣他再清楚不過,怎麽可能氣阿奶!


    這傻子轉身就要往外走,卻被七茜兒倒退一步攔住,順手還把喜鵲塞進他懷裏道:“來,抱抱你妹,甭去找,兩口子燕京去了!”


    陳大勝沒有抱過小孩兒,就立刻僵住了。


    說來奇怪,到底是骨血親,喜鵲到了陳大勝懷裏,個小人卻緩緩鬆了一口氣。


    兄妹對視,喜鵲想看了一會,就拿巴掌左右拍她哥臉,她哥不生氣,隨她打,她就忽伸出手,把指頭懟到她哥鼻孔裏了。


    陳大勝受了驚,差點沒鬆手,就聽到屋裏老太太嗷嗚一嗓子大的:“……老天爺啊……我是怕死難言流慘淚,將刀割斷寸咽頭,剖肉抽腸破肚肺,剖肝削骨有何仇?我上輩子造孽這輩子受,剝我皮來做鼓打,驚天動地鬼神愁……我今受盡千般苦,莫要你來世變成……變成,你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吧……我下半輩子可不要你了……我的老天爺啊!”


    瞧!到了這會子,自己都要氣死了,人家也不願意自己兒子來世受罪,招了報應變成耕牛好受罪。


    老太太哭成這樣,到吧陳大勝嚇死了,他語氣顫抖的說:“就,就沒王法了?四叔,四叔……你也不管管?這都要扒老太太皮了啊!”


    七茜兒都氣笑了,伸腳想踹,又怕他飛了不好找,便隻能解釋:“別瞎想,老太太這是哭牛呢……”


    陳大勝一聽更傻了:“咱沒牛啊?啥時候買的?咋死了?”


    好半天才聽到七茜兒說:“這世上,做母親的便跟老牛也沒啥區別吧,辛辛苦苦一輩子,死了死了都要剝皮抽骨,奶是傷的狠了。”


    可上輩子,這老太太是怎麽忍耐的?


    陳大勝一想便清楚了,他語氣帶了一絲哀求道:“咱,咱回頭把老太太接家裏成不成?就不能放他們身邊。”


    七茜兒白了他一眼:“還用你說!你咋回來了?”


    “今兒早上拿俸祿了,又趕上大雪,欽天監那邊消息不好,說要下很久,我們就趕回來看看,幫著清理清理……”


    陳大勝這話沒說完,就聽到七茜兒也是一嗓子高的:“哎呀!陳大勝你咋回來了?奶啊!別哭了!你臭頭孫兒回來了!!”


    那屋裏還在嚎哭,並且哭聲更大了。


    七茜兒一撇嘴又喊:“那我們回去了!臭頭說皇爺給發了糧餉了,您先哭著啊!我們回去放下東西就……”


    窗戶板子被人猛的推開,老太太鼻涕眼淚糊滿麵的對外喊:“你敢!那是我臭頭的錢兒……你,你個外人,你~你倆趕緊進來!”


    這收的就有點快了,陳大勝都看傻了。


    七茜兒忍笑,拉著他就進了屋。


    其實便是如此了,難道要哭死麽?哭死那牲口還是牲口,他也做不得人了。幾十歲的人,還指望他浪子回頭不成?


    陳大勝蔫蔫的進屋,被他阿奶一把拉住,沒問幾句,因為心疼阿奶,他便把自己得了多少東西,拿回多少銀錢的事兒都禿嚕了。


    甭看他入了親衛所沒幾日,可是皇爺看重他,便總是想著他。這不是大雪麽,想起他家境不好,便讓人悄悄給他先支一些糧食還有銀錢回家。


    就這樣,陳大勝趕著自己衛所的車,拉著自己月供節省出來的豬肉雞鴨,粳米白麵,豆腐鹹菜,黃蠟還有碳就興衝衝回來了。


    誰知一進家門,就遇到狂風驟雨,把個老實孩子好沒嚇死。


    陳大勝說了一堆東西,老太太看他兩手空空,便又開始嚎,一邊嚎一邊說自己命苦,哭祖宗,哭臭頭爹娘,又說陳大勝可憐等等之類,然而她的眼睛可不看孫子,就使勁瞪著七茜兒……


    七茜兒無奈,隻得翻翻白眼對陳大勝道:“趕緊,趕緊!把你那點東西都拿進來,都給老太太鋪排開,哎呦!這心眼兒拐彎的,都到你們老家了!”


    陳大勝傻乎乎的應了,跑出去來回幾次,這東屋算是亂了,半口袋麵一口袋粳米,七八隻活雞活鴨,幾布袋子黑炭,還有兩掛肋條肉……


    老太太眼神是滿意了,可嘴裏還哼哼著哭呢,七茜兒都拿熱帕子給她過了二遍臉,她都不依,就哼哼!


    就看一種東西哼哼一次,最後看到陳大勝將黃亮亮十貫永安通寶擺上炕,老太太就吸著涼氣扯了一嗓子:“我那可憐的兒,可憐的臭頭娘,你們養兒一場是啥也沒享受到……”


    話就是這樣說,手上人家也利落,就把那銅錢子往自己身邊劃啦。


    七茜兒心想,老娘都會飛了,我跟你個老太太計較這幾個?


    喬氏她祖宗的,到底有點生氣了。


    她咳嗽一聲:“這家裏吃吃喝喝,我以後可不記賬了!”


    那邊哭聲嘎然而止,沒多久飛過一把銅錢,有十幾個。


    “哼!這騾馬牲口料還白拿人家營兒裏的,臉皮那麽厚呢!”


    又飛過來一把帶氣銅錢。


    “哎,我這身體也不舒坦,也得吃幾劑藥補補,不然明兒曾孫怕是沒了……”


    氣哼哼三五個大錢丟過來,大概覺著自己過分,又丟了三五個過來。


    七茜兒大咧咧收攏了一堆還要說話,身邊這老太太就惡狠狠的說:“你還想咋?少你吃了,少你穿了?”


    七茜兒掰著指頭:“那是我的嫁妝,你孫兒沒回來……”


    這話又沒說完,那邊怒飛整一貫過來:“拿去!老天爺啊!老陳家祖墳塌了,塌了!給你!都給你!我可不活了……”


    哧……擔個屁的心啊,幾串銅錢就能哄好的老太太。


    七茜兒忍俊不住,扭臉把身邊的一堆兒錢都給人家肝疼的推回去了。


    “逗你呢!都給你,給你了!我不要!”


    看著堆過來的錢兒,老太太的心算是徹底敞亮了,是啊,她到底還是有個後牆能靠著的。


    便是如此,人也沒有把錢兒還給七茜兒,卻打開炕櫃,嘴上訕訕的道:“我個快入土的我能花幾個?一文都不少你們的,你們小,奶給你們存著……”


    七茜兒翻白眼,拉著陳大勝要出去卸牲口,卻聽那老太太在身後說:“茜兒啊,以後我就住在這個院兒吧。”


    七茜兒身勢一停,就扭臉看向老太太道:“不是說好了,我給你養老麽?”


    老太太嘴唇抽抽苦笑道:“不用你,我手腳利索著呢!那會你沒來,我也是自己顧自己,沒得現在到嬌氣起來了。”


    七茜兒回到炕邊,拉住她的手問:“是那邊說你什麽了?”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背無奈到:“說什麽?他能說什麽?他不敢!他理虧!他沒尊嚴沒脊梁說話!是我~我就想著,我跟著你過,旁人說咱滿門不孝,我跟著他過,我自己心裏難受,你們也為難。


    索性,這院就做老宅子,我一個人活!也挺好的……那外麵都說我財迷,都說我霸道,都說我刻薄,也成,這個名聲啊,奶就認下了!啊!我認!我就獨軲轆誰也不容,我看上這院子,我還不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老太太哭那個,是道家一直流傳的《道家牛圖經》,很小時看到,當時就震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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