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茜兒質問。


    陳大勝卻坦蕩蕩又光棍的答:“我給他們吐出來!”


    大不了我不吃你的了, 我還給你還不成麽?難不成, 變成粑粑你們也敢要?不嫌棄臭麽?


    沒錯, 這位便是這樣想的。


    這就是他的人間道理, 他奶奶便是如此,他娘也是如此,他從前莊子裏的一切長輩都是如此。


    後來去了軍營,周圍慣熟的也大部分是如此行事。


    七茜兒刹那驚呆, 對呀!他不一直就是這樣的人麽!


    現下他才多大,二十歲,他遇到的那些坎坷都是旁人直接施與的,人家根本不會對他這樣低賤人去動心眼,害他都不用拐腸子彎。


    他人世最大的刺激還沒有來,他便不會長進。


    可他必須長進啊!


    屋裏安安靜靜的, 倒是院裏的羊因為到了陌生的地兒,時不時會發出幾聲不安的咩咩。


    窗欞開著, 硬木的小炕幾塌著, 老太太難得的乖巧, 也不吱聲, 就默默的收拾點心。


    她卻在心裏哭,想著:“孫啊,奶這次是對不住你了!原以為她是個好的, 咱家這是被騙了啊,誰能想到她是個這樣的啊,這就是個活脫脫母夜叉轉世啊……”


    想到這裏, 老太太心有餘悸的看著自己的眼袋鍋子,又莫名其妙的自我開解起來:“虧我聰明,從前隻是想打她,我心善,就沒動過手。”


    想完一頭冷汗,她抓起那個煙袋,就墊到了屁股底下。


    七茜兒不說話,就瞪著陳大勝。


    陳大勝立刻明白媳婦不高興了,卻完全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


    他扯扯嘴角想跟七茜兒笑,卻被七茜兒瞪了回來。


    自己的媳婦兒說了那麽多話,他是認真聽了的,皇爺為什麽是父母,這個明白,除了爹娘白給你吃喝,別人也不會給的。


    可是他怎麽想,卻也想不通呢,就因為自己給皇爺看大門了,就不能跟從前一樣了?羊這個玩意兒,左右鄰居親厚,吃了便吃了,明兒有事兒,她家需要出力氣,看情況幫唄。


    至於十兩的鞋,怎麽可能!還給自己百兩的衣裳穿?誰傻了給自己百兩的衣裳?


    常連芳給東西,從不說價格,陳大勝更是個不識貨。


    七茜兒就知道完了,她預備的那一大套的道理,算是施展錯了地方對牛彈琴了。


    從這臭頭笑眯眯的牽回旁人家的羊進院開始,七茜兒就能從他的眼神裏看到了與老太太一樣的東西,他討到便宜了,他高興死了。


    這可不是上輩子的邊關,靠著忠信加一條命獲得讚譽的時候了。


    他們去的那個地方叫做皇宮!天家無小事,隻要有事,靠一個人的腦袋是扛不起那些罪過的。誅殺全族,三族,九族就是那個地方用來震懾天下人的手段。


    七茜兒腦袋裏瞬間出現無數的畫麵,三朝元老,年邁體衰,走路不穩,他摔了一跤,老大人手裏的笏板掉到地上,趕巧城門侯陳經曆路過,他就順手撿起放進懷裏說,玉片片不錯,掉在地上的就是我的……


    漂亮的宮女想勾引皇帝,就將精心繡的香包或手帕丟在地上,城門侯陳經曆路過,他就順手撿起放進懷裏,哎,這裏有個物件?恩!掉在地上的就是我的了!


    刺客剛刺殺了皇爺,把刀子丟到宮裏草坷垃裏,陳經曆路過,看到左右沒人,呦,這刀子不錯,他就撿起來大搖大擺的插在腰間於宮門口晃悠給百官看。


    那老貴出身的貴族子弟看不上皇爺寵愛老刀,路過南門就順手解下腰間的玉佩丟給城門侯說,賞你了。


    城門侯陳大人絕對不會拒絕這樣的便宜的,他會欣然接住這些賞賜放在懷裏,並認為對方是個大好人。


    可他卻不懂,隻要接下這些賞賜,他在這些人的心裏,便不再是同殿為官的同僚,就隻是個譚家賣身奴出身,可以隨意指使,隨意打殺的家下婢仆。


    他自己成了婢仆不要緊,可是她的安兒呢,上輩子沒有爹娘支撐尊嚴,被人當成婢仆之子隨意送出去給貴少爺做馬騎,被當牲口抽,自己的安兒那麽聰明,什麽書本旁人讀一次就記住了,偏就投胎入了她的肚皮,成了她的崽?


    想到這裏心中一疼,七茜兒捂著心口便是一口血噴了出來。


    耳邊老太太驚叫起來:“這,這是怎麽了?我的老天爺啊。”


    屋裏的一切人都驚慌了,陳大勝嚇的不輕,一伸手想摟住七茜兒,卻被七茜兒使了最大的力氣,一掌推到了身後牆麵上,貼成了人燒餅,又緩緩的滑下來。


    餘清官他們幾個呲著牙,身體後仰著吸涼氣,我滴個乖乖,這是個女譚二!


    燒餅落地,恢複人形,又想上前。


    “你別過來!!”七茜兒恨極了,她抬頭瞪陳大勝,說完又不在意的伸手蹭了下嘴角的血道:“我沒事兒。”


    她下了炕,穿鞋走到西屋,反鎖了門蹲在地下無聲的哭了起來。


    回來之後,她還從未有這樣絕望過。


    她想了那麽多說辭,道理,就恨不得掰開塞進這些人的腦袋,把道理塞進去了。


    沒用了啊!聽不懂怎麽辦啊?


    像是陳大勝他們這樣的人,他們吃過大苦,受過大罪,忍耐過大饑,見過人吃人的地獄,往後便是太平盛世,這些人魂兒裏也做下大病了。


    他們從此就再不會吃屬於自己的新鮮的糧食,要一直放,放到要腐壞了才能動嘴兒。


    他們再不會吃完整的水果,要爛掉一半才敢動嘴,他們永遠吃著嘴邊的,就要預備下個月的,甚至後半輩子的也要預備好。


    一個個如那野地裏的田鼠,他們永遠都在找一份兒自己都想不明白的確定,他們能吃大苦受大罪,也能從著本性去生存。


    活著就得藏匿物件,藏匿東西,藏匿錢糧,一輩子就這麽過啊,過啊,過到死,最後鬆一口氣的蹬了腿兒,還高興呢,這往後啊,算再不用害怕挨餓受罪了。


    這病沒的醫,也醫不好。


    隻要這群人出去,不弄點東西回來,他們就覺著不能做人了。


    老太太是這樣的人,孟萬全是這樣的人,陳大勝是這樣的人,其餘那六個也是這樣的人,甚至喬氏她都是這樣的人……他們靠著這種經驗,從大災大難裏活下來,就一生奉為圭臬,死了還要傳給子孫後代。


    可,他們如今去的那是何地?


    那是整個大梁的核心,那是皇城,那是群臣聚集,各路勢力紮堆的官僚角逐的之地。


    這一個個的,現下看著人模狗樣,個個的圓溜溜的飽滿,可隨便一碰,那就是個雞蛋殼,會粉身碎骨的!


    她的安兒,就,就連忠良之後都混不上了?好難過啊,七茜兒算是愁壞了,眼淚不斷,吧嗒吧嗒的跟小河一般流。


    孫媳婦兒咋也叫不出來,老太太就手腳無措的左右看,還嘴唇顫抖的說:“這是什麽脾氣?你大娘,二娘,你娘!滿村你去問,誰家有這樣的奶奶?我叫她奶奶成不?她是我祖宗!哎呀!如何,如何就這般大的氣性,你,你娘她們沒了那天,我都沒有氣吐血……”


    老太太其實是心疼了,她自己沒意識到呢。


    陳大勝也慌,他知道自己肯定是錯了,那要不~就給陶太太送回那兩隻羊?再買旁人家的?


    最後倒是孟萬全說了一句話:“你肯定是哪兒做的不對,不若,就請成先生過來一趟?”


    成先生與這小媳婦兒都是一類膩膩歪歪的人,就成天講他們聽不明白的那些道理,總一套一套的沒完沒了,整的人好不心煩。


    老太太聞言眼睛就一亮:“對!對!趕緊請成先生來!全子,趕緊找人去!”那臭妮兒一口血噴出去,這娃都沒有養下呢,可別做病了。


    如此,孟萬全就跑出去,很久才拽著一個腳下浮軟,嘴唇發青,一臉解脫了的成先生進了屋。


    成先生進來這次也沒端著,隻草草與老太太行禮,又立刻看到親人般的攀爬到大炕上,一直蹭到窗戶邊找到依靠靠住,又警惕的看看窗戶外沒人,他這才緩緩鬆了一口氣。


    一屋子人麵麵相窺,隻覺古怪無比。


    等到成先生緩過來,他便滿麵通紅的拱手到:“這幾日寒深,表裏吃風,到底是沒熬住有些不舒坦了,著實失禮,還望老太太原諒則個。”


    這話有一半屋裏人聽不懂,老太太一拍手,看看她孫兒,一副我就說的樣子。


    陳大勝嚴肅的點點頭,他知道的那些讀書人,也都這個球樣兒,說話聽不懂,還一直叨叨個沒完。


    當然,媳婦兒叨叨那不一樣,還,還是挺好看的,聲音也好聽,可是發脾氣又吐血就太嚇人了。


    孟萬全倒是個好的,他單手托著炕沿也坐下,湊到成先生不遠的地方道:“嗨,也是我們急了,不知道您今兒不舒坦,是我們沒理,其實請您來,是這樣的……”


    成先生穩下心思聽完,倒是真的同情這小娘子了。


    他看著滿屋子依舊不明狀況的這些人,成先生就歎息了一聲對老太太說:“哎!老太太,家有賢婦啊……哎!”


    你歎個屁的氣啊?


    老太太點點頭:“是呀,可不是清閑麽,見天享福,吃飽了沒事做了!她,她還……”


    吐血玩了。


    成先生在兵營多年,到底知道怎麽跟這些人交流,便直言道:“老太太,我說的賢可不是清閑,您家這孫媳婦,那真是個好的,配三品大員家的嫡子都綽綽有餘了……”他看看蹲在牆角,眼睛不斷往西屋瞄瞧的陳大勝搖頭。


    那老太太就不願意了:“您這話說的,我家臭頭,那也是六品了!再說了,我們那,那如今也是皇爺家的門房了。”


    依舊是分不清狀況,整個一個奴才心。


    跟這老太太說那麽多做啥?


    成先生不與她費力氣,卻對孟萬全道:“你去請小娘子先出來,吐血也不是小事,待我與她先診個脈看看。”


    陳大勝聞言,不等眾人反應就瞬間站起,跑到西屋門口喊人:“那,那你出來啊,媳~茜兒?郎中來了,讓他給你看看,我知道我才將不對,你跟我慢慢說我就懂了,我給你賠禮不成麽?”


    少許,七茜兒眼泡微微紅腫的出來,走到東屋,先與成先生施禮,接著心中又是一酸。


    成先生與她看了一下脈,便摸著自己剛貼的門子胡道:“小娘子從前胸中便積有不忿,吐出這口鬱氣也不是壞事,不過,你如今身上氣脈亂竄……到底還是要找找正途,精心捋順氣脈為好。”


    七茜兒心中一咯噔,抬眼看向成先生,卻見他對自己微微點頭,便想:“這世上到底是好人多。我從前稀裏糊塗度日,竟不知道身邊也是有異人的,人家如今知道我是怎麽回事,竟也不戳穿我,還幫我遮掩……


    她又鄭重道謝。


    看這兩人雲山霧罩的,老太太就趕緊問:“那麽一大口血吐出來?要開些藥吃吃麽,我們小呢,一般般的藥吃吃就能見效……”


    她這話還沒說完,陳大勝便從一邊疊放的衣袍內翻出幾個從前老郡州,官造成色上等的十兩銀餅出來。


    他倒也沒多想,就一氣兒把銀餅往前一推,很誠懇的對成先生道:“勞煩您,她吐血了,她,她是我媳婦兒了。甭管什麽病,我認了,給治!甭管是什麽藥,您隻管開,咱不怕花銀子,我有錢!”


    老太太看到銀餅手腳就抖,可到底什麽都沒說,就眼巴巴的看著成先生。


    “她,她小呢!沒吃過藥,隨便給點,指定那一吃就見效。”


    成先生看看那銀子,就笑著跟七茜兒道:“這卻也是難得的好人家。”


    說完對老太太搖頭:“保養幾日就好,隻這幾天再不要招惹她生氣了。”


    聽到不必花錢,老太太就鬆了一口氣說:“可算了,還招惹她,可要了我的老命了!”


    七茜兒看著成先生卻說:“您可知,他出力那地方是皇宮。”


    成先生看她難過,就笑著說:“小嫂子莫慌,我那邊你也是知道的,成天打交道俱都是這樣的人。”他指指孟萬全:“都不是壞人,也都實在本分,卻跟著這人一樣,那也是個聽不懂人話的,他有他的道理,你跟他軟和了解釋,說破嘴了,他卻覺著你理虧才那麽多話。


    那會我讓他大鍋煎藥,一鍋出一盆,他偏出三盆。這下好,人人都有藥吃了。隻沒過幾月,旁的傷營都一個個出營了,偏他的地方人滿為患。不管什麽傷,總就是慢的好,成天的浪費米糧得不償失,那上麵追查下來,他挨了二十軍棍才長了記性。”


    孟萬全訕訕的笑了起來道:“嘿,怎麽說起我了?那不是後來就您說啥是啥了麽?這個跟今兒又有什麽關係,好端端的怎就說起我來了?”


    七茜兒無奈:“若是皇宮那邊有疏漏隻是一頓軍棍,我就不怕了!哪怕他是解甲歸田呢,憑我也不愁養活他……”


    陳大勝聞言便心頭一鬆,心裏灌了蜜,他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耳邊媳婦兒還在抱怨他:“那邊要麽沒事,一旦有事,他自己都給自己說不清自己冤枉在哪兒?到時候一大家子給他陪葬了,都不知道為啥死的。”


    周圍人嚇一跳,如何就說到死了。


    陳大勝越聽越委屈,自己沒那麽傻吧?


    成先生看他可憐,就笑著說:“小娘子聽我一句勸,你現在就是講兩江三海的道理,不懂就是不懂!不怪他,慢慢來。


    小娘子不若學我,在營裏給他們定下規矩,他們隻要按照我的規矩辦事,就出不了岔子。待日子久了,事情到了眼前,有了結果他們自然就能明白了,你還是小,硬是瞬息就讓別人漲幾十年的見識,那指定不成的。”


    陳大勝這次能聽懂了,便趕緊過來,結結巴巴的對七茜兒道:“對對對,你隻管說,我,我聽你話,真的,我聽你話,你說什麽,是什麽!好不好?咱不生氣了,好不好?”


    七茜兒看著這麽甜的一張臉,哎呀!真是氣死她了。


    不能看了,她扭臉看一邊兒去。


    老太太看他這樣,便是一歎,完了!這又是一個陳四牛。


    餘清官他們互相看一眼,也心想,可憐小將軍一場折騰,完了!老大這輩子就這麽著了。


    陳大勝轉到七茜兒麵前哀求:“我聽你的,真的聽。”


    七茜兒心裏立刻委屈,撇著嘴指著炕說:“坐過去!”


    陳大勝迅速點頭,飛鞋上炕,端坐在媳婦麵前,滿目哀求,眼裏再也看不到旁人。


    旁人無奈,也隻能再隨他上炕端坐。


    待他們都端正了,七茜兒才穩穩心神,認認真真的說:“幾位叔叔便心裏暗罵我是瘋了,有些話,今日也是要說清楚的。”


    餘清官他們一起搖頭,他們又不傻,也不想飛出去貼燒餅。


    七茜兒正色道:“那,那我就說了。你們幾個從今兒起,這第一條要做的就是,需每天早上天不亮便起床,起來後要打掃自己的屋子還有庭院,要將自己從裏到外,收拾的幹幹淨淨。


    要五日一沐浴,兩日一換裏衣,睡前洗腳淨麵方可使用被褥,每日篦頭淨麵不要怠慢,晨昏青鹽漱口,一日兩餐,飯食之後也記得要漱口……”


    成先生以為這小娘子要說什麽,沒想到卻聽到了《女訓》內相似的內容,他忍笑忍的渾身顫抖,可又一深想,便不由佩服起來。


    儀容是人與人交往的基礎,粗兵糙漢不講究這個,然而這裏麵出現一隊幹淨的,那,就有意思了。


    他看看七茜兒,七茜兒卻一本正經的對陳大勝道:“你可能做到?”


    陳大勝想了下,心裏隻覺著麻煩,可媳婦才說第一條,無論如何他也得做到的。


    他確定的點點頭:“可以!能做到,他們也可以做到。”


    餘清官他們相互看看,萬念俱灰。


    七茜兒鬆了一口氣,臉上也鬆軟起來:“第二條,日子雖好了,可每日最少也要花上一個時辰,練習你們的手藝……”


    陳大勝聞言一愣:“手藝?”


    他有什麽手藝?他怎麽不知道?


    七茜兒出手比刀對著空就是一下。


    哦,這個手藝啊,可以!雖然沒有鐵騎給他們砍了,可是腰刀技也是能學的,親衛所的人都會腰刀,他們可以隨便跟人請教。


    人家這壓根不管旁人願不願意。


    “第三條,官位利祿,皇爺給的可要,旁人給的,許的一概不要,可能做到?”


    “利祿是什麽?”


    “金銀珠寶,官位房子,田產綢緞,漂亮娘子,日行千裏的駿馬,數不完的鋪麵……”


    “小花給了馬。”


    “小花與你是兄弟,你有的自然也可以給他,這個跟外人不同,外人的東西萬不能沾。”


    “恩!記住了,這次記住了!”


    “三,皇爺吩咐的差事,你身上背的差事要跟上司確認清楚,該你們做的不敢怠慢,不該做的一分多餘的也不要做,記住了麽?”


    “恩,記住了。”


    他吃飽了撐的白幹活?


    “第四,同僚請吃,要記得還酒,一來二去,三便想法子不去。上峰擺酒,不熟的人請吃,就……就去請教曾大人去不去。”


    “曾大人?”


    “恩,你們說皇爺讓他照顧你們,那就問他。”


    “曾大人要是不在呢?”


    “就等著……”


    坐在後麵很無聊的管四兒,看現下氣氛和緩了,便探出頭道:“嫂子,要等不來呢?”


    七茜兒瞥他:“那就去問皇爺!!”


    她這是氣話。


    餘清官掐了他一把,管四兒吐下舌,頭縮回去了。


    可陳大勝卻認真的點頭:“好!記住了!”


    “第五,這次回去當緊要先找個先生,要禮數周全認真拜師,人家要收下你們,便每天都要抽空與先生學習認字識數。從此以往,逢年過節也要把先生,當成阿父一般孝敬。”


    一不小心,又多一爹。


    一直沒吭氣的老太太這次抬頭道:“是是!什麽都沒有這個重要,怎麽的,也得自己識數識字,往後就再也不怕旁人賣了你們了。”


    這次大家一起認真點頭道:“記住了。”


    七茜兒如今到底也是十幾歲的樣子,她自己慣著自己,老太太也順著她,多少也有了一些賤骨頭,借著大家讓著她,她就肆意了。


    看他們乖,她就露出點笑模樣道:“恩,那~第六,這往後誰敢給你們賞賜,說賞你們這樣的混賬話,這個人就從此遠離,再不可交際,也不必給他尊重!東西或者銀錢就直接給我丟還回去!還要說無功不受祿。”


    “無功不受祿?”


    “恩,就是我隻給皇爺扛活,沒給你家幹活,不要你的東西。”


    “哦,記住了!”


    看陳大勝受教,七茜兒難免貪心就加了一句:“你也是朝廷命官,那些人也是,他們憑什麽賞你?若有的人官都不是敢賞你,這個人就心肝都是黑的,他那是看不起你們,把你們當成奴仆了。”


    成先生微歎,這好歹也是皇爺封的七個侯,這屋裏連他,七個七品官,一個正六品,還有個從七的校尉,這訓得的跟三孫子般。


    可是細細思量,這些規定,要是麵前這幾個傻小子能做到,能保持著一生去做,就何止滿門富貴,一世的清名那都是穩穩的。


    不管哪路的聖人,都說看人先看品行,出身反倒是次要的。


    幾個契約奴出身的小子,不卑不亢,自尊自愛,尊師重道,對皇上忠誠,對職責盡力,這就沒什麽力量能擊垮了,這是人間大正道也。


    這樣的小姑娘,能看到這麽深的地方,又何止難得啊。再想想自己家裏的那位,就隻認個炕!他便在心裏十足十的豔羨起來。


    陳大勝心中背了一遍,完了還問呢:“還有麽?”


    他身後人便齊齊吸了一口涼氣。


    有,怎麽可能沒有。


    “第七,庶民去不起的酒肆,有女娘陪的書香樓子,賭博場子,鬥狗撩雞的地方,隻見了,就給我倒退五十步,遠遠的離了,記住沒有?”


    氣氛莫名詭異,老太太斜眼看看七茜兒,最後她確定了這一條:“他們記不住!就要打斷腿!賭錢可是好耍的!那有多少錢都不夠填窟窿的!”


    這幾人立時點頭如搗蒜。


    看他們記住了,七茜兒便笑道:“那就第八條,也是最後一條,從此以後,那地上掉的東西,甭管是什麽,都不許撿,記住沒?”


    “啊?”老太太驚愕了,失聲問:“那周圍沒有人呢?”


    七茜兒盯著她說:“您也不許撿!”


    沒得朝廷的六品安人,滿地撿破爛的,這傳出去便是陳大勝他們大不孝了。


    老太太那個不願意啊,站起來就往外走。


    看老太太要生氣,成先生便趕忙打圓場道:“老太太,才將我在路口看到陶太太的小兒子了。”


    老太太腳步一頓,眼睛唰的就亮了:“她那個留在南四郡,做將軍親隨的小四?”


    她現在就要去炫耀一下她做官的孫孫。


    成先生點頭,扭臉看著七茜兒意有所指的說:“說是,犯了事兒,被上司開革回來了。”


    果然是這樣。


    七茜兒吸吸氣,便又從炕上爬下去了。


    大家夥現在看她這個動作害怕,便一起道:“你不用下來!!”


    七茜兒卻笑著說:“必然得下來的,我今兒說了一大堆,也不知道你們記住幾條……”


    陳大勝趕緊抬頭道:“都記住了。”


    七茜兒卻說:“記住了不夠,卻也是要吃教訓的。”


    還有教訓?


    滿屋子人默默向後挪動,隻有陳大勝傻乎乎的看著他媳婦兒。


    七茜兒說完,取下腰間的鑰匙,開了最靠邊的炕櫃,一伸手就從裏麵拉出一個包袱。


    老太太一看,就差點沒有厥過去,她顫抖著說:“茜兒?你,你要做什麽啊?”


    七茜兒慢慢打開包袱,眾人便看到這包袱露出兩軸真金線繡的牡丹花鸞鳥彩錦。


    這彩錦一看就是昂貴東西,那屋外的光線走在絲線表皮,光都是流動的,活躍的。


    七茜兒取了一軸放在手上,又將剩下的那軸收拾起來,又鎖起來,這才對老太太說:“這是我的這卷。”


    說完,她將彩錦捧在手上,認真的對陳大勝道:“這原是受敕封那日,跟著聖旨一起來的。佘伴伴說,從前都賞成套的誥命衣裳,可現在還沒有內府,他就讓禮部從前朝的料庫翻了兩軸給我們,隻是悄悄給的,別的命婦都沒有的,並不算做禦賜單子上的物件,這,咱就能隨便用。”


    她愛惜的摸著這軸彩錦道:“許那些富貴人看來,這就是平常的東西,別人不在意,可民間哪有這樣的好東西,這怕是給從前的娘娘使的。


    我也算有些見識,可長到現在卻從未見到這麽好的錦,我們娘倆還商議呢,明兒死了,就拿這個做最外層的裝裹,也是誰都沒有的體麵。”


    她抬頭看著陳大勝認真的說:“今日你白吃了人家五兩的羊,這彩錦不管它價值幾何,我們便作價五十兩還了人家陶太太。”


    老太太一陣眩暈,就要跟七茜兒拚了,可七茜兒卻瞪著她說:“老太太也要記住這個教訓!我就是故意讓你疼的。往後不管你的孫孫們做到幾品,你都不能白拿人家一文的東西。往後,你拿人一兩銀,我就還人十兩銀,你拿人一百,我就還人千兩,我就問您疼不疼。”


    老太太捂著心口哭了起來:“我不想活了。”


    七茜兒卻捧著彩錦要出去,一邊走她還一邊說呢:“那就一起死!您先去,我隨即就到。”


    陳大勝上前一把拉住七茜兒,看著她的眼睛說:“我錯了,你不用這樣的,我都記住了,你說的我都記住了。”


    可七茜兒卻說:“我知道你聰明,說什麽都能一次就記住了,可是那還不夠!日子好了,人虛幻了,印象不深了你就總有忘記的一日。


    我得讓你實實在在的疼上一次,也好讓你長記性!奶收了人家的我十倍還,你收了人家的,以後我就千倍還,不瞞你,我還有陪嫁的鋪麵,你隻管折騰去!真的賠不起了,我到不介意跟你要飯去!”


    這兩人就這樣互相看著,一直看到陳大勝緩緩鬆開手,讓開了地方道:“那,我陪娘子一起去。”


    七茜兒扭過身,捧著彩錦邊往外走邊說:“還沒拜堂呢,誰是你娘子!”


    陳大勝站在那裏就笑,笑完緊跟幾步上去說:“老霍家的啊,那個七茜兒啊!”


    老太太趴在炕上,一邊哭著收拾幾枚銀餅子,她邊悄悄往袖子裏放,邊哭訴道:“皇天爺爺啊,老陳家祖墳水淹了,這墳頭啥時候浮出來啊,這是母夜叉降世了,我不活了,老天爺啊……你劈死!劈死……劈死喬氏那個不要臉的活妖精吧!!”


    作者有話要說:  咳,看清楚,八千!八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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